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的话就差没直接问鸿钧你跟盘古是什么关系?
不过鸿钧是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他与盘古相识于混沌,虽立场敌对却志向相投,盘古的期望自然也是他的,这种微妙而不可以言语形容的关系自盘古消亡也延续了下来,自己与盘古元神所化的三清总是撕扯不开的,但这又如何呢?
他只想守护自己与盘古共同的心血。
“若成事,无谓舍得。”
“那你为何不去昆仑呢?”
鸿钧不语。
“别说天道没催过你去收养故人之子,它可是最讨厌意外了。盘古三清里,其中一清应该就是……”红唇轻抿,太一到底没把下文诉之于口,转而道,“诚然,你不做,天道自是也得不到,但以你的手段,化为己用怕是不难吧,所以为什么呢?”
似笑非笑的对上鸿钧那双不沾半点情绪的眸子,“要我说,感情还是要从小培养起来才会深厚,大了,心眼就多了,盘古子嗣哪个是好与的,没了感情做基础,你以后用起来可不方便啊。”
这些话都未能使得鸿钧的神情有分毫易变。
太一低低一笑,“还是说你怕了,怕自己也投入感情,怕哪天,自己会后悔?”
墨眸微阖,鸿钧缓缓开口,“太一。”
飘逸白袍张扬于风中,太一神情仍是那似笑非笑的模样,“怎的,被我说中心思了?”唇边笑意加深,“你这神看似清净无欲,实则贪嗔痴怨样样不差,我啊真是不懂你到底怎么想的。”
你真的毫无感触么,鸿钧。
凝着鸿钧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以他浪迹洪荒多年所见评论,跟前这位要不是面部神经坏死的真面瘫,就是在装这一道上建树甚深的假面瘫。然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刷新了自己对面无表情的定义——以前他认为盘古的太清与玉清那般的就是面瘫,但显然这认知并精准,盘古二清虽不热衷于展现自己的喜怒哀乐在脸上,但细咎起来太清的冷淡以及玉清的冰寒,其本质都仍是情绪的一种,哪像这位,并无喜怒,也无哀乐,是真没半点情绪上脸,空白廖漠。
“然后?”
鸿钧淡声问道,对上那双毫无怒意笑影的面容,太一的兴致瞬间减半,无心再去计较这个答案,只道:“那件事,我尽量。”
“不该尽量,而是必须。”
鸿钧以威压的眼神看入金眸,“你既看得比谁都明白,就该知道因果纠缠不得寸进这点有多严重,另…”被海浪打碎的金光飞溅入双眸那片墨色深渊时,只有一层浅浅璀璨浮于表面,始终都落不到眼底,这人的心思总比常人更深沉些,“如此因果,足以令天道致死你。”
也是,把这么大一个把柄送给天道,确实不太好,但为此杀了上清……
坐直身体,右手虚虚环握着左腕,太一眉目间露出几分认真的神色,少顷,他摇首道:“只怕你得失望了。”
太一的拒绝于鸿钧而言,既在预料之内,却也出乎猜想之外。
“你认识他?”
“太清玉清远远见过,上清…无缘得见。”
“原因。”
“上清玉宸啊,名字这么好听,想来长得也不差,你也知道的,”摸了摸下巴,明明是轻浮至极的话,偏太一就能说得诚挚而无辜,“美人嘛,总有些特别待遇的。”
继续扯。
看了眼那笑眯眯好像混不在意的白衣少年,鸿钧低下眸子,也不深究深层次的原因,只提醒道:“大道将隐。”
时间不多了啊。
右手食指痉挛般弹跳了下,太一不语,视线略微上移,落在鸿钧右腕与天相连的那条因果金线上,不意外的看到变得越发粗壮的线,悄然掩去眼底那丝晦涩。
你有没有发现你急了,鸿钧。
可既然这般的不愿意成为傀儡,为何还要妥协去合道?
奇怪的看向鸿钧,他忽而问了一句,那声音清淡如烟,轻易便叫浪涛击石声覆盖而去。
但鸿钧却听到了。
太一问他——
众生缘何修道?
他答:“为权,为力,为长生。”
“那你又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活着。”
碧海掀起滔天巨浪,层层叠叠,不休不止,而鸿钧立于此间眺望着极远处的天地之尽,没人知道他在看这些什么,也没人知道眺望中他都看到了什么,只是在那海浪轰鸣的间隙中,偶闻他如此说道。
“世上有万千事,却只有活着,余下这万千事才有意义。”
真是个狡猾的答案呢。
太一并不满意于此,“为了求道,即使生不如死的活着也有意义?”
若他被天道要挟,会选择同归于尽而非苟延残喘。
鸿钧不答反问,“你又为何求道?为何而活?”
“求道,是为了验证心中之道的存在,活着,是为了享受求道沿途的风光。”
金色瞳眸流转着耀耀华光,太一想,这怎么可以妥协呢。
“所以天道不会选你。”
就着惊涛拍岸,太一依稀听到这人说这话时冷淡的语调。
四方来风早已散乱了万千银白,鸿钧凝视着天地的目光悠长深远,太一忽然想到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既然价值观不同,那就多说无益。
收回投注于鸿钧身上的目光,他撑地起身,其实就算没鸿钧这神来一笔的提醒,自己也不可真的置之不理——清算完混沌魔神跟龙凤两族后,天道下一个目标必是他这拿着混沌钟的变数。
‘太一’
可真就是个好名字。
他自嘲的想,就怕会牵连到兄长。
“你的意思我懂,只上清,我动不得。”
‘动不得’是个相当微妙的用词,它所表达的不是主观意愿上的心软,而是客观因素里的不可以。
鸿钧望了自己许久,那是一种审视的眼神,却不知道怎的,他硬生生从那眼神里读到一点庆幸与叹息。
你在庆幸什么,又在遗憾什么?
未等太一想个明白,只听鸿钧轻语,“混沌魔神除我与罗睺外,最后一个便藏匿于东海。”一丝冷意闪过墨瞳,鸿钧望着太一,神情极为认真,“你,杀了他。”
这不就加快天道圆满的进度了?
太一有点怀疑是不是天道的压迫让鸿钧神经错乱了,忍住伸手去摸这人额头的念头,他颇委婉道:“这是破罐子破摔了?”
虽然天道打定了逼良为娼让你合道的主意,你就算突然想放弃,可好歹也象征性的挣扎一下啊。
还是说,你认为晚死不如早死,决定直接躺平给天道上?!
面对太一变得怪异的眼神,鸿钧淡淡一眼扫过,瞬间太一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被冻成冰块。
金眸一眨,太一甚是无辜的回望鸿钧,两人对视了会儿,太一先开口道:“理由?”
“那位实力属末流,能活至今日只是因为会躲,以及在开天时得了……”像是说到了什么禁忌,鸿钧有些忌讳的皱起了眉,最后意味深长的看了太一一眼,“左右天道不愿你得手。”
不愿我得手?
也就是说这件事对我有利。
想想刚谈论的因果话题,太一若有所思的看向鸿钧,这位素来不会无的放矢,这之间必然有什么关联。
会是什么联系?
金眸瞟过天地间的因果线条,还真有一条若隐若现的虚线连着东海与西方,而西方也有一条因果牵连至自身。
这是间接性的因果。太一略感头疼,间接性的因果就是说,你欠一个人因果,而这人又欠了第三个人因果,于是这等式其实也可以忽略到作为媒介的这人,直接写作你欠第三个人因果。
就是说若你替这人还了第三个因果也是可以的。
诚然操作是可以这样操作,但这其中还牵涉一个因果大小的问题,简单而言就是你欠某某十万金珠子,某某欠某某某一颗金珠子,总不能你替某某还了某某某一颗金珠子,于是你与某某的帐就一笔勾销了吧。
所以这就牵涉到作为媒介的某某他是否认可这样清算。
了结因果也是如此,一般而言方法分为两种,第一种就是被拒绝了的以杀消债,第二种则是选择偿还,而偿还的方式虽有很多种,但执行起来大体就两种——要么是债主求到头上,这是双向交易,事成后钱货两清再不相欠;要么就是债主没要求,但可以通过因果的间接性先去做,可这就属于单方面进行交易,事后还需债主认可才能真的一笔勾销,若债主不认,这就属于自作主张范畴,约等于白做工。
显然,鸿钧的提议存在着白做工的风险。
不过自己闲着也是闲着,午餐都没了,膈应膈应天道也是应该的。
身具互相伤害属性的太一爽快问道:“具体地点?”
能活到现在就证明这位混沌魔神在躲藏上的确厉害,而如此能躲的混沌魔神现在藏在如此之广的东海里,太一觉着若是瞎找,估计他找到死都不可能找到。
他的幸运值从不体现在找人方面。
幸好鸿钧还不算太坑金乌,薄唇微启,说了两字:“归墟。”
但答案却引得太一皱眉,“天下至浊皆入于归墟,归墟乃寂灭之所,便是天道也无法涉足,这消息你从哪得来的?”
真没问题?
太一略表怀疑。
鸿钧解释道:“祖龙与我做了笔交易,以此庇护龙族不灭。”
祖龙?!
这回太一真惊讶了。
须知身处量劫压根就没理智这玩意,只会狂热的杀杀杀,祖龙在这时候做出已知必败的托孤举动,实不该是身为量劫主角会做的事。
鸿钧瞥了一眼太一,转而说起一件好似无关的事,“祖龙喜欢盘凤。”
随着鸿钧的话,金眸已被瞪圆。
这倒叫鸿钧奇了,“你不知道?”
不不不,祖龙盘凤那点破事全洪荒谁不知道,我只是惊讶像你这种看着完全不食人间烟火永远画风高大上的竟也关注这些恩怨情仇的小事。
真人不可貌相啊。
太一这般想着,不知怎的就想到了罗睺对鸿钧的各种举动,转念又想起祖龙每每在战场上对盘凤的各种挑衅,对这种谜之相似,他觉着还是不要戳破的好。
他问,“然后呢?”
“天道使盘凤孕孔雀金鹏二子,祖龙因爱生嫉。”鸿钧真不愧是走高大上画风的主,连你爱我我不爱你这种狭隘的情感纠葛自他口中吐露时也瞬间变得十分有格调,“而他对天道的怨恨使之看破了劫煞。”
闻言,太一心中浮过一种荒谬之感。
因为感情,祖龙陷入量劫,也因为感情,他从量劫迷心中醒过神来。
只可惜……
都太晚了。
“已经回不了头了。”太一低低叹息。
鸿钧接过评论道:“还懂补救,至少没蠢到底。”
也不问鸿钧交易的具体,太一自问跟鸿钧还没熟到可以互通有无的程度,不论是他,还是鸿钧,即使现下是同盟,但都保留着几手底牌——鸿钧防着他,而他未尝真相信过这位混沌魔神。
怎么可能信任鸿钧,不提鸿钧心思之深沉,他们当盟友也不过是被天道各种压迫给逼的,若这家伙真的合道了,第一个捅的绝对是自己。
想想盟友跟定时炸弹一样,也是心塞。
太一嘴角一抽,但为了不叫鸿钧看出点什么他撇开了脸,恰好见着碧海苍穹连一线,炫目至极。
等他从那迤逦风光中回过神时,海天苍茫,只剩他一人独立其中。
望着之前那人站着的地方,太一怅然的想到,下回再见,也不知这道人会是他认识的鸿钧,还是……
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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