磨驴呆愣几秒钟, 面部表情变的柔和。张育才释然笑了笑, 这才是他记忆中的人,横亘在俩人间的疏离感消散, 他又成了操心伤肺的张秘书。
近些年市发生的事,张育才都知道,包括磨驴的事迹。他闪着星光的眼神不觉暗沉,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他决定踏上艰苦的道路,能掌控自己命运的路, 磨驴对他的影响十分巨大。
“时常在报纸上看到你的事迹。”张育才攥紧的拳头放在嘴边轻咳一声,“大部分家庭用上吊扇厂制造出来的东西, 已经成为结婚必买品,都赶超四大件。”
廖安西撩了撩眼皮, 把公文包卡在肩膀上,从他身边经过。
张育才尴尬地推了推眼镜追上他, 开场白真是一言难尽。廖安西带他观看厂房,偶然介绍几句,厂房的占地面积扩大了六分之一, 期间又增加一栋职工楼。
光看一栋又一栋厂房,车间里传出持续不断作业声,工人积极向上的精神, 他不由得感概吊扇厂被磨驴搞得真不错。
他跟着磨驴走进房子,入眼的家具摆设一成不变。这么多年过去了,磨驴也不知道换一套好家具。
“喝茶”廖安西端着两杯茶走过来, 一杯放在对面,顺势坐了下来。
张育才的目光最终落在一张全家福上,一个小老太太精神抖擞抱着娇软的小姑娘,磨驴和张小凡傻笑着站在老太太身后。他眼神含着笑意坐下来喝了一口茶,“岳父和本家被姓姜的监视,从这边走关系一准被拦下来,若不是主任给我写了封介绍信,现在和混成什么样子,还真难说。”
当年没有人脉,凭借着一口犟劲胡闯,撞的满身伤痕,好在最后挺下来了。
“你拍拍屁股走人,留下来的人可受苦了。”张育才走后主任一直臭着脸,给人一种如果张育才敢出现在他面前,定撕裂这个人,谁也没想到他竟给张育才疏通关系。明明知道张育才的去向,没跟任何一个人透露,让人以为张育才人间蒸发。廖安西漫不经心打量眼前心思深不可测的男人,懂得用笑容遮掩情绪的人,怕是经历了太多磨难。
张育才爽朗的笑道,“原本打着你造车,我炼石油”他摇了摇头,不说扫兴的话,不知怎么又谈到郭平,其实马秀秀会变成那副表情模样,何尝不是郭平太惯马秀秀的结果。“当初我和郭平同期进厂,马秀秀见人说话细如蚊声,广交善缘,对郭平也是关怀备至,也是一个碧玉佳人。转折点在马秀秀怀孕”说到这里他一阵唏嘘,“郭平一家逃荒到市,亲妈死在逃荒的路上,郭家在这里定居,大概儿子有了出息,郭平的爸老了找个老伴,马秀秀怀孕七个月,继母到厂子里照顾她,当孩子出生后,谁也不知道中间发生什么事,郭平逢休息日不回家,无底线纵容马秀秀,马秀秀无论是性格,还是身材大变模样。”
“你什么时候也会聊八卦了”廖安西听的津津有味,都是有故事的人。
“一时感慨罢了。”时隔多年和老友相聚,他一时忍不住打开话匣子。酒不醉人人自醉,眼下的一杯茶让他微醺。
俩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见磨驴有事情要忙,张育才这才离开,调转方向去了汽车厂。
吊扇厂对外张贴公告,需要一百五十六名临时工,不接受人引荐,想要成为临时工,到吊扇厂自己领取单子填写个人信息。
吊扇厂算得上是本市第二大工厂,其他工厂陆陆续续放出消息招临时工,就吊扇厂迟迟没有消息。正当大家认为吊扇厂不招收临时工,好消息炸的他们有些晕。
相比较其他工厂招收二十、三十名临时工,吊扇厂真可谓是大手笔,还没有找到工作的回城知青,或者没有工作的本市居民一窝蜂到吊扇厂报名。他们填好单子,站在一旁等候消息。
王守成负责招收临时工,所有的报名单都在他手下,他举着喇叭严肃道,“有没有人填错信息,填错的举手重填。”他停顿一下,扫视一眼众人,“你们只是临时工,上班期间发现你们不诚实,填写了虚假内容,当即辞退弄虚作假的人。”
底下的人眼神瞟虚,倒是有几个人承受不住压抑的气氛,举起手走上前。“我多报了家庭成员。”
听说工厂打着扶贫的目的招收临时工,社会普遍的现象,普通老百姓家的人数越多,家里越穷。听成功当临时工的朋友说,多报四个家庭成员,就被录取,所以他抱着侥幸心理多填写几个家庭成员。
王守成让他们翻找出自己的单子,重新填写。
底下的人被王守成凛冽的目光盯得心里有些发毛,有些人抱着侥幸的心理,认为吊扇厂里的人不会吃饱了没事干,专门调查他们的家庭情况,一个个特别端的住。
几个人重新填好报名单,很快王守成从报名单中挑选出一百五十六名临时工,其中包括承认填错单子的人。
当录取的人名字逐一被报出来,有些人不愿意了,一些惯会调动群众情绪的刺头开始带头闹事,“我怀疑不公平。”
吊扇厂已经是最晚公布招收临时工的工厂,没有当选临时工的人心里着急,见有人喊不公平,大脑一热,也跟着喊,或许闹一闹,他们能如愿当上临时工。还有的人深知选拔临时工有很多黑暗,或许当选的人早早找好关系,吊扇厂的人只不过做做样子,心中的愤满让他们异常激动。
“大家家庭情况大致差不多,凭什么他们被选取。”刺头见王守成面色越来越冷酷,叫嚣着,“你们不就是吊扇厂的人,有啥好傲慢。怎么着,我挑破你收受好处,恼羞成怒,想打人”
“我呸,贪污受贿犯,有什么资格管理吊扇厂。”刺头见应聘者的情绪被他们调动的差不多,不觉得又干起老本行,鼓励大家把生长在吊扇厂里的蛀虫拉下台,“你奶奶的头,打死蛀虫。”
“李光鸣,一九七一年成为任向党一派的红袖章;姚土窑,一九七零年成为姜援朝一派的红袖章”王守成一只些许颤抖的手隐晦地抓着桌角,指着带头闹事的刺头,“带头闹事爱搞批d的人,我们吊扇厂可要不起,如果我有说错,你们可以提出来,”他抽出一张报名单,莞尔一笑,“知青在工厂填写无,我可以理解,你们既没有下乡,三到十年里你们在家无所事事干嘛呢”
他就了解几个名声大的红袖章,刚巧几个人混在人群中,王守成端的特别有气势,眼神瞟过所有的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装作所有的红袖章逃不过他的眼睛。
事实上他紧张死了,老廖特别强调让秘书打探往日里最活跃的红袖章,并且让他背下红袖章的资料,还让秘书带他去认人,原来老廖早就预料的红袖章会来捣乱。想到今早老廖别有意味的笑容,顿觉牙疼。
场面被王守成镇住,几名被点名的人被大伙儿孤立。
平日里他们做事太高调,导致市里总有几个人能叫出他们的名字。自从大哥被抓进警察局,他们低调的去找临时工活,处处碰壁,没有工作,家里人也不愿意养他们想到这里,他们眼神刚硬的对上王守成。
“我们为人民服务,抓人民的公敌,对于功臣,你们不帮我们妥善安排工作,反到被你们排挤,成了罪人”
王守成被他们不要脸的话逗乐了,“任向党、姜援朝、钱正钢涉嫌盗窃文物和国宝,正在警察局接受审查。”见红袖章梗着脖子执拗地盯着他,指尖敲了敲喇叭,提高声音,“你们作为三人曾经的小弟,我不知道你们是否也参与偷窃文物的事,”他给予红袖章足够的尊重,笑盈盈抱歉道,“还没有结案,没法证明你们清白,我们吊扇厂不能收你们。下次吧,过不了多久,吊扇厂要收一些正式工,到时候你们再来应聘工作。”
“我要告你污蔑我们名誉。”他们暴跳如雷指着王守成,语言咄咄逼人,一个劲强调状告王守成。
别看他们像斗鸡一样找王守成算账,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放了几句狠话,强装镇定,其实他们的步伐已经乱了。
没被选中的人不好意思问道,“厂子里真的还会收人吗”
他们真的很需要工作,即使一个月不到二十块钱的临时工,大有人争破脑袋想做,至少能够裹腹。
“会的。”王守成给了肯定答案,让人带被选中的临时工去厂房熟悉工作,他抱着一摞子申请表回办公室。
没被选中的人至少有了希望,羡慕的看着临时工消失在视线中,才肯离开。
且不说临时工多么兴奋,在市民们见证下,张小凡再次郑重把国宝移交给马馆长,各大报纸版面均用大版面刊登这件事。
任、姜、钱三家因为这件事,丢了职位不说,全部锒铛入狱。
“这三家没有供出红袖章是同谋,不是讲义气,而是红袖章跟着他们干了不少坏事,手里握着他们的证据,一旦三家供出红袖章,红袖章恼羞成怒把他们干的事全部抖露出来,他们将要面临着把牢底坐穿的结局。”施孝敬可惜道。“红袖章也是硬骨头,怎么游说,咬死不说话。”
廖安西换一个角度思考,失声笑道,“他们成了失业游民,和家人、邻里的关系弄的十分僵硬,与其让他们到牢里有住的地方,喝稀饭能填饱肚子,还不如让他们在外边艰难讨生活。”
施孝敬陪着干笑了两声,眉宇间还是有一抹化不开的忧虑。他等着廖安西开口问一句,正好顺势让廖安西帮忙,可是这家伙光顾着喝茶,他只得开口道,“我和一个相同经历的女同志即将结为伴侣,彬彬和你提过吗”
他小心试探,想从廖安西口中得知小儿子的想法,大儿子再过一个星期入伍,对他再娶没有看法。愁就愁小儿子,不愿意和他谈心,跟他不太亲。
“没有。”
对方说的太干脆利落,施孝敬先是愣神,后来苦笑一声,“她亡夫在乡下没挺过去死了,有一个儿子早些年登报和他们断绝关系,平反后,她被上面安排到国土资源局当科长。”
想到这些日子上面热衷于给他安排婚事,医生也有,老师也有,女方关系复杂,他直接拒绝,老蔺关系简单,两人年龄都大了,没有要孩子的打算,不过是搭伙过日子,委屈不了儿子,他才答应下来这门婚事。
“彬彬心思重,什么事喜欢闷在心里。”廖安西见他感同身受点头,心里忍不住叹息,面上却劝慰道,“多和孩子沟通,说说心里话。”
“吊扇厂被你们搞的真不错,好多人盯着你们厂招收正式工。”男人嘛,总是要面子,和廖安西说这些已经是极限,他又找其他话题聊。
廖安西顺着他的话题聊下去,只要不涉及彬彬,俩人相处的还不错。
“叩叩”
“爸、叔,吃饭了。”
俩人不解互望,彬彬声音闷闷的,谁惹他不开心了
俩人答一声,“来了”出去一看,懒妞窝在施琅怀里撒娇,彬彬愁怨地瞪着俩人。
“哥,下个星期你就要到部队了,不去和老同学聚聚”彬彬手背蹭着裤缝,忍住把亲哥丢出窗户的冲动。
“白日你上学时聚过了。”施琅漫不经心用手指卷着一撮小呆毛,懒妞眯着花瓣眼,软糯的絮叨。他时不时运用丰富的情感,发出一个感叹字,懒妞絮叨的更起劲。
其实和施琅相比,白胖的施彬更受人喜爱。
施琅在北大荒没过一天好日子,搭在骨架子上的皮肤暗黄粗糙,像被人吸了精血没有精神头,唯独那狠历的双眼睛让人难忘。
他从来没有和弟弟提过自己过的如何苦,以此博取同情。也没有说自己马上入伍,让弟弟让让他。个人有个人的活法,他的活法用实力说话,不会用亲情捆绑弟弟。
就如现在,心底阴暗的他喜欢抱着软娇的懒妞,用自己的方法取得懒妞的关注。
彬彬哼唧一声,伸出魔爪挠没良心的妹妹,白疼她了。
懒妞惊呼一声,慌张地钻进施琅怀里,“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见到大儿子脸上出现久违的笑容,施孝敬慈爱地看着懒妞,动了认干亲的念头。
施琅把懒妞举在头顶上,懒妞对着矮哥哥做鬼脸,“略”
彬彬恨的牙齿痒痒,“你就气我,等大哥走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懒妞翻了个白眼,一直用丰富的面部表情气小哥哥,一口一个温柔大哥哥,叫的格外甜。
三个孩子玩闹一会儿,在张小凡催促下,才去洗手吃饭。
懒妞被迫吃了一碗蛋羹,被父亲塞了四个饺子,才允许她喝奶。小丫头悲嘁嘁抱着被父亲偷工减料的半瓶牛奶,嘴里叨念着,“奶奶,你坏儿子虐待你宝贝孙女。”
还有一个月放寒假,母亲带着外甥们来市里玩,小懒妞知道后,天天上演一出他是恶毒继父戏码。
廖安西打定主意把闺女养壮实,岂能因为母亲的苦肉计妥协,他淡定招呼父子三人吃饭,“家里没钱了,下次冲两勺牛奶,中午停了牛奶。”
“”小懒妞小幅度扭头,眼角余光虚溜瞟着他,腮帮一瘪一鼓,咕咚咕咚大口喝奶。“爸爸,好少啊,没了。”
小懒妞把奶瓶举得高高的,为了证明她说话的可信度,反着奶瓶往下倒。“裹了两口罢罢了。”
“今天冲的有些少,往常我和你爸吃完饭出去溜达一圈,咱们懒妞还没喝完呢”张小凡惊讶地说道,没提给她冲奶,孩子长大了,要多吃饭身体才能强装。
懒妞撇着嘴巴,“好少,爸爸。”
廖安西扭头和施孝敬说话,小懒妞失落的抱着奶瓶,小脸颊贴在桌子上裹着空奶瓶,砸吧咂吧嘴
彬彬气着呢,决定不帮懒妞说话,看她下次还气不气自己。心里再疼,也要把持住,非要懒妞长记性。
施琅筷子抵住嘴巴,抑制住笑声,不由得伸手揉搓小姑娘脑袋上的卷毛。
宝贝妹妹对大哥傻笑,气的彬彬差点摔碗,也不知道求求自己,笨懒妞,最大的大腿在她面前,竟然去抱小细腿,眼瞎
几个孩子的动作被大人看在眼中,没去说教,随他们玩。
吃好饭,施孝敬在客厅看会儿电视,抱着小懒妞揉搓一会儿,在小儿子的怒视中,镇定的带着两个儿子回家。
夫妻俩哄好抱着奶瓶不撒手的懒妞睡觉,两人到书房谈上面归还张家老宅、为张老正名、安葬张家遗骨的事。
“人去世十年,死后排场做的再大,有什么意义呢”张小凡嘴角下弯,觉得可悲,手被温暖的手掌包裹,她说起另一件事,“上面给我安排一个在市博物馆当讲解员的工作。”
可能考虑到她对古董玉石有研究,故给她安排这份工作。
“喜欢放心去做,不喜欢推掉。”没有讲解员工作,妻子的生活十分充实。写叙实,目前涉及到题材问题不能出版,也许未来政策相对宽松,可以出版。
他拜读妻子写的,对于研究史实十分有价值。第一眼看着乐观向上的画作,细品充满讽刺。可能万人有万种解读,他建立在了解妻子人生经历的基础上解读、画作。
“对讲解员没有兴趣,小同志又给我安排了其他工作,被我一一推了,估计这两天就要找你谈话,说我是被你圈养的金丝雀,整天围绕着你转,失去了新时代独立女性的尊严。”她每日陪伴懒妞,大多数时间研究古文,有了灵感写,来了兴致研磨作画。她享受舒适惬意的生活,按部就班的上班模式让她浑身难受。
“那我可得做好心里准备。”廖安西嘴上这么说,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又聊到彬彬的事。
“听你这什么说,彬彬继母无牵无挂,和娘家、婆家早划清关系,早些年坏了身子,没了生育能力,施琅大了不好养,好好养彬彬,老了也有一个依靠。”张小凡分析道。
施孝敬才四十,让他一直单身也不太现实,如果要再婚,老蔺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睡吧。”廖安西没发表看法,彬彬这小子长大了不少,只会捡着高兴的事和他们说,要不是施孝敬提起,他还不知道。
俩人洗洗睡了,彬彬兄弟俩背着老子来了场秉烛夜谈。弟弟被廖家保护的非常好,纵使有点小心机,他一眼就能望穿。
“总之别受人挑拨疏远廖叔一家。”
“知道了。”彬彬咕囔一声转进被窝,“你睡里边。”公鸡都打鸣了,困死他了。
施琅爬到里面,隔着窗户看着朦胧的天色,“妈喜欢玫瑰,我不在,每月送一支玫瑰花给妈。”
“昂”彬彬不耐烦踢他一脚,烦死了,比叔还啰嗦。一定感冒了,才不是哭引发的鼻音。
施琅裂开嘴无声笑了,弟弟是母亲疼爱的幼子,他该记得母亲的生前事。
施孝敬在小儿子的房间没找到小儿子,又跑到大儿子的房间,见大小儿子依偎在一起睡觉,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小心关上门,出去办公,一天的心情十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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