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无流云,长风催绿海,就是这么一个与寻常无甚差异的日子里,于万千灵山中并没什么名气的䃌山迎来了一位‘贵’客。
洪荒中,修为高深者所过处,于此地生灵而言都会是一场莫大的机缘造化,就像三清,昆仑之所以能成为东方的万山祖脉,除去它的确符合福地洞天的所有先天硬核条件外,便是因为三清居于此——
三清所在,连天地运势都会上涨三分,间接带来的万物发生自当弥足珍贵。
故而,单为了这份世所罕见的造化之能,接引选择把玉宸抱去发展西方,委实也在情理之中。
此为生灵慕强望生之本能所在。
三清有增长运势造化万物令众生入道之能,其余大能虽不及前者带来的好处多,但能在时下修至大罗者,无一不是有大功德大运势在身的,他们若乐意在哪个地方多呆呆,讲讲自己所参悟的道,对此地未化形的生灵而言,感受大能气泽,聆听天理道法,也是一场机缘造化。
不过,这位贵客,修为高的确是高,跟脚之高甚不下于三清,但再多的好也耐不住他走的路数全然损人利己……莫说好处了,作为开创魔道喜好生灵阴暗的魔祖,稍稍泄露的魔气浊力就足以污染方圆几万里。
只有生存本能的草木为此折腰黯淡,灵智未开的走兽为此匍匐发抖,罗睺所过处,入目所见皆是一片惨淡。
罗睺大概是洪荒里唯一不受欢迎的大能了。
可惜再是不欢迎,那些生灵也只有受着的份。
罗睺托腮坐在䃌山东面湖畔的一方白石上,在他脚边,横陈着一只走兽,形似马,头生四角,羊眼牛尾,此刻其四蹄外翻,露出雪白的肚皮,毫无起伏之态,仿佛死得不能再死了。
“听说凡有峳峳出没的地,多是狡诈之辈。”
面对这躺尸中的兽,他以一语三叹的说话方式感慨,“你看你都在本座跟前待这么久了,想必也是认可了本座的狡诈——很高兴你对本座品格的高度认可——所以装死有意思吗?”
见装死多不过一劫,峳峳四蹄一抽,旋即整只兽仿佛被注入生机,他当即满血复活,打滚翻身,前蹄弯曲,恭敬无比的臣服在罗睺面前,可以说是相当之识趣了。
“峳峳族长峳明拜见大神。”
这节骨眼还知道抬高自己的身价创造被利用的价值,脑子不错。
心底浮过一丝模糊念头,罗睺轻嗤了一声,任由这只峳峳跪在自己跟前,并不予理会。此时,他手里还捏着一只鸟的脖子,野鸭模样大小,一条很有特色的老鼠尾巴可怜兮兮的晃荡在半空中,罗睺恶劣的戳着意欲借可怜水灵的小鸟眼躲过一劫的鸟头,“他,本座瞧着还算顺眼,但你嘛……听闻絜钩肉滋味还是很不错的。”
逮不到那只三足金乌,现在只能靠一只絜钩弥补弥补自己,他真可怜。
罗睺千回百转的叹了口气,为自己委屈上三息。
欸,其实他也想要太阳的啊。
不过罗睺的想,与他同生不同道的兄弟不大一样。鸿钧希望东皇成就洪荒的一线生机,但以罗睺自己来看,与其寄望与东皇太一,还不如做的更绝些,直接杀掉三清随便哪个,令洪荒天地运势动荡,令不周山下那位自由,由盘古钦定的殿下出来清洗全局,大家一起凉凉重归鸿蒙多方便。
“若太阳坠落,若青冥沦落,若三清陨落……这是多么美妙的画面啊。”
罗睺以他自己可闻的语调感慨着,目光投于不周——鸿钧为混沌生之启者,而他则代表鸿蒙死之灭者,他们的诞生意味着太易转太初那一刻的两面性,道是同根也不为过,因而,除非鸿钧特意用锁心术封锁,否则他若损些修为未尝不能探究到其所知所想,所以不周山那里有着什么,他也是知道的。
当然,也不排除鸿钧特意让他知道好以后行事有个顾忌。
可顾忌……他会怕那位出世?
轻轻一点讽刺浮在罗睺眉眼唇畔,使得他整张魔魅的面容更显诡异。
这回鸿钧当真想差了一点,以殿下出世的条件来看,那位殿下应该就是……若的确如此,只怕洪荒安稳一日,那位就得被囚于祖神殿方寸之地一天。
这般他还是很有兴趣与之一晤的。
毕竟……
“继承太初名号,举世唯尊的殿下啊,你生当自由。”
咏叹似的言语邈邈散于天地,下一刻罗睺舒缓了眉眼,好似之前不过是随便说说,他的视线重新回到九霄云巅的大日之上。
其实不用想也知道,鸿钧多番周转,甚至去与东皇太一相交,这般拐弯抹角的与天道斗法,盖因顾忌着盘古创造的洪荒。
为此,罗睺心里微酸。
说好的是彼此唯一的死敌,怎么半途就跟盘古相交莫逆兮兮相惜了?!
也不想想盘古心狠手辣起来可是连他自己都没放过,哼,盘古一脉最爱出混蛋了。
罗睺的心理活动从骂盘古极顺理成章的就扩展到盘古一脉上,想他一代混沌魔神里的佼佼者,结果在混沌里被盘古发疯一样追着砍,洪荒开辟后更是诸事不顺,前头不过是想拉一下天道的注意力,谁知道他就动了动太阳星上头那只鸟,又没真剁了煮了,毛都没撸走几根,结果招来鸿钧追杀不算,盘古的小儿子、自个的塑料盟友,那个无情到可以把自己另一人格半卖半送的交到他手上磨搓的灵宝,居然直接为这个跟自己翻脸。
就为了一只毛茸茸!
罗睺感觉自己受到了巨大伤害,灵宝混账起来的确不是个玩意,不仅同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心狠手辣,连斩草除根物尽其用也深得他亲爹的真传,与自己翻脸不算,居然反手就把他老巢给一锅端了,然后拿着他的证道盘算与天道邀功,可谓不要脸到了极致。
灭世证道的计划一朝付流水,试问这世间谁人比他更可怜?
罗睺幽怨一叹,一是艳阳一时阴雨的表情无间隙转换,吓得两只多年在䃌山作威作福的古荒异兽不住瑟瑟,只怕这个气息恐怖的大能一个心情不爽就把自己宰了泄愤。
这两只‘蝼蚁’内心作何感想,罗睺却是不管的,其实灵宝动怒的原因,他大致也有几分了然,除了动东皇太一,无外乎就是因为他打算覆灭洪荒,可罗睺觉着,这事情它也不能只这般想啊,昔日盘古取了混沌魔神的道基塑造这个洪荒世界,讲道理,是洪荒欠他们混沌魔神的,现在他需要洪荒作为养料——就像盘古当年把混沌作为养料——用以证道,这异曲同工的事,怎的到他就罪无可赦了。
双重标准啊,这是严重的双标。
心底狠狠唾弃了一番灵宝的不公正行径,罗睺的自艾自怜也将将结束。
显然,比起唾弃盘古一脉皆是混蛋外,他更需要做的是谋划自己的后路。
祖神殿那位态度不明,灵宝又坚定的跟自己拆伙,这洪荒一时半会是毁不掉了,而自己目前又被坑上天道首杀名单,如此继续在洪荒苟反倒成了下下策,倒还不如学着盘古,另辟一界占山为王。
再则,鸿钧被天道绑定,是未来的道祖,而作为宿敌,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挣来一个平起平坐的地位才是。
下决心的罗睺行动力绝对杠杠有质量,他先盘算了下自己的家底,早前他在洪荒刮地皮,洪荒先天珍奇被他薅去三层——鸿钧比他更过分,把天道当探宝器使,成果比他还多两层——自觉自己还是很厚道的罗睺边满意于自己的劳动成果,边快速以此为自己的计划填充框架。
盘古的遭遇还摆在前头,他又没盘古那份无私,把自己贡献出来造世界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但有这三层洪荒珍奇打底,班子还是能草草搭起来的,就是最后成果八成会比西方那地还要荒凉上不少,不过物资人才这种东西大可以从洪荒里拿,横竖连世界的底子都是抢洪荒本源来的,多拿些他也不心亏。
但正因如此就更需要拐带太阳了。
毕竟,那是洪荒万物启生的道之一。
意欲空手套白狼的魔祖算盘打得啪啪响,看向太阳的目光愈发火热。
看这太阳,它又大又圆,与自己多般配啊。
见得神秘大能心思拐在别处,小命拿捏在罗睺一念之间的絜钩自觉机不可失,当即怪叫了一嗓子,试图以此寻求逃脱生机。
尖利的戾叫声大有震耳欲聋之势,可惜对有准圣后期修为的罗睺而言不过是隔靴挠痒,他并不受任何影响,却因此把注意力从太阳上拉了回来。
一点魔火焚显于指尖,紧接着这只鸟连再吼一嗓子的机会也没有了,直接被他烧成一团黑炭。
甩手丢弃这团黑漆漆的玩意,罗睺面上的嫌弃从不加以掩饰,目光分了一缕予指尖魔火,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驻死,为灭者,故而连化出来的丁点火苗子所包含的毁灭意味太强,连烤只鸟都只会毁的彻彻底底,不过世上火焰大抵皆如是,只唯独太阳真火兼具生启死灭双重的神异。
所以,为太阳星化身,拥有这份造化创生能力的东皇太一尤为重要。
又为自己抢太阳的行为找了一个理由,但罗睺也知道东皇太一并不好糊弄,尤其是在尝试过一次被太阳星本源轰炸以及太阳宫爆炸的滋味后,对抢盘古眼珠子这种高难度的事,他也不得不感到一丝为难。
不过难度高有难度高的操作——
若东皇实在套路不了,那就只好忍痛割爱的把太阳给换了。
盘算着他三千个好兄弟留给自己的‘好’东西,罗睺眼底闪着诡异的光,殷红唇边缓缓绽出一丝笑。
依他看,改天换日这个词还是挺有意思的。
正好,鸿钧盼东皇生。
那么作为对家的自己也只能勉为其难要他死了。
假惺惺的哀叹了一嗓子,心下做好打算的罗睺转而将目光转投向在场另一只修为将近大罗的峳峳,道:“不知峳峳与马族的味道有何差距?”
一听对方肯问自己,心知这是给自己一条活路选,绝不愿落得与絜钩一个下场,峳明当即打蛇上棍道:“峳明自问不及马族,却愿意追随大神左右,为大神稍尽犬马之劳。”
“哦?”罗睺微挑眉。
峳明继续发挥他被罗睺看得上眼的优点——识趣,他毕恭毕敬的问道:“不知属下有何可以为大神分忧的?”
“既然这样……”
一星魔气飘落至峳明眉心,不出一息便污染了峳峳元神,使之堕魔。
“大神!”
本还盘算着应付着先再找机会跑路的峳明惊恐出声,却在罗睺淡淡一眼下不得不憋下满腹推脱。
看着这只神色几变最终还是为求生认命的峳峳,罗睺眼底终于多了一丝满意,之前关于用珍宝招兵买马的话都是他忽悠团子的,身为魔祖他何须以利诱人如此麻烦——依据天道自己制定的规则,入魔生灵天地共诛,绝无例外,所以背叛,是没机会背叛的,尤其是对这种贪生怕死毫无底线的生物。
不过打一棒子后,他也不介意给了这只贪生怕死的峳峳一点好处。
魔火悄然明灭,转瞬,峳明气息突变,困住他万余年的瓶颈骤尔消失,气息稳稳定在了大罗初期。
面对夹杂在惊喜困惑之间的峳峳,罗睺慢声吩咐:“据说,有一大能特意于星海中开辟一处小世界,以庇护被龙凤争斗波及的众多种族,你不妨带着峳峳一族去看看。”
“去看看这有胆气为定义洪荒万族为‘妖’的天命之皇,是何等风采?”
为众生下定义?
闻言,峳明倒吸了口冷气,即使是而今的龙凤两族也不过是定义了自身种族,再多的,也只是把依附自己种族的概括为‘羽’、‘鳞甲’、‘走兽’三类。
而且他没听漏,自己的新主话里说的还有‘天命之皇’一词。
须知在洪荒,除去直接源于盘古一部分所化的,例如三清十二祖巫之流外,余者皆是感洪荒演化所生,例如为星辰本源所孕的神道众星君,例如天地造化所成的仙道先天之灵,更有不同种族相互结合所衍的后天生灵,可谓是各色各样,千奇百怪,道是光怪陆离,只有想不到没有不存在也不为过。
故此,此刻有人说,有一个大能定义众生——除盘古大神所化——为妖,并且还是天道定下的皇,这般岂非说明对方极有可能是未来的……
想想龙凤两族而今争夺的洪荒主宰地位,这位天命妖皇所图谋的,细思极恐啊。
再看自己主子的意思,分明是让他去干间谍的行当。
想想自己未来暴露后可能遭受的下场,峳明冷汗直冒,特想喊上句:大神,小子做不到啊!
“怕什么。”
罗睺意味深长的看着隐有怯意的峳峳,只道,“天无二主。”
帝俊那道天命到底是天道期盼还是催命符谁又说得准,指不得回头真算起来,连他这天道首号对家现在的作为都当的是难得一次顺天呢。
罗睺理直气壮的想。
然而他的新任小弟却想再挣扎一把:“当下三族皆以追杀一个青衣蒙面道人为首要,并不起大型兵戈,您让我率部族投靠……妖皇必不信啊。”
早前三族撕得天昏地黑时候都没投靠,岂有现下过不下去需要倚仗抱大腿的道理。
借口不是这么找的。
懒懒散散的瞧了眼这只修为不咋心思却特多的峳峳,作为天地第一只魔,心魔的始祖,但凡他想,对方心中所有杂思都躲不过他的耳目,不过罗睺并没兴趣在峳明身上花费多少心思。
要说他多有看重峳明,这纯粹扯淡,于罗睺而言,跟前这个也不过是他顺手往棋局上丢的一两颗棋子罢了。
无关紧要的很。
罗睺布局到底不似鸿钧,步步为营目标精确,他更爱广撒渔网,不管有用没用随意下子,毕竟……
许许多多无关紧要的棋子在某些时候未尝不会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奇效。
就算当真没用也无所谓啦,反正零成本。
再则,往妖族里渗沙子这事,不论成否,不论质量,本就越多越好。
横竖他也没指望这些随手布的棋子能有什么建树。
但面对新收的小弟所提出的困难,还想树立一番老大威信的罗睺表示:“会打的,立刻。”
感受着天地间弥散的浓厚劫气,量劫的劫煞对象征毁灭的他还是很有增幅的,尤其是在他打定主意要另开一界后,力量增幅自当多多益善了。
如此,来吧。
以你们的血肉,以你们的性命,以你们的一切,都献上来给本座更多的劫煞吧。
黑漆漆的眼瞳骤然添了一丝诡异之气。
与此同时,南明凤族内,本在教导族中后辈的凤五神情一晃,那双精湛的凤眸颜色深沉了三分,她声势浩大的点了一遍后辈数目,继而问身边副官:“听闻近来我族弟子在外行走多遭暗算?”
副官微躬身,以在场人都能听闻的语调回答:“线索指向龙族,但没证据。”
“证据?欺我族者何须证据!”
凤五冷哼,“你看着他们,本宫去禀于父皇,这个公道,本宫要龙族以血偿还。”
在一众气愤激昂以及崇拜的后辈目光中,凤五化虹直奔火山而去。
不日,龙族大长老抱着嫡孙的尸首,抬着四五具被麒麟角捅穿的长老遗骸,携一众龙族精英常跪于龙宫前,七日,终是敲开了避不见客近千年的祖龙所在的宫门。
而麒麟族内,一个修为平平无奇相貌平平无奇横看竖看都平平无奇的水麒麟捧着一团涅槃凤火,趁夜,悄无声息潜入族中重地,丢入一众麒麟蛋中,片刻,不灭烈焰熊熊扬起。
至此,三族战乱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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