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星海盯着龙游,片刻之后才开口:“你怎么知道?”
龙游以为他不会相信自己,见他反问,立刻继续往下说:“我在学纪委的库房里整理资料啊。虽然重要的资料我不能碰,但是我帮老师梳理往年的记录,我看到了沈老师的名字。”
饶星海还是不太相信:“可能是同名同姓。”
但他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很低。“沈春澜”这个名字,不是沈大强或者沈小明,它没那么普遍。
“沈春澜,教育科学系,这就是沈老师啊。”龙游想了想,“我记得那份记录……是好几年前的,大概沈老师大二的时候。”
饶星海有些兴奋,但更多的是不悦。
“他因为什么被训导?”他冷冰冰地问。
龙游没有察觉他态度的变化,仍旧说得开心:“具体的我不清楚,只看到记录上的名字,档案袋是密封的。但我问老师是不是被训导的都是犯了大错,老师说不一定。有的学生是累积的处分太多了,或者一直接连不断地犯错,所以院系会给他们做训导。其实训导到底是什么……”他停了口,因为饶星海凑近了他。因为饶星海比他高半个头,他忽然感到强烈的压迫感。饶星海身上散发出令人不快的气息,龙游一时间差点屏住了呼吸。
“这件事情还有谁知道?”
龙游战战兢兢:“我……和老师。”
“我们班。”饶星海一字字问,“除了你和我,还有谁知道?”
龙游双股战战:“没有了……”
饶星海点点头,脸色忽然缓和。他直起腰,拍拍龙游的肩膀,手掌像黏在他肩上一样没有移开。“不要再说了。”饶星海略低下头,压低了声音,他这个姿态瞬间让龙游想起那天所看到的,巨大的黄金蟒,“不要跟任何人说沈老师的事情。”
龙游点点头。
饶星海:“如果我知道他训导的事儿被别人听去,我就弄死你。”
他语调平静至极,但本来就胆小的龙游快被吓得哭出来了:“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他点头如捣蒜,就差没当场指天发誓证明自己。
饶星海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笑容:“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有空来我们宿舍玩。”
龙游疯狂摇头。
饶星海施施然下楼,脚步轻快。龙游抱着满怀的资料,一边哆哆嗦嗦下楼,一边在心里决定以后少说话多做事,不再谈论任何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但他虽然胆小,却十分喜欢凑热闹,做了这个决定之后内心便忽然挣扎起来。
他手机响了,是宿舍的万里给他打的电话。
“我和王文思都没带钥匙,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龙游:“我现在就回。”
他把资料和手机换了个边,神神秘秘地说:“万里,我有个发现。”
万里:“什么?”
龙游:“我怀疑饶星海以前是混黑社会的。”
7栋四楼的走廊上,万里和王文思忽然都来了兴趣:“什么?!”
而三楼的317宿舍里,只有一位奋笔疾书的黑脸哨兵。
他正在努力完成课业小论文的最后一部分。方才他用手机检索了网上的“检讨书模板”,但周是非善意提醒:沈春澜强调,如果被他发现参考了模板,那么就打回来重写,且5000字起步。
“把事情经过写三遍都凑不够五千字吧……所以你别动歪脑筋了。”周是非又提醒,“现在只差你的检讨。”
周是非现在和朋友相约打球,只剩饶星海一人趴在桌上狂写。他已经跟周是非说好,这份论文和检讨他今晚自己拿给沈春澜。本来这是一个可以面对面追问沈春澜当年训导事由的好机会,但饶星海写着写着,开始有点儿怨沈春澜。
太累了,他手都快要抽筋,又因为昨晚几乎没有睡过,现在困得一张稿纸能看出50行重影。
只有在写得太累,脑子太僵的时候,他会起来伸懒腰,或者走到阳台看看外面的树。
树下放着一整排自行车,现在是第二节大课的时间,路上学生很少。饶星海在阳台上吹风,心里全是当年的沈春澜。
他知道大学时候的沈春澜是什么样子。但他不知道接受训导的沈春澜是怎么熬过去的。训导他的是谁?那是严肃的训导,还是轻松愉快的训导?当时也需要释放精神体吗?
接着饶星海立刻想到,沈春澜那只傻乎乎的天竺鼠,说不定也被别的人或者别的精神体攥在手里揉过肚子。几乎在瞬间,不悦占据了他的思绪。
傍晚时分,饶星海终于用右手抽筋的代价完成了小论文和检讨。他洗了个脸,在镜前仔细端详自己的仪容,然后才抓起作业飞奔出宿舍。
在楼下,他看到了415的万里。正想打招呼,万里却像吓了一大跳似的躲开了。
饶星海一头雾水,但他顾不得理会他,大步向院系走去。
院系办公楼下有点儿热闹。饶星海走进去时被吓了一跳:学工处外面站着几个生面人,不像老师,高大严肃,盯着走进来的饶星海不错眼地瞧。
有人在学工处里找东西,但没看见曹回,也没看见和阳得意频频眉来眼去的那位师兄。
见他盯着学工处,门前的几个陌生人示意他尽快离开。饶星海皱起眉头,走向上楼的阶梯。他看到系主任和一个女人正在楼梯旁的空间里说话。
“方小满,这没有道理。”系主任罕见地满脸严肃,“难道老师在课堂上连基本的授课自由都没有了?”
女人手臂抱在胸前,很耐心地回答:“我说过了,这和授课自由没关系。再说授课自由也不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此时的沈春澜刚挂掉了电话。电话是曹回打来的,他暂时不能回来上课了。
哨兵通识课上有学生举报了曹回,说他在课堂上公开宣扬分裂特殊人类的言论,且在学生指出之后,不肯改正。
沈春澜问他到底说了什么,曹回苦恼极了:“我没有说任何不得体的话!你也知道的,我在学工处做了这么多年,我太清楚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但我现在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举报我……举报我的人应该就是今天课上跟我争论的那孩子。可……可争论归争论,怎么能这样扣我屎盆子???”
更致命的是,这个学生十分精明。他没有向新希望学院的教务处或者校长信箱举报,他直接举报到了危机办。
危机办是国内特殊人类管理委员会下属的机构,专门处理与特殊人类相关的事务,全称为应急事件与危机处理办公室。沈春澜和曹回现在都不清楚学生举报了什么内容,又是如何举报的。但显然,危机办当天就来到新希望调查曹回,这不会是一次轻描淡写的举报。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沈春澜说完抬起头,发现走入的是饶星海之后,他脸色瞬间就变了。
饶星海不是近视1000度,他清晰地看到沈春澜的神情从忧虑转为恼怒。
“你又来干什么?”沈春澜想了想,“不用道歉了,我知道你说话没遮没拦。”
饶星海:“道歉?为什么道歉?”
沈春澜一愣:“你不是来……那你来干什么!”
饶星海把稿纸放在他面前:“交作业。”
天竺鼠在桌上撅着屁股打滚。今天它身边有四五颗榛子,它乐得这个舔舔那个亲亲。见到饶星海之后,它果真又咬着一颗榛子,屁颠屁颠朝他跑去。
但跑到半途就被沈春澜拎了起来:“回去!”
榛子从它口中掉下,啪嗒落在饶星海的作业上,滚出一道湿乎乎的口水痕。
沈春澜拿过作业和检讨:“可以了,你回去吧。”
饶星海:“今天不训导吗?哦不对,今天不聊天吗?”
沈春澜深吸一口气,压着内心怒气:“饶星海,训导是我发起的,由我来决定什么时候做。再说你不是不愿意接受吗?不训了,走吧走吧。”
他每次摘下辅导员的面具流露真实感情的时候,饶星海都觉得有趣。他喜欢这一刻的沈春澜,更喜欢他因为自己而情绪不稳。饶星海半靠在办公桌前,手指在桌面敲了敲,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沈春澜惊呆了,饶星海现在的姿态十分不讲道理,完全不像个学生。“你干什么?”
“老师,我接受训导。”饶星海认真道,“但是我希望训导能够公平一点,你问我问题,我也想问题。我对学校啊,对我们的课程,还有对整个特殊人类、哨兵向导的生活都不熟悉。今天哨兵通识上说,哨兵和向导是人类社会的‘齿轮’,这个我也不理解。”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且这么有条理的话,沈春澜愣住片刻,渐渐浮起满心欢喜。“都可以慢慢学,不着急。”他脸上终于挂上了和煦的表情,“有的学问是要研究一辈子的。”
“那我们还可以继续训导吗?”
沈春澜点头:“行,继续。”
饶星海的手指在办公桌上擦来擦去:“我可以问你问题?”
沈春澜迟疑了一瞬间,警惕被为人师表获得初步成功的愉悦压倒了:“可以。”
饶星海:“现在也可以?”
沈春澜:“好,是课业上的问题?”
“不是。”饶星海就着自己的姿势,欺身接近沈春澜,“沈老师,你大二的时候,是因为什么而被训导?”
他的眼睛里蕴着危险的笑意。
沈春澜坐在椅子上,脸上在霎时间掠过了极其复杂的神情。惊愕,不解,紧张,饶星海甚至还捕捉到了一丝……羞恼。
接着,他看到沈春澜耳朵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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