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那日,天空下起密密的小雨。
安侯爷大清早便起床,一天精神十足,欢喜得紧。
灯笼映照,雨点朦胧。
迎亲的队伍比旁的来得别致许多,听闻不少人皆是营中挑选来。个个身姿挺拔,整齐干净。哪怕迎着雨丝,仍然不显狼狈。
因着这阴天雨水,下人仓促布置,提心吊胆,就怕哪里做得不妥。
阿乔身着红彤彤的嫁衣,自晨起开始便任由人铺展张罗。静静坐在铜镜前,默不作声打量镜中的自己。
老大人很高兴,穿得也是喜庆。外面锣鼓喧天,红晕满照。
前来围观的百姓几乎堵满整个巷口,全都为了等那吉时散落的红包。喜乐声是时候呱噪而起,整理好一切,丫鬟喜娘端端正正牵了小姐出闺阁,并小心提点她仔细脚下的路。
阿乔瞧不真切,娇小的身子撑着厚重的喜服,行动略显局促。陪着热闹的下人一路连声道喜,不少亲朋好友早早守候在外。见她出来,全都围拥而至。
喜服很沉,沾了雨水更是如此,好在她不必说话,跟着挪步便是。呼吸间除了泥土的芬芳,还有花枝满布与院子里的清香。
此时此刻心下倒是沉静,来不及想别的,也没机会琢磨太多。
按照规矩告别了父亲,新娘子红绸款款,在嬷嬷的搀扶下走向迎亲队伍。
身后六个喜娘,笑脸相迎。手里捧着龙凤烛,脸上全都挂着笑。
随着吉时到,人群中交头接耳的杂乱声,外头人来禀,道知新郎已经到来。
闻此大红盖头下的女子微微动了动,没时间多耽搁,早被旁边嬷嬷小心牵住手,喜笑颜开往大红花轿而去。
说是大日子,可这天的新娘子几乎不用自主而动。全由旁人提点,身量小。即便穿着厚底红鞋,路过新郎时仍旧只及对方肩膀。
晋骁王今日很是英气,战场上历练出来的人物。面对任何场景皆是波澜不惊之态,举止硬气。在迎了新娘后,躬身朝准岳父行了大礼。
外头的乐声吵吵嚷嚷,她依例坐入花轿,倚在里头来回摇晃。过了城东尚门街,雨突然停了。随后唢呐声像发了疯似的,一波更近一波。
阿乔两手冰凉放在身前,出门时小桃给她塞了暖炉。然而这样的日子,她内心起伏不定,如何都不能平静。
前夜没怎么睡,半场醒来就再睡不着。脑海中闪现出许多往事,可真正用心回忆,似乎又都如浮云一般。
新郎官骑在马上,行在最前头。
身姿挺拔,器宇不凡。都说这王爷素日里威严得可怕,但今日衬着那大红喜袍,倒多添了几分柔和。
抵达王府时有段路不太好走,新娘子不便下地。之后被自家夫君俯身揽入怀中,不费吹灰之力打横抱起,大步带进王府。随后是两旁不住的欢呼起哄声,突地入了男人怀抱,盖头下的阿乔略微拧眉,纤手紧紧攥住。
察觉到她的不安,罗倞宇微微侧目。随人潮涌动,顾不得多果断进了喜堂大门。
丫头轻得厉害,抱她几乎不费劲。放到在地时还连着退了两步,纵使看不见神情,也能猜到那盖头下的姑娘会是何样的反应。
意识到此,罗倞宇摸摸鼻子,转身步至一旁。
他一向惜字如金,懒得开口。可身边人却是醒事的主,张罗好一切,紧赶着上前扬声高呵。
迎亲,拜堂,送入洞房。
按着规矩走完流程,整日耳边都是尖锐的礼号,还有更多躁动的人声。蒙在其中不知周遭情形,只道该做什么,喜娘示意,闻声便做。
这一折腾,饿肚子是难免的。都说新娘子不得开口,更别说腾出时间吃点东西。
小桃捧着红色的绸子紧紧跟在后头,直到入了洞房坐在龙凤床内,到底有了停歇之时。
眼瞧底下红烛红榻,满眼刺目的颜色。阿乔腾出手揉了揉眼,小身板儿裹在棉红喜衣内,显得愈发玲珑娇小。
几个喜娘还在屋中来回行走,拿这头搁那头。她记得这居所似乎来过,可又跟从前的不太一样。
瞧她侧首打量,一团红影忽地晃了晃。侍女赶紧前去,小声道。
“小姐别动,有什么吩咐尽管叫嬷嬷去办。”
正踟蹰着,盖头下的脑袋转了转。
罢了,到了如今还能怎么着。即便心里头空落落,但规矩还得守的不是。
“王爷还在外走桌,今日大宴群席,百官云集,不知深夜走不走得完了。”
小桃凑近,柔声说道。
阿乔攥了袖口,红盖下眸子微抬,却是没了声儿。她记得上一世的画面,当晚走桌饮酒到夜深,新郎掀了盖头就得知前线急报,率兵离京。
不自觉出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然而眼下的她只有一个念头,实在饿得前胸贴后背。
既然嫁了,身子可不能不顾。这一折腾,只觉头昏眼花。
“小桃。”
忍不住轻声唤,拉回对方注意力。
“小姐怎的?”
她抿了抿唇,沉默片刻也没挤出一个字。这当口说什么都不对,屏住,静得一刻。
好在侍女机灵,懂她想表达的意思。柔了目光,关切。
“可是饿了?”
“嗯。”
丫鬟一怔,反应却快。到底跟了她这么久,旁的也不问,急忙安抚。
“那您等等,待外头嬷嬷们离了,我悄悄拿点莲子羹给您饮。”
盖头下的脑袋闻罢点了点。
她这一天几乎未进食,实在有些撑不住。再者身子也不是很好,要是如此折腾下去,不知过会儿洞房时如何挨得过。
提起之后的事,阿乔面色一凝,随后没及想,被小桃拉过手去交代,表示出去寻点吃食,很快就回来。
大婚之日,所有人都忙忙碌碌不得消停。唯有那洞房里坐着的新娘子,最闲最无事,当然也是最无趣的。
离了小桃,屋中很快冷清下来。喜娘做好手头上的事便到门外守候,隔着一展屏风,看不真切。
这时外头席桌上的新郎官已经走了好几十桌,酒一下肚气氛愈发高涨。都说军营里的男人皆是海量,一个能顶十。大好的日子谁都想灌新郎官,可几杯黄汤下肚,哪有人能自持。说是守规矩低调些,否则回营被顶上那霸王变着方教训。结果没喝多久,就疯的疯,倒的倒。
罗倞宇早年厉害,如今更甚。这性子不仅有乃父之风,还打小就爱惹事。嚣张霸道,父亲兄长谁都管不住。后来入了军营,渐渐担起一方担子,才掩了性,成就今日的硬气与威严。
他们说他不好惹,具体体现在什么地方,估摸是外头传扬的骁勇善战,独当一面。亦或者更深层次的其它,旁人未曾感受。
他喝酒挺豪气,但也不会被人糊弄。记得洞房里有个媳妇儿,饮酒速度倒是快。
为了这难得的大喜日子,齐松等手下给王爷张罗了不少乐头。外人面前他是高高在上的晋骁王,在底下一帮将士跟前,他就是那不羁随性的主子。如此大日子,任由放肆。
于是疯的疯,闹的闹。后头又添了几桌,皆是新郎官儿时兄弟。一折腾许久都不能停,人群叫嚣,没完没了。
洞房花烛夜,人生得意时,那男人心里还有数,重要的事情上半点不含糊。
不知具体喝了多少酒,只知前来灌酒的都趴了大半,他仍无事。
后来被人逮着想继续,让齐松几个侍从眼尖拦下。主子早有打算,懒得应付,良辰在即也没时间应付。
直至月亮高高挂,出去寻吃食的小桃被娘家老爷叫去吩咐了些事。几个兜转来回不自觉忘了手头事儿,待到醒转过来,早就是夜深。
小桃急得出了汗,匆匆从前院长廊步了回来,她记得中途交代过旁人去做,不知具体如何。正焦急思索,迎面而过撞入一堵肉墙,乍一抬眼,不是自家姑爷还能有谁。
糟糕,怎的这么快。小心翼翼从后望了望,丫鬟赶紧俯身。感觉那酒气腾腾的男人,立在跟前,身型如山。没多待,示意她退下,径直去了里头。
紧跟着爬起来的小桃三两步小跑跟了上去,洞房内的喜娘们还在门外侯着。待了一天仍旧掩不尽的笑,见王爷到来,全都躬身道喜。
为首的长相喜庆,两步上前。福礼做得相当周正,眉眼弯弯。大喜之日贺词不过那几句,扬声。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祝王爷与王妃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罗倞宇负手而立,扫了她们一眼,扬手,吩咐她们平身。
随扈见势紧赶着上前派红包,笑盈盈一个也不落。放眼瞧,这里头除了新郎官,全都笑得眯了眼,热情得紧。
许是不想耽搁时辰,喜娘嬷嬷来不及多待,收了红包很快道谢。接连好几出吉祥话,立马迎了新郎官入洞房。
再瞅外头,明月已被云层盖住,露出一方小牙。
红绸榻内坐着的新娘闻着一波人入内,袖口下的手指不禁屈成小拳。等了一日,吃了些许粥点。如今早就疲了身,僵直了身子。
到底离了自家府邸,内心仍是忌惮。只是眼下场景,又怎么由得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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