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第七十六章

    早上才依依不舍的惜别, 下午就怎么去怎么回, 连青一他们都替云起尴尬,倒是云起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 打包了一些糕点美食之后, 就回了苦渡寺, 继续混日子。

    他当国师的那几个月, 都没干过什么正事儿, 如今国师之位都交卸了,就更逍遥自在了, 每天吃喝玩乐, 快活的紧。

    潜帝说顾云卿这几天就到,然而云起等了四天都没等到人, 倒是抽空替张成挑了个宝贝儿子。

    其实只是锦上添花,潜帝身边第一红人张公公找儿子这种大事, 下面的人敢不全力以赴、尽善尽美

    被他们看中, 并最终送到张成面前的孩子, 早就经过了千挑万选,随便哪个都是眉清目秀、聪明伶俐外加乖巧懂事的, 个个都是良才美玉,只要能好生教养,谁都差不到哪儿去。

    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云起便在其中挑了最为福泽深厚的一个,张成禀告潜帝之后,收他做了嗣子。

    嗣子与继子、养子乃是天壤之别, 有继承权的嫡子才能称为嗣子,自己无子,过继本家子弟为嗣子的,嗣子的身份、地位也与嫡长子一般无二由此可见张成认子的诚意。

    孩子一共是十个,挑出一个还剩九个。张成原本有意都养起来,给他儿子做个伴,待真正上心之后,却又担心十个人一般出身,最后一人为主,九人为奴,可能会生出怨怼,便犹豫起来。

    云起好人做到底,将那九个四、五、六岁不等的小男孩,一起带回了苦渡寺,反正苦度寺收养孤儿是常有的事。

    这九个孩子一到,立刻稀罕坏了一寺的人。

    这般大小的孩子,原就是最玉雪可爱的时候,偏又都生的粉妆玉琢,且经历过生死别离、流离失所之苦,一个比一个乖巧懂事,惹人疼。

    是以这九个孩子一来,立刻成了全寺的中心,连云起这个小师叔祖都要靠边站了。

    自潜帝“灭佛”之后,气氛一直低沉的苦渡寺,直到现在,才又添了几分活力。

    直到第五天傍晚,正坐在温泉池边,监督里面的小和尚带着小小和尚搓澡的云起,才接到了潜帝的通知顾云卿到了。

    让他第二天上午入京一见。

    三月正是雨多的时候,云起早上出门的时候天上还飘着雨,下车的时候却停了,倒省了撑伞的麻烦。

    这次见面的地方,不是皇宫,也不在茶馆,而是上次云起过门而不入的潜帝的潜邸。

    所有侍卫宫女都被遣到院门之外,连带着云起过来的秦逸也在院外止步,示意云起自己进去,目光中不无担忧。

    云起一进院子,就看见张成站在正房门口,亲自给他挑起帘子,无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待云起进去后,又合上门,悄悄回到潜帝身边。

    除了云起和张成,里面只有四个人,潜帝、顾云卿、长公主、顾瑶琴,没有人说话,静静看着他进门。

    云起微微皱眉,目光越过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顾瑶琴时,难免多停留了一瞬这个女人,怎么连这种事都敢掺和

    伤筋动骨一百天,顾瑶琴受伤至今不过月余,离痊愈还早,神色难免有些萎靡,不过那张脸在她的巧手妆点下,不仅不难看,反而多了几分憔悴的美感。

    见云起看来,顾瑶琴唇角微勾,算是对他笑了笑,目光中尽是嘲讽怎么,没想到没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没想到这里会有我的位置

    云起的目光一扫而过,拱手道“陛下、定国公大人、长公主殿下。”

    语气平静。

    潜帝自从云起进门,眼睛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点头道“坐。”

    潜帝坐在上首,左侧是长公主与顾瑶琴,右侧只顾云卿一个,云起脚步微顿之后,向他身边走去。

    “云公子好大的架子,”长公主嘲讽道“让我们这么多人,等你一个。”

    云起笑笑道“没关系,习惯就好。”

    并不理会快要气炸的长公主,在顾云卿身边坐下,道“这是要三堂会审”

    顾云卿抬手斟茶,放在云起面前,淡淡道“是三堂会审,不过审的不是你,是我。”

    云起端起茶盏,嗅了下,一口喝了,道“蒙山新采的黄牙,清明前两日采摘,无锡惠山泉的泉水,离岸不过三日定国公回京的这一路上,圈子兜的可真不小。”

    放下茶盏,转向长公主,道“所以真正让公主殿下久等的人,不是定国公大人吗公主殿下骂错人了吧”

    顾云卿又替他斟满,随口道“我好心请你喝茶,就是让你祸水东引的

    又道“舌头倒挺灵。”

    云起道“定国公大人大费周章,亲手炮制的好茶,要是没人品出其中的妙处,岂不是锦衣夜行,没趣的很”

    顾云卿淡淡道“好喝就行,哪那么多事你吃鸡蛋,还要弄清楚是哪只鸡下的”

    长公主怒道“你们两个够了”

    顾云卿恍若未闻,将茶壶放回几案,靠上椅背,姿势闲适的紧,道“陛下,臣委实不明白,臣的家事,为何陛下如此关心

    “云起是不是我的骨肉,认不认我这个父亲,我的定国公之位传给谁这些都是臣自己的事,陛下不觉得管的太多了吗”

    潜帝看着他,沉着脸不说话。

    “我也很不明白,”云起的目光从长公主和顾瑶琴身上扫过,道“我是哭着喊着非要给自己认个爹,死皮赖脸的要当什么世子了还是顶着定国公的大帽子,在外面骗财骗色了用得着各位这么义愤填膺的来揭穿我的身世

    “我千里进京,代表的是苦度寺,我的国师之位,传自家师,我一身本事,乃师门所授至始至终不曾沾过别人半点风光

    “却不知道那些不相干的人,到底想来看云某什么热闹”

    他原本以为,潜帝强势拦下他,是因为对他到底是不是顾云曦的儿子,还心存疑虑,他不愿这么不明不白的勾着潜帝,所以才大大方方留下来说个清楚,好让人死心。

    可进门看了长公主和顾瑶琴两人的模样,才知道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儿,合着他们是觉得,他处心积虑的假冒定国公之子呢

    “云起”长公主冷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云起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道“我的意思这么明白,长公主殿下还听不懂

    “陛下好心要为我查明身世,我却之不恭,但是不相干的人,给我滚”

    一个“滚”字,冰冰凉,不见丝毫笑意或怒意。

    “放肆”长公主气的浑身发抖,拍案而起,喝道“谁给你胆子这么跟本宫说话”

    这世上,还从没有人对她说过一个“滚”字,便是太后和潜帝,也从不曾这样羞辱过她。

    云起嗤笑一声,道“云某的胆子向来很大,长公主殿下你第一天知道”

    他云起,从生下来那天起,就不知道什么叫忍气吞声。

    他也不必仗谁的势,如今佛门的事虽看似了结,但离稳定却还差的远,就像被强压下去的火山,一不小心就会被点爆,潜帝除非得了失心疯,才会去动苦度寺或苦渡寺只要那些和尚安全无虞,他凭着一人一剑以及无双卦术,天下大可去得,谁也奈何不了他。

    长公主脸色铁青,看向潜帝“皇兄”

    潜帝怎么会不知道,云起看似对长公主发难,实则每一句都是冲自己来的,正要说话,却被顾云卿打断“我也是这个意思,陛下若一定要过问臣的家事,臣也不好拒绝,但是看热闹的人还是滚干净的好。”

    又是一个“滚”字。

    三堂会审,倒是“被审”的两个人,一开始就咄咄逼人。

    张成看着并肩而坐,无论长相气质还是坐姿,都十分相近的两个人,不由悄悄叹了口气这么相似的两个人,虽然互相拆台,却又配合默契,一个怼皇上,一个怼长公主说他们不是父子,谁信

    潜帝对顾云卿却没什么好脾气,冷冷道“顾云卿,就算不论君臣,不论你我一同长大的情分,你也该叫我一声表兄,朕关心你的子嗣,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倒是你顾云卿,一开口就恶语伤人,怎么心虚了”

    顾云卿冷笑一声,不说话。

    潜帝转向云起,温声道“安平和顾氏不是来看热闹的,她们是人证。”

    云起低头喝茶,随口道“陛下是一国之君,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何需什么人证”

    却到底没再提把人赶出去的话。

    潜帝好声好气同他解释,半句不提他那个“滚”字,他还能说什么

    潜帝目光落在长公主身上,道“安平,人都到了,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吧”

    接连被云起、顾云卿针对,潜帝却连半句维护都没有,长公主也是一阵心灰意冷,淡淡道“我本是一片好心,不愿有人冒充顾家血脉,乱了国公传承,如今倒成了枉做小人罢了,话我说到,你顾云卿爱听不听”

    看向云起,唇角一挑,淡淡道“他身上的胎记是假的。”

    没有人说话。

    潜帝猛地侧头看向云起,神色莫名。

    顾云卿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低头专心把玩手里的茶盏。

    顾瑶琴紧张的关注着每个人的反应。

    长公主有些错愕,在她的预想中,这句话一出口,就算起不到石破天惊的效果,也该掀起轩然大波才对,怎么会这般平静

    倒是云起脸上带了几分诧异,虽然比料想中的惊骇欲绝差的太远,但比起那几个,却正常的多。

    他看向长公主,道“有证据吗”

    云起是唯一开口的人,长公主不想接话也得接,道“自然是有。”

    转向顾云卿,道“云卿你认定他是你儿子,不就是因为他身上的胎记吗可他身上的胎记是假的,分明就是某些不知廉”

    话未说完,就被茶杯重重拍在案上的声音打断,云起冷冷提醒“证据。”

    长公主正要斥责,一扭头却对上云起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睛,不由背上一寒,她甚至怀疑,她若是继续说下去,这杀人不眨眼的“佛门”少年,就会毫不犹豫的冲过来,杀了她。

    冷哼一声,看向顾瑶琴,示意她说话。

    顾瑶琴紧张的咽了下口水,开口将医婆的事简单重复了一遍,又道“那医婆说,这是他们族里的土方,里面有温和腐蚀肌肤的药物,小孩子皮肤娇嫩,不必针刺,连续涂抹半个月左右,就能固定下来,和天生的差不多廖夫人幼时不小心被炭火烫到,留下伤疤,才在手腕上绘了图案遮掩,对外都说是胎记。”

    顿了顿,又道“但这个图案,是可以用药物洗掉的。”

    说完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放在茶几上,

    不知道是不是伤势未愈的关系,她的声音很低,毫无底气不说,还带着几分忐忑。

    云起道“这就是”

    顾瑶琴点头。

    云起一语不发,长身而起,开始宽衣解带。

    他如今不必给潜帝当幌子,加上天气回暖,自然不会再穿那些厚重繁复的衣服,外面只一身窄袖的青布短衫。

    云起利索的扯下腰带,脱下短衫,随手扔在一边,然后背过身去,弯腰撑在椅背上,道“张公公,有劳。”

    张成忐忑的看了潜帝一眼,见他点头,这才过去拿起玉瓶。

    云起弯腰等了一阵,没见有动静,扭头看了眼,却看见张成正拿了一根银针在试毒呢,遂直起身子,不耐烦道“别折腾了,真有毒你这样也试不出来,就这样吧”

    银针这东西,也就能试试,而且还只限于市面上卖的粗制滥造的。

    真要检查安全性,那得找上几个太医,试上个天这里的人恐怕谁都没有这样的好耐心。

    张成悄悄瞅一眼潜帝的脸色,走到重新弯下腰的云起身后,掀起他的亵衣,又小心翼翼将裤子拉下来一点,露出一段线条分明的纤细腰身。

    后腰偏左的位置,一块色若桃花的水滴状胎记露出来,花瓣一般伏在净白如玉的肌肤上,妖娆动人。

    张成越发不安,从怀里掏出一块雪白的帕子,用药水沾湿,向那块带了胎记的肌肤拭去。

    云起体贴的很,他趴的位置除了顾瑶琴被张成挡住视线外,其他人都能看见,只潜帝离得稍稍远了些。

    只是从张成掀开云起衣襟开始,潜帝就站到了云起身侧,死死盯着那块胎记他自己倒是看清了,却将长公主又挡了个严严实实。

    顾云卿的位置最好,他却不看,面无表情的欣赏茶杯,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深入肌理的药物,要洗掉自然不是那么简单,感觉沾着冰冷药水的丝帕,跟羽毛似得,小心翼翼在腰上拂来拂去,云起不厌其烦“张公公你侍候娘娘呢用点劲行不行”

    这话说的张成吓得冷汗都要出来了,也不敢看潜帝的脸色,重重一下搓去。

    这一下果然力气不小,哪怕云起下盘够稳,猝不及防之下也差点被推出去,椅子也几乎被掀翻。

    潜帝伸手欲扶,却见云起退后半步,改撑在扶手上,道“继续。”

    其实找个地方趴下最方便省力,只是云起实在不愿趴在这些人面前,就这样支着吧,权当练马步了。

    张成果然加重了力道,一下下搓的他的皮肤发热发疼。

    他背后没长眼睛,看不见自身的变化,自然也不知道他腰上那块皮肤,已经被揉的青紫一片,那颗粉色的水滴,颜色却越来越浅。

    但他能听见,站在他身侧的潜帝越来越急促的呼吸,看见他越握越紧的手。

    他看见了什么他背后有什么

    感觉到潜帝变化的人,自然不止他一个,只是长公主拉不下面子过来看个究竟,而顾瑶琴是不敢。

    顾瑶琴将头埋的低低的,两只手紧紧绞在一起,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她发现她今天出现在这里,是个错误的决定。

    眼前的形式,和她想象的实在相差太远。

    之前云起的一个“滚”字,就像一盆冷水一样浇在她头上,让她狂热了许久的脑子,瞬间冷静下来。

    她一直自欺自人的以为,揭开云起的身世,这个人就会从云端跌落,变得一无所有,然而,不是的。

    和顾云卿有没有血缘关系,他根本不在乎。

    当初他敢当着潜帝和长公主的面,断齐玉一臂,如今他依然敢当着潜帝的面,叫长公主滚。

    胎记的事揭露出来,她看到的不是云起惊慌失措的表情,相反,他比任何人都要坦然。

    于是忐忑不安的人,就变成了她。

    “顾云卿”

    一声愤怒之极的爆喝传来,顾瑶琴骇然抬头,就看见潜帝狠狠一拳砸向顾云卿。

    顾云卿抬手接住,身下的椅子却承受不住,断裂开来。

    顾云卿在椅背一按,退步站稳,却见潜帝依旧不依不饶,又是一脚踹来,于是脸色一寒,一脚毫不留情的踹了回去。

    这两个人,一个盛怒出手,一拳一脚都重若千钧,一个分毫不让,以攻对攻,只转眼间,周围已经是一片狼藉。

    顾瑶琴看得心惊胆战,想要躲远点,却又不敢擅动。

    唯一有资格劝架的长公主面露冷笑,她虽然不清楚潜帝为什么忽然翻脸,但这两个人打的更激烈些才好

    张成在一旁急的跳脚,跟在潜帝后面,却又不敢插手。

    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看见一团白影向潜帝、顾云卿两人当头砸来,张成吓出一身冷汗,一句“小心”还没出口,就看见那两人瞬间分开。

    “砰”的一声,白色茶壶在两人之间摔的粉碎,碎瓷片四下飞溅,从地上的残渣,隐隐能看出是刚才那壶惠山泉煮的蒙山黄牙。

    房间骤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顺着茶壶的飞行轨迹,缓缓落在云起身上。

    云起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他用沾了茶水的帕子在腰上草草抹了两把,又捡起地上的短衫、腰带,穿戴整齐,坐回椅子,看向潜帝和顾云卿,平静道“我很烦。”

    是个人都知道他很烦,从一进门,看见长公主和顾瑶琴开始,云起几乎就将这个“烦”字写在了脸上。

    潜帝有些不安的捏了捏拳,若说他暴起出手,是出于对顾云卿的愤怒,倒不如说,他是近乡情怯,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满脸不耐烦的少年。

    “你是,”他深吸口气,语气中前所未有的带了几分紧张“朕的儿子。”

    话音未落,三道声音同时响起。

    “我不信。”云起的声音平静。

    “不可能”长公主猛地站起来,声音尖利。

    “不是”顾云卿的声音中带着隐怒,斩钉截铁。

    顾瑶琴伸手捂住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恨不得自己能立刻从这里消失。

    潜帝道:“朕派去的人,找了足足三个月,终于找到了当年为云曦接生的产婆产婆说,那孩子的后腰上,有一块月牙形的紫色胎记”

    他看向云起,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那她也应该告诉你了,云曦的孩子生下来就没气了”顾云卿脸色难看的很,冷然道“那产婆如今已经七十多岁了,连人都认不清,陛下觉得她能记得住十六年前她接生的两个孩子,到底哪个背后有胎记

    “还说是,陛下自己的儿子没了,就要抢别人的”

    “顾云卿,到了现在你还要强词夺理,反咬一口”潜帝怒极反笑,手指几乎戳上顾云卿的鼻尖:“当初云曦的外祖母绘上图案,是为了掩盖手腕上的伤疤云起的胎记在后腰,一不醒目,二不难看,要不是心里有鬼,你遮起来做什么”

    顾云卿捏紧拳头,阴沉着脸,却不说话。

    潜帝冷笑一声,道“当初你将所有人都打发的远远的,又以防万一,用胎记来掩盖胎记,却没想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你自以为将那些人送的够远,藏的够深,却没想到还是让我找到了当年的产婆;

    “你自以为将他的身份隐藏的无缝,却不想有廖氏旧仆戳穿胎记的真相,送来可以洗去胎记的药汁顾云卿啊顾云卿,到了现在你还要狡辩”

    潜帝眼圈都红了,咬牙切齿道“你为了瞒天过海,不让朕父子相认,将他扔给一个无知妇人照看,害的他从小缺衣少食,吃尽了苦头,末了又将他放在和尚庙里不管不问

    “这是朕和云曦的儿子他还在肚子里的时候,朕就发过誓,要封他做太子的你竟然敢这样对他

    “顾云卿,你大胆你大胆

    “要不是妄想让他继承你的定国公之位,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让他出现在朕的面前

    “顾云卿,你是不是觉得,朕治不了你的罪”

    顾云卿深吸口气,道“不过是一个产婆的片面之词,陛下就信以为真,是不是也太好骗了既然陛下要自欺欺人,臣也无话可说,若要治罪,请便就是。”

    他转身就走,路过云起身侧的时候却停下,道“还不走”

    云起一语不发。

    顾云卿伸手,云起下意识的退步侧身,却还是被一把攥住手腕:“走”

    顾云卿力气极大,云起被他抓住手腕,就仿佛被铁箍死死扣住,撼动不了丝毫,只能被他就这么拉着,向门外大步走去。

    “顾云卿,”潜帝深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再走一步试试”

    顾云卿将云起朝身边重重一拽,拉的云起一个踉跄,差点撞到他身上,脚下却丝毫不停,推门而出。

    身后一片死寂。

    出了门,被带着湿气的凉风一吹,云起才如梦初醒,道“放手”

    顾云卿恍如未闻,继续拉着他向外走,淡淡道“我带你出去,若还要再回来,是你自己是事。”

    云起道“我自己走。”

    顾云卿嗯了一声,却依然没有放手。

    尖利的破空声传来,顾云卿脚下一顿,只听“夺”的一声,一支利箭落在他脚前三寸,将地上的青砖破开,深深刺入地下,只留下半截白羽,在风中颤抖。

    云起神色微凝,这样的力道和速度,几乎能与上次伤他的脚1弩媲美,然而这却只是一支普通的玄铁箭。

    云起缓缓抬头,看向月洞门前手持强弓的高大人影。

    秦毅。

    密密麻麻的人影几乎是一瞬间冒出来,占领了视线的每个角落。

    所有人一身铠甲,手握兵刃,刀枪剑戟、渔网铁钩、强弓劲1弩。

    潜帝推门而出,身后是脸色苍白的几人。

    “看在往日的交情,朕也不想将事情做得太难看,”潜帝冷冷道“留下朕的儿子,滚。”

    顾云卿冷笑道“陛下的儿子在后宫呢,这里哪有你的儿子”

    潜帝怒极反笑,道“好好五千禁卫军,七百暗卫,三百一流武林高手顾云卿,我看你能杀多少”

    顾云卿淡淡道“能杀多少,要杀过才知道。”

    云起简直无语,这两个人到底在闹什么这种事动手有用吗难道谁打赢了谁就有理不成

    人命就这么不值钱

    显然潜帝早在之前,就已经想到了和顾云卿翻脸的可能,而顾云卿在理屈词穷之下,也的确直接翻脸这两个人真是够了玩过家家吗

    一个要将他拉走,一个要强留,是不是都忘了他是个有腿有脚的大活人了

    “顾云卿,是你逼我的”显然潜帝全然没有玩笑的意思,寒声道“动手”

    “住手”

    动手,住手,两个命令几乎同时发出,太后的身影出现在月洞门外,脚步仓促“你们,你们这是要气死哀家”

    潜帝唤了声“母后”,长公主快步上前搀扶,顾云卿一语不发,捏着云起手腕的右手却猛地收紧,几乎掐断他的骨头。

    太后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缓步走到顾云卿身前,叹了口气“云卿啊

    “哀家知道你舍不得起儿,不想让他卷入皇家纷争,可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算了算了吧”

    她直视顾云卿的双眼,恳切道“就当是为了云曦你就忍心她一个人孤零零在地下,连亲生骨肉的一炷香都指望不上

    “十六年了,差不多了,放下吧放下吧”

    见顾云卿冷着脸一语不发,太后一跺脚,道“放手”

    伸手来牵云起。

    云起后退半步,顾云卿身形一转,拦在他身前,冷声道“臣此生就这么一点骨血,连太后娘娘也要来抢不成”

    “你”太后咬牙,手指在他额头遥点,又无奈叹了口气,退了两步,低声吩咐道“云草,你来说吧。”

    搀扶着她过来的嬷嬷上前一步,对潜帝行礼,道“时隔多年,不知陛下、长公主殿下和国公爷对奴婢可还有印象”

    潜帝讶然道“你是林嬷嬷朕派人找了你很久,你怎么”

    “正是奴婢。”林嬷嬷低头道“奴婢原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因略懂医术,贵妃娘娘有了身孕之后,太后娘娘便派奴婢去照看贵妃娘娘的饮食起居,不久奴婢就跟着贵妃娘娘,去了莫干山。”

    她缓了缓,看了眼顾云卿,又道“贵妃娘娘生产那晚,奴婢就在娘娘身边。”

    潜帝呼吸一紧,眼睛死死盯着林嬷嬷,却没有打断,听她继续说下去在此之前,他派人查了足足三个多月,除了那个已经浑浑噩噩的产婆,这是唯一一个当时在场的人。

    “贵妃娘娘体弱,又逢难产,小皇子落地的时候,贵妃娘娘已经神志不清。

    “也许是在腹中憋了太久,小皇子生下来一点动静都没有,产婆拍了好几下,也没有哭出声,就赶紧抱着去隔壁找太医

    “没过多久,隔壁就传来孩子的哭声,贵妃娘娘听到动静清醒过来,说要看孩子。

    “国公爷抱着包裹好的小公子进来,贵妃娘娘抱着小公子又哭又笑,说她后悔没听国公爷的话,后悔嫁到皇家,又哭着说后宫那么可怕,一个没娘的孩子怎么活的下去,逼国公爷发誓要一生一世保护好小皇子,就去了。

    “贵妃娘娘没了,所有人都乱成一团,奴婢忙着给贵妃娘娘装裹,第二天才知道,国公爷没把孩子交给奶娘,奴婢去问,国公爷才告诉奴婢,那不是小皇子,是庄子里一个下人的孩子,小皇子根本就没救回来。

    “娘娘的丧事过后,国公爷说我们照看主子不周,将我们发卖到山里,奴婢担心太后,就悄悄逃了回来,向太后请罪。太后仁慈,没有加罪,反而赏了东西,放了奴婢出宫。

    “后来太后知道陛下在查当年的事,才又将奴婢找了来。”

    潜帝皱眉,道“所以你也不知道,当初朕的皇儿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

    林嬷嬷点头,道“当初奴婢慌乱的紧,更没有多想,只不过”

    她顿了顿,道“当初产婆为了让小皇子哭出声,倒提着双脚拍打时,奴婢看得很清楚,小皇子的后腰上,有一块紫色的月牙形的胎记,就像被人用指甲掐过一样。”

    林嬷嬷说完,看向云起,道“虽然时隔十六年,但那一晚的情形,就好像发生在眼前一样,奴婢一刻都不敢忘奴婢虽然不知道小皇子长成后会是什么模样,但只要让奴婢看一眼他身上的胎记,奴婢一定能认出来。”

    潜帝看向顾云卿,冷冷道“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云起身上的胎记,被你藏了足足十六年,若他不是朕的皇子,若不是生下来的时候就被产婆和林嬷嬷看见,她们怎么会知道,他腰上有紫色月牙形胎记”

    顾云卿沉着脸不说话。

    太后叹了口气,道“云曦小的时候,颈上有一个青色胎记,哀家有些发愁,怕长大了不好看。跟着云卿的奶娘就出了主意,说可以用旁的遮起来,还说当初云卿的外祖母也是这样,哀家便允了。

    “因为这也不是什么好事,便对任何人都只说是胎记。

    “后来听皇帝说起儿身上也有,哀家就知道不对,但也没有戳穿毕竟云卿没有孩子,过继云曦的也未尝不可。可现在事情已经闹到了这种地步,哀家看实在是瞒不下去,才”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转向潜帝,道“皇帝啊,你膝下儿女众多,也不差这么一个,心里疼他就行了,何必一定要认回来何况你就算将起儿认回来,又能给他什么云卿他无儿无女,定国公之位也不算委屈了起儿,不如就”

    “不行”潜帝两眼通红,咬牙道“朕和云曦的儿子,谁也别想抢走他顾云卿,更是休想”

    他捏拳,狠狠瞪向顾云卿“好,好你个顾云卿,枉我将你当成手足兄弟,当你是我最亲最信之人,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抢走我的骨肉,骗了我足足十六年十六年”

    一拳狠狠砸了上去。

    只听一声闷响,这一拳扎扎实实落在顾云卿右脸上,将他打的一个趔趄。

    竟然一拳得手,潜帝意外之下,又是一拳递了出去“还不给我放开”

    顾云卿面无表情的伸手按住他的手腕,重重推开。

    太后哀声道“云卿,放手吧”

    顾云卿依旧没有说话,云起却能看见他颈上跳动的青筋,感觉到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紧的时候,几乎掐断他的骨头,松的时候,却又仿佛只要他微微一使劲,就能挣脱出来。

    许久之后,那只手终于缓缓松开,背到了身后,紧握成拳。

    云起忽然发现,今天这场闹剧,什么身份,身世,真相,给他的触动,竟都不及这一只微微发颤的手。

    他抬眼看向潜帝、太后、长公主这些个他新出炉的亲人,却发现怎么都找不到亲近的感觉,潜帝的激动,他更是完全没办法感同身受偌大一场戏,他明明身在其中,却仿佛在看别人的故事。

    他想了想,拱手笑笑道“各位,现在真相大白,我也该回了告辞。”

    便要转身。

    潜帝低喝一声“云起”

    云头“逢年过节给那位上柱香是吧好,我知道了,我会的。”

    转身向外走去。

    刚走了两步,就听到刺耳的厉啸传来,云起脚步一顿,只听“夺”的一声,一支羽箭落在他脚前三步远的地方。

    云起看了眼秦毅,又转头看向潜帝。

    潜帝也看着他,淡淡道“跟朕回宫。”

    云起抬眼看向周围严阵以待的禁卫军,忽然有点想笑,道“国公大人。”

    “嗯”

    云起道“你刚才的话,还算不算数”

    顾云卿看了他一眼,道“自然算。”

    云头“那我们走吧。”

    这个人刚刚说过,要带他出去。

    这样的阵仗,他一个人闯出去不是不可能,但加一个顾云卿,无疑会更轻松。

    顾云卿点头,率先向外走去,云起紧随其后。

    守在月洞门的秦毅微微迟疑了下,没有再度出手,而是挥了下手。

    于是墙头多了几个眼熟的人影,五花大绑,一身血污,每个人脖子上架着一把刀。

    云起神色一冷,看向潜帝。

    潜帝提前布下对付顾云卿的手段,他还勉强能理解,连他都算计进去,这算什么

    潜帝还是那句“跟朕回宫。”

    云起吁了口气,道“陛下你这样有意思吗”

    潜帝负手而立,淡淡道“若这几条命不够,苦渡寺还有三十多条,若还不够,苦渡寺还有九”

    云起咬牙道“你疯了”

    潜帝缓缓靠近,走到极近的位置,低头看着他,轻声道“你忘了朕告诉过你,朕早就疯了吗

    “朕知道,当初你不肯认顾云卿,如今自然也不会认我。朕不是顾云卿,他可以在暗处守你十六年,你想不认就不认,想不见就不见,可是朕,做不到”

    所以今天这个阵势,从头到尾都不是为了顾云卿,而是为了他

    难怪会提前对青一几个下手,难怪让顾云卿留下他滚,难怪顾云卿一定要带他离开。

    云起闭了闭眼,自嘲一笑。

    “爹。”

    突如其来的一声,让潜帝如遭雷噬,愣愣看向云起,顾云卿也猛地转过身来,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怎么,我叫的不对”云起道“那该叫什么父亲父皇”

    潜帝看着他,久久无语。

    云起道“不是要我认爹吗我认了,还要干什么跪下磕头请安拜祠堂见宗亲拜祭顾云曦好啊,没问题,什么时候”

    不合时宜的嗤笑声传来,潜帝看着顾云卿那张讨厌的脸,忽然有些理解当初他连夜出京,从京城一路杀到江南的心情了。

    束手无策。

    作者有话要说  两会期间,下沉去了,过两天还要去懂的自然懂,不懂的多妈也不敢在这里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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