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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浓烈绚烂的一大片金色。
如高悬于天的鎏金瀑布,又如从地心深处冲霄而起的熔岩,张扬地喷薄弥散,散发着剜心刮骨的热辣之息。
这冰冷又热烈的鎏金中立着一道修长的人影,那人执剑的背影被焰流雾化、微微扭曲,宛如被丢入天火中锻造的金戈。
金戈发出了比金戈更加冷硬刺骨的声音:"给我让开!再挡着我就不客气了!"
"我奉命守候在此处。"背光处的白发英灵淡淡地道,无需多言,其意自明。
金发男人身上顿时暴涨出灼热的光辉。
齐格飞站在教堂十字形的巨大垂影中,目睹着两人对峙的景象,一言不发地使圣剑巴尔蒙克现形。
然而一只手轻轻地压在了剑尖,他被不动声色地阻止了。
少年侧过头,看见了源稚生紧绷的下颌和燃烧着愤怒的瞳孔,这个男人淡淡地道:"别着急,先别出手。"
他说:"男人的大义由自己来贯彻。"
他说:"自己的家人由自己来守护。"
他抽出了蜘蛛切和童子切,黑色长风衣随风而动,露出内衬盛大而绚烂的浮世绘,那一瞬间竟仿佛有看不穿数不尽的黑暗一同流泻而出。
齐格飞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也是杀人如麻的,他也是一个战士。
他好像懂了什么,于是他点点头,将战场交了出去,轻盈地退到了圣玛利亚大教堂门口。
罗兰和源稚生身上满溢的愤怒和疯狂几乎要笼罩住这个静谧肃穆的巨大坟墓。是的,齐格飞觉得这个教堂正如一座坟墓。屠龙的英雄目光掠过那一金一黑的两道身影,最后落在了敌对的白发英灵身上,和对方身后的棺材上。
洁白的棺木没有盖上,那正是这两个男人暴起的起因。
然而几个小时前,他们还没有狂躁到这个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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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的雨夜里,有人在灯光下抽着烟。
“这个人是谁?”罗兰仰头望着LED大荧幕。手中圣剑杜兰达尔化为虚影,身上的银铠也转为长风衣。
齐格飞听着那熟悉的大笑声如实相告:“岩窟王,爱德蒙·唐泰斯。”虽然唐泰斯本人并不承认这名字。他补充道:“他是一名Avenger。”
罗兰点点头,在大荧幕雪花闪烁归于寂静之后问道:“他很强吗?”
嗯?少年剑圣愣了一下,肯定道:“很强。Master也很信任他。”
金发蓝眼的圣骑士顿时眯了眯眼,半晌后他转头对齐格飞笑问道:“闻朔平时都怎么称呼他的?”
这神来一笔让齐格飞突然卡壳。
一向很诚实的屠龙剑圣沉默了,他莫名感到了危机:“……大……”
罗兰目光灼灼。
齐格飞艰难地拐了个弯儿:“大……兄弟。”
源稚生在一旁呛了个正着。
所幸神来就这么一笔,罗兰没有为难齐格飞的意思,他觉得闻朔这个小同事正直可靠一表人才无愧于英雄之名。
况且他才不关心迦勒底有几个大兄弟,他只关心闻朔在迦勒底有没有吃好睡好,都干了些什么,有没被欺负。所以他问的问题基本都是居委会大妈那一挂的,什么“你们一天吃几顿啊”、“平时都吃啥啊”、“逢年过节有什么活动啊”……之流。
源稚生觉得这货不像闻朔她哥像她爹,还是过年限定版ver。在罗兰罗里吧嗦八卦的时候,源稚生提着蜘蛛切研究那份诡异的东京地图。
他摸出打火机点了又一支柔和七星,倚靠着公车站台垂眸。他抽得很慢,透过淡淡的烟气扫了一眼四周,站台周围基本都是废墟,这些废墟还基本都是罗兰制造的,现在好不容易这厮平静了,他们终于能好好思考怎么打破困局了。
他们三人被扔到六本木的时候还是午夜,到现在了居然还完全没有头绪,简直丢人。源稚生看了一眼正热切八卦的罪魁祸首,灯光斜斜洒在那头金毛上,他突然就很想念卡塞尔那几个神经病。
几分钟后源稚生收起地图,招呼道:"走了。"
齐格飞是个实诚的人,面对热情的罗兰,他十分体贴地略去了闻朔在迦勒底建军工厂三不五时搞爆炸的日常,他觉得没有哪个当哥的愿意听到这种可怕的琐事。因此闻朔的日常生活被他描述的极尽朴实祥和,充斥着卫宫食堂、撸芙芙、喂鸟、和康娜捉迷藏、打牌下棋、联机开黑、魔法梅莉等玩意。
这听起来像是女子高中生合宿与老年人活动中心的结合体,齐格飞没有被闻朔那沙雕说书风格传染,他说话直白又平淡,宛如白水,罗兰和源稚生居然也听得津津有味。
源稚生评价道:“劳逸相得,富有情趣。”他伸手拉了一把罗兰,"你能不能看着点路?"
罗兰扭头瞥了一眼差点贴到脸上的电线杆,毫不在意地侧身避开,兴致勃勃地对齐格飞道:"没事兄弟你继续。"
"那你自己撞去吧。"源稚生冷淡地撒手。
齐格飞:……
有的人表面上很高冷,其实是个逗比,齐格飞好像领悟到了这一点,不过他还挺高兴的,他觉得这位传说中的圣骑士特别……像个人。他看了看前方的道路,"两位,我们是不是该转弯了?"
罗兰点头应是,忽然严肃:“她谈恋爱了吗?”
齐格飞:“……没有。”
在齐格飞的描述里,迦勒底洋溢着浓浓的同事情战友爱,比如穆尼尔技师是良师益友,达芬奇是知心大姐姐,卫宫兼任着掌勺师傅和教导主任,岩窟王宛如随叫随到收拾残局的家长,炎头天天拉着人健身,库丘林和莫德雷德哥们似的拉人喝酒打架,黑贞玛修玉藻前与master大概是闺蜜关系……
而且齐格飞觉得他家master忙着造核弹毁灭、不是,修复人理,是没空去谈恋爱的。
至于被罗兰敌视的吉尔伽美什——在听说了他和梅林和闻朔的诸多三人互坑事件后,罗兰已经把这人列进了黑名单。
罗兰对传说中的万能之人和魔术王有一瞬间心向往之,但随即他想起了什么,目光顿时犀利起来,那双冰蓝的眸子一刹那出现了两个小漩涡,“那个穿绿斗篷的是什么来头?”
他还对无貌之王和闻朔在居酒屋里的友好互动耿耿于怀。
齐格飞不知道居酒屋发生了什么,少年剑圣只是简单介绍了一下罗宾汉的身份,最后道:“罗宾阁下用毒很厉害,弓术也了得,是胸怀正义的英雄。”
齐格飞是个很正直谦逊的人,所有人的特质在他口中都基本呈正面放大,就连帕拉塞尔苏斯都被他美化的像传道受业解惑的老学究,而不是搞事精。当然了他不知道闻朔现在又被帕拉塞尔苏斯坑了。
正义的好朋友源稚生听到这里心底一动。
罗兰意味深长,“那这位无貌之王,看上去特·别·好相处啊……”
“啊,罗宾阁下确实是个好人,而且他是第一个响应master召唤的英灵,自然和master很亲近。”齐格飞一脸正直诚地发好人卡。
罗兰摸了摸下巴,难道他想多了?
不,他觉得他没有!
在齐格飞看不到的角度,他一脸深沉,随后小小的叹了一口气,脸上飘过各种复杂难明的神色,看得源稚生十分无语。
很快罗兰都要把迦勒底的不重要信息和人际关系网给扒光了,源稚生看不下去地把人拖走,嘲讽道:“你怎么不自己当面去问?你就是怂,还怕小朔什么也不告诉你。”
齐格飞觉得后一句说的没错,他随便脑补了一下就有强烈的画面感,脑补中闻朔东拉西扯就能把话题带歪。
罗兰理直气壮,"我多关心一下又怎么了?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支棱着耳朵。要是大源你发现绘梨衣突然有对象了你什么感觉?你能当面问她吗?"
源稚生冷冷地道:"你就是想太多。什么感觉?当我知道路明非一个星期为绘梨衣做的比我几年都要多时,你觉得我是什么感觉?"
这个责任感和正义感均十分爆棚的男人烦闷地抿唇。
"你就是太理性又太感性,活着累不累啊。你觉得对不起绘梨衣,没尽到哥哥的责任,你觉得给不了她更多东西了,但是你知不知道绘梨衣怎么想的?"
罗兰不想理源稚生,随手一剑劈碎了飞扑过来的奇美拉,"说到哪了?对了,那个叫芙芙的小动物掉毛吗?"
源稚生恨不得把这个理性蒸发的二百五丢进东京湾里去泡两个钟头。
齐格飞好脾气的解释了一下芙芙的物种特性,随后想了想,“其实master还养了两只猫。”就那两只总能引起卫宫变脸的,叫言四郎和言美丽的猫。
罗兰惊讶了,养猫对于他们来说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能是因为龙种血脉的缘故,普通的猫咪是不愿意靠近混血种的,不仅仅是闻朔,他自己也不太受寻常小动物待见,所以猫猫狗狗飞禽走兽的一般不进他们家大门。
况且工作之余还有时间养猫,一养还两只,这么看来迦勒底的生活环境还可以嘛……
那一瞬间罗兰想了很多。齐格飞看了看他松动缓和的神色,迟疑片刻,出于直觉把到嘴边的“master还养了好几条龙”给咽了回去。不只是龙,迦勒底除了芙芙还有凤凰啊、老虎啊什么的……
事实证明齐格飞的决定是正确的,毕竟他们总不是一直八卦。
后来他们遇上了好几头双足飞龙,那两个男人杀气腾腾,齐格飞盯着四分五裂死状凄惨的飞龙尸体,在夜色朦胧的东京街头感到了一阵凉意蹿上背脊。
源稚生缓缓收刀归鞘,轻轻吐息。暗红色长鞘如血色暗流,蜘蛛切上的铭文闪过冷光。
那双漂亮的凤眼里掠过淡淡的烦躁,"这是我们拆的第一百二十八枚弹了。"
诡异的蜘蛛造型的炸/弹,时不时就窜出来发出刺耳的倒计时嘀嘀声,很是烦人。
金色的洪流如切开蛋糕一般轻松松松地破开了高楼建筑,一个人顶一个拆迁队的罗兰说:"炸/弹总比人要好,至少比那个叫风魔小太郎的好解决。"
他转过头问源稚生:"我怎么记得你们蛇岐八家里有姓风魔的一族?"
源稚生提着蜘蛛切面无表情:"那就是蛇岐八家的‘风魔’。"
罗兰点头:"哦,又是祖宗。"
齐格飞看到源稚生脑门上跳了跳。
不得不说很多时候齐格飞都会忘记源稚生是个人类而不是英灵。相对于人类他太过强大,太过耀眼,即便是影从者也能正面硬钢。
当他施展出镜心明智流的婆娑罗舞时,他的身姿宛如舞蹈,他的走位从容而潇洒,仿佛一阵快得让人看不到的清风。而当他施展出柳生新阴流中的种种奇妙刀术和剑法时,他又仿佛一振绝世名剑,厚重的杀意逼迫人不得不直视!
三个使用刀剑的男人惺惺相惜,虽然……罗兰和源稚生总是互怼。
相较于源稚生的技巧性,齐格飞和罗兰用起剑来就粗暴多了,尤其是罗兰,他几乎是一路放光炮切蛋糕似的切过来的。
有敌人,切!阻碍,切!空间定格,切!
齐格飞迟疑了一下,低声问道:"罗兰先生……现在是人还是英灵?"他想其实他已经知道了答案。但是,这位圣骑士到底是哪里来的那么多力量……?
名为罗兰的男人没有回答,他挠了挠金发,笑道:"其实人和英灵也没什么区别,不是么?"他拍了拍齐格飞的肩,"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的。我先进这破楼看看,没啥事你们再进来。"
后来天地变色,星月倒转。表里破碎,秩序消失。金色的洪流奔腾不息,在黏腻扭曲的时空中来回切割。
这真是一个奇妙又糟糕的夜晚。
天将亮未亮时,三人站在小山山道上,望着圣玛利亚大教堂,心中均有压制不住的焦虑和杀意。
这座丹下健三设计的著名教堂仿佛拦路虎一般。
"这都是什么东西,完全错位了,怎么搞得跟真的一样。"罗兰说,"严重缺乏信息,大源你个东京土著一点用也没有。"
“我知道的本来就不比你多多少,离开日本的时候我只带了乌鸦,别说情报网了,我连今年夏天哪款防晒油热销都得自己做问卷调查。”源稚生想摸根烟来抽,摸了个空,这才想起空盒早被他和地图一起扔了。
他只好重新握刀,手腕翻转将刀刃朝外,眉头蹙起,眸色沉沉,"我现在只希望绘梨衣没有被卷进来。"
罗兰闻言骂道:“你当初走的时候为什么不把绘梨衣的身体一起带走,我要是你我根本不会把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红井。不然现在她就该在蒙特利维而不是东京这个鬼地方。”
"你可闭嘴吧。"源稚生冷笑道:“说我,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扪心自问你有多少乱七八糟的事情瞒地死死的还没处理清楚?”
齐格飞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大教堂,轻声提醒道:"两位,到了。"
寂静的大教堂终于迫使两人转移了注意力。
圣玛利亚天主教堂实在是不像一座教堂,外观浓浓的科技感使之看起来更像是博物馆。夜幕里它仿佛一个虚幻的十字架,指引着路过的信徒驻足。
这座教堂实在很大,然而出乎意料的没有敌人,四周极为寂静。
推开正门,淡淡的百合香气与白檀香气扑面而来,源稚生心头一跳。他环顾四周,空无一人,教堂里没有灯,只有淡淡的蜡烛光线,头顶十字形的巨大天窗玻璃在黑暗中透着微微的黄色光晕。
他扫视过幽蓝的金属质感的墙面,觉得莫名其妙。这教堂里到处都是花,连座椅上都铺满花,以樱花居多,还有许多百合花,一丛丛一束束的堆放着,有的还绑着歪歪扭扭的缎带,扎着可笑的蝴蝶结。
什么意思?这教堂被挪过来的时候有人在结婚?
源稚生被不远处"铛"的一声惊了一惊,这才发现罗兰和齐格飞不知何时跑到了最前面去。他看到齐格飞如临大敌,不由得脸色微沉,无声而警惕地靠近。
随后他发现了摆在正中的那方洁白的棺木。
所以不是婚礼……这是葬礼?
棺材没有盖上,周围点着蜡烛,放着许多鲜花,看起来神圣又美好。在鲜花的簇拥中一只玩具熊歪歪斜斜地坐在棺材里,好像是谁随意丢在这里的。
源稚生瞳孔紧缩。
他认得这只熊,他当然认得。因为这只叫拓也的熊还是他给绘梨衣买的!
源稚生死死地盯着这头熊,仿佛它下一秒就要活过来。熊在这里,那么绘梨衣……也在这里?
罗兰正蹲在棺材前,他伸手抱出了玩具熊,从它脖子上取下了一条银色的项链。源稚生突然察觉到这家伙的气息起伏不定,犹如烧开的沸水。
"你不能带走它。"
就在这时一道灿如烈阳的身影悄然无声地浮现。
"你们不能带走教堂里的任何东西。"那人淡淡地说。
罗兰一声不吭地把银色项链攥在手心里,他猛的站起来将玩具熊塞给源稚生,圣剑杜兰达尔蓦的爆发出灿烂的光辉,源稚生看不到他的表情,然而却从那声音里感受到了深重的愤怒,"你觉得……什么人能阻止我带走本就属于我的东西?"
白发的男人从典雅的管风琴上跳下来,微微歪头,"这么说来,你们要无视我的劝阻了。"
昏暗的烛光中,白发青年好似一抹幽魂。然而齐格飞确确实实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太阳的气息。一直暗暗戒备着的少年剑圣当即低声对源稚生道:"对方是英灵,源君请务必小心。"
说着他有意识地挡在了源稚生跟前,严阵以待,自然也没注意到白发英灵的神色与他背后管风琴上的相框。
源稚生抱着熊,却抽出了刀。
"轰!"灼烈的光辉照亮了圣玛利亚大教堂。
巨大的十字天窗应声而碎,无数晶莹的碎块洒落到花簇里。晶莹的碎片映照出铺天盖地的金色熔岩,和冷兵器交织出的银河般的冷光。
金色与银色纵横中金属墙壁开始扭曲、发焦,满地脆弱的花束跌落进皲裂的地缝中,大地剧烈地震颤起来。
鎏金的瀑布中齐格飞听到源稚生对自己说:"我是一名武士,还是已经死过一次的武士,他也一样。我不怕死,所以不用顾及和担心我。"
"男人的大义就该由自己来贯彻。"源稚生淡淡说着,深深吸气。
起刀!
战场上,总有人光芒万丈。
齐格飞望着巨型十字,心想有时候英灵和人类的确没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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