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轻光切开碧蓝苍穹。
由多方人马出手掩蔽,专门呈给世人看的晴朗天色被这细薄却又无比锋利一线光撕了个粉碎,其后恍若天谴的本貌便这般大咧咧的展现在了洪荒众生面前——
层层乌云覆叠,厚重无匹,不计其数的玄紫雷霆游弋于云海间,辉辉煌煌恍若天谴之灾,于云海极深处,一轮灿金晕影包裹的□□若隐若现,象征着众生运道的无数小齿轮相互紧扣镶嵌,构建起严密且不容忤逆的宿命,然后共同向着被规定好的轨迹转动。
“天命…道轮?”
罗睺的喃语含糊,仿佛他也在诧异,诧异究竟发生了何等变故才闹到天命道轮出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
灵宝他到底做了什么?
罗睺的疑惑一侧已然在庞大天威下瘫成一滩肉泥的峳明无法解答,峳明凝视着那□□,黑豆大小的眼珠里闪烁着本能的恐惧。
敬畏天命,是洪荒众生的本能。
故而忤逆者,举世不容。
在众生发自内心的惊恐目光中,光轮以碾碎万生之态缓缓转动,漫天雷霆已沾上了天罚之意,仿佛是天道在咆哮,在向忤逆者宣誓着自己无匹的怒火。
紧接着,那一线微薄纤细的流光硬撼上了□□。
轰!
难以用言语的恐怖爆炸声震彻洪荒。
透明的虚幻热浪扩开,直接掀翻了浓厚乌云雷霆,那声势浩大的雷霆径自被拍散了去,被众生忌惮万分的天谴于此却是如此无足轻重,连阻一阻热浪扩散的脚步都无能。
苍穹悲鸣,日月星辰具黯淡三分,云海被气浪搅和成乱流,但凡此刻有御空飞行的修行者皆如饺子下汤般,全数往地面垂直坠落,一时间洪荒各处轰鸣惨叫此起彼伏络绎不绝,乱成一团。
连厮杀得眼都红了的三族也不得不因此停住倾轧,纷纷举头目视苍穹巨变。
纷乱稍复,在流光□□对撞处,二者齐齐消失,徒留下一道漆黑狰狞的裂痕。
天真破了!
地风火水在裂缝中相互纠缠、碰撞,裂痕再向外扩张,本该被宇宙胎膜阻拦的混沌乱流顺着裂缝蜂拥而入,洪荒青冥不复清明,浑噩浊浊,日月星辰黯淡,一颗接着一颗被混沌气流淹没,苍穹竟是有沦落之态。
原循着月华指引紧追接引拐子的镇元子也受不久前的爆炸牵连,不甚体面的从半空直栽落地,于大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坑。待他灰头土脸的爬出时,入目所见便是这一道生生破开了青冥的裂痕,还有以裂痕为中心,不断向外蔓延开来的无数细小裂痕。
此刻洪荒的天就仿佛是一面即将要碎裂的镜子,随便加诸一丝力道都可能直接碎成千千万万片。
“天道在上……”
仿佛已然能看到不久后的天塌景观,哪怕修为高至镇元子都难免惊骇万分,他启灵时间极早,见证过三族争霸的始末,甚至更早前的混沌魔神之乱也有些印象,可再如何打,三族死斗没能动摇洪荒的天,乃至混沌魔神的临死反扑也伤不到青冥一分。
一切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日月星辰构建起来的洪荒青冥,是盘古大神所留下的,上足以隔绝混沌洪荒下可以监控周天万界的第一防线。
目睹摇摇欲坠的天,手中地书发出哀鸣,镇元子失声呢喃,“谁这么有能耐连天都给砸了?!”
天之将碎,举世可见。
无知者只知天将倾覆,略通隐秘者只道盘古防线毁,而明白事情核心本质者在诧异之余却多了三分兴味。
空桑山巅,紫衣道袍藏于浓稠云雾间,连着面目也被流动的云色模糊去三分,独有一双冰冷眼眸凝望虚空。
透过蛛网似的裂痕,鸿钧仿佛能看到藏在虚无深处的天命道轮,遥遥看着是严密紧扣完美得无缝可寻的道轮,此刻若细细分辨,或许就会发觉其上不知何时竟是缺失了一两块齿轮,连带着余下个个小齿轮都出现了肉眼可见的位移偏差。
“怪不得。”
这般,不过是太一晋升准圣和立几个也不知能不能实现的大道誓言为何会气得天道显形无量天谴出就可以解释了。
还真是厚爱东皇呢,替他护道那位。
唇角浮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愉悦,山涧流风把众生哀嚎恐惧送到耳畔,鸿钧却做不觉,掂起一缕流云摩挲于指尖,他仿佛轻语了句,转瞬便湮灭于繁杂众生中,隐约只能从流转的风里闻到只言片语。
“…齿轮…窃命…越来越有意思了…”
与此同时,一着不慎被接引连着丢了四五个昏睡咒强制陷入昏迷的玉宸毫无预兆的睁开双眼。
水似的眸子尚带三分茫然七分迷离,恍惚中他甚至连自己处境都未曾关注,犹如梦游般,心神具受牵引的抬头凝向天际。
玉宸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声音之低连死死抱住他逃窜的接引都不能听闻。
本来两耳不闻身外事的接引再这么专心只管跑路,玉宸的突兀醒来他还是注意到了,但看怀里的娃娃目视苍穹呢喃了句含糊不清的话后,双眸倏然失去神采,稚嫩面容上也尽是恍惚游离之色,一看就是陷入一种玄之又玄的顿悟中,他松了口气。
再三确认不是装出来的后,接引不得不感慨真不愧是夺天造化的神物,连旁人平生渴求来一次的顿悟都如吃饭喝水般容易,不过修为愈高愈神异就越好,将来他与师弟联手散了其灵智,再重新孕一个新灵出来,包管如此得天独厚的神物为西方所用,供西方万灵观摩、汲取道意,最后以一己之身成就西方的复苏。
如此也算是他予对方的一场大功德大造化。
心底算盘打得美滋滋,看着玉宸身上以缓慢却无比扎实的速度上升的境界,不大放心的接引又下了几个禁制封住对方修为,包管这娃娃实力晋升完了也发挥不出来,直到搞定玉宸后他才有心思打量周围情况,为复兴西方不择手段的接引道人自然对能令玉宸突然顿悟的东西很感兴趣。
不看不知道,一看就看到碎成蜘蛛网的青冥,说实话,即使接引心态再好,自我安慰的本事再强,也差点把怀里的娃娃摔了下去。
天啊!
这是要重归混沌了吗?!
一时间,山脉里,大海中,平原上,数以亿万计的生灵为这猜测陷入惶惶,哭喊哀嚎声不绝,随后他们就看到,看到在往后求道途中历经千万磨砺也难以抹去丝毫印象的一幕——
混沌作乱于天,那道天痕无意间沾染上了量劫的气息,霎时量劫劫煞起,无量万劫加诸于世,天地玄黄清浊二气大有再度融合为一体之势,青冥在悲鸣,大地在哀嚎,却待一切演至极致之时,一抹光自西方底部绽放,随后,光团朝天升起,迎风暴涨,慢慢便露出其本貌。
是一朵徐徐盛放的青莲。
青莲招摇于天,四处游荡的混沌罡风游弋过青莲,却皆如水过鸭背,一丝痕迹也不能留下。一瓣接着一瓣,盛开的花瓣曳于流风,青意蕴于每一瓣之间,其中玄妙的造化道意谁人若贪心的多看一眼都有深陷其中道毁神消的倾向。
这般神妙无双的场景,罗睺曾见过。
在渺远得难以追溯的混沌过去,数十尝试阻止青莲盛开的混沌魔神刹那化为烟灰,而他立于太初岁尾,亲眼见证了这一幕。
太初之末,混沌青莲开至极后破陨,随即,盘古出。
然后——
混沌魔神的覆灭之劫启。
留存在记忆最深处的仓皇扑面,他仿佛又看到了,看到那个脚生莲花虚影,手指古朴巨斧,汇混沌运势于一身,双目漠然睥睨三千魔神的大道之子。
‘阻我者,死!’
被盘古斧砍过的脖颈此刻一阵凉飕飕,罗睺下意识的摸上自己后颈,指尖痉挛不止,他的视线死死盯着空中青莲。
是三十六品混沌,不对,二十四品……
但就算残缺了…怎么可能?
它怎么可以还存在着!
经历过混沌覆灭,再度直面那与记忆一般的气息,即使是寒暑不侵的魔神仍就感到了脊背一阵寒凉。
青莲覆上天痕之时,漫天星辰霎时辉明,看似是一把散沙般随意挥洒于玄色幕布上的星辰此刻正按着一种玄妙的轨迹运转,被盘古留下庇护洪荒托起青冥的周天星斗大阵第一次展露世间。
以不周为柱,日月为源,乱中有序的三千六百颗主位星辰为节点,不计其数的星海繁星完善旁枝末节,周天星斗同辉,浩瀚的星辰源力凝结成一道道‘线’,交相叠加勾连,旋即形成了一张绝妙无双的‘网’,阻下混沌气息,承起了洪荒将碎的天。
一切的发生看似缓慢,实在却不过转瞬,待青莲开至极时,硕大的青莲仿佛将整个天都囊括其中,张开的莲瓣微摇,丝丝缕缕造化之力渗入,沾染着毁灭气息的天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消弭于无形。
星辰承天,青莲弥痕,两相配合下,清浊分,玄黄定,众生所想的青冥破碎并未出现。
“砸了又补回来,还真是……”
抹去额间细密冷汗,同样关注着这场巨变的鹿壬不由心神一松,浑身好似随着事情尘埃落定一同被抽离了气力,他直接摊在了石椅上。目视光洁得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的苍穹,以及徐徐淡化的好似一并融入天痕的青莲虚影,少顷,咂嘴慨叹,“熟悉的作风啊。”
话说,上回好像是盘古吧,砸了个混沌又造个洪荒出来。
那这次,召出青莲虚影的会是谁呢?
合该成为彻底过去的青莲现于世,曾直面死亡所留下的阴影再度萦绕上心头,即使胆小如鹿壬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放出神识去打探一二。
当然,有如此举动的大能并不在少数,无数道神识一道窥向事发的西方须弥山——
曾经在西方颇为有名的须弥山,此刻山体早已化作灰灰,徒留一个遍布雷霆火焰肆虐痕迹的焦黑深坑。在坑底,有三道气息,一者被长剑钉于焦壁,长发覆面,死活不知,一者盘坐于地,头上所悬的古钟为其屏蔽了一切打探,还有一者负手屹立于焦土之上,一层灰蒙混杂着青莲光晕的薄雾淡淡把他笼着,那薄雾不像仙灵清气,也非是什么魔毒浊息,乍然看去,身处其中的袛如同一个自沉浸死寂之地的亡者,僵冷沉郁得与此间万物格格不入。
浑不似此时当存之圣。
天幕之上乌云雷霆有重来的势头,袛漠然凝望,唇舌不动,缥缈言语已达天极。
「我能毁一次,就不会介意再来一遍。」
「天道。」
这是威胁吧?
是威胁吧?
威胁吧?
灵魂三连问直敲大能们的内心,诚然对方之前的壮举举世共鉴,但他威胁的对象可是……
是洪荒至高无上的天啊!
神识们窃窃私语。
“威胁天道?这怕是傻得吧!”
“天道怎么会接受威胁,可笑。”
“看待会天道怎么教他个乖。”
……
言论各异,内容却大体相同。最后一道神识弱弱表示:“可我觉得他这话没错啊,他刚才不是就才把天砸了么?”
一回生二回熟,只要能补回来,多砸几回好像也不算什么事。
全场寂静一霎。
这话,貌似…没毛病。
无数神识齐齐看向苍穹,以期被他们敬畏的天道实践他们之前的信誓旦旦。
然而……
再度凝聚起的乌云雷霆瞬息消散,天光清明,万里蔚蓝无云。
众神识:……!
自盘古开天造世以来,洪荒无所不能为的天,第一次退让了。
连天道都能威胁,重点是他还成功了。
所以这…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天道偃旗息鼓背后所透露出的深意,令一众深谙保命之道的大能不经头皮发麻,此刻也不管是忧国忧民的,还是另有小算盘的,或是就单纯满足好奇心的,纷纷斩去自身与那丝元神的联系。
趁这位神圣不关注他们这群蝼蚁的关头,保命为上!
活在洪荒的大多都是知情识趣之辈,却难免也有一二比较特立独行。
至少罗睺是不打算放弃。
旁的神或许只想认认面相,没看到也无所谓,但他心中有一惑却必须求个答案。
别是他想的那样啊。
心底默默与大道祷告,手上动作也未停止,引以心头血,他再施秘法,魔瞳深处缓缓流动着诡异符文,待他那缕元神尝试强行突破那层迷雾一窥袛之本真时,袛忽而朝他神识所在微侧首。
似拨云见月,若如大道亲自所雕,一丝一毫释尽道韵之美的面容展露无遗。
是灵宝,不,不是。
他认识的灵宝,即使来历可疑,周身盈逸着的也是那种历尽尘劫后的平和,虽不流于言表,也常以冷冽杀伐示之于自己,但无论如何,灵宝都藏不住眉眼间那一抹待众生万物的温柔生意。而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袛,一抹狰的狞猩红浸透了被自己熟识的春风眼眸,血一般的阴郁色泽沉淀在瞳仁至深处,尽是漠然死寂。
这般姿态,集天地钟爱万世华光于一身的上清灵宝道君不当如此。
而且那个眼神真很像……
罗睺微有失神,在他的神识感知中,眼前这个,与其说是袛,不若道是一具早已被抽去所有血肉元神的皮囊,一道游离于世的幽魂残念更为贴切。
当然,袛很强,超乎他所有预料、比他全盛时期还要强的强。
他观摩着袛的同时,受袛身上的大道韵意洗涤,这缕元神已有溃散之态,罗睺情知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而心中某个猜测呼之欲出。
他哑着嗓子开口:“你没死……”
袛不语,淡淡瞥了罗睺一眼。
只这一眼,混沌魔神全力施为的秘法须臾破去。
离须弥甚是遥远的湖泽畔,罗睺扶着小弟峳明接连吐血,额角青筋暴起,显然是在强忍着何等剧痛。
“好得很,真好得很。”
合着血沫,罗睺咬牙恨恨道了两声,仅这一眼之威,那丝元神泯灭不说,甚至牵连至本体,此刻蕴于紫府识海内的元神黯淡得若是陨星,毫无光泽灵韵。
但这些损伤并不能真正牵动他的心神,而今罗睺满心满眼想的都是那一眼——那般漠然无情的眼神,当真是熟悉,猛然便揭开了尘封记忆里的某一角。
狠力抹去嘴角残血,是的,他念起了,念起开天时那个被自己与天道联手逼着不得不殉道的大道之子。
彼时盘古也是这般看着自己,明明陨落之势避无可避,明明善恶一念间他对洪荒也饱含着近乎癫狂的恨意,明明自己以及三千魔神残念所化的天道才是最后的胜方,偏偏在盘古那一眼之下,他们都不住退缩,不住心生惧意,不住……
感觉自己渺小低微的恍若尘埃。
大道啊,盘古他不会真诈尸…了吧?
合上双眼,满脑子都是那朵恣意盛放的青莲,罗睺骤然斩断那份油然升起的恐惧。
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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