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就停在住吉,年轻的红发女孩疲惫不堪的登上了公车。
她上车后只是默默的找了个靠窗户的前排座位坐下,既没有东张西望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眼神放空,忽略掉手里那把大口径马格南,就好像普通乘客一般。
雨水打湿了她的衣服,显露出姣好的躯体线条。水顺着她的衣角和裤脚淌下,在座位旁汇聚成小水洼,但她毫不在意形象。
也是,这车上除了司机就她一个人,在意形象给鬼看呢?
诺诺迫切的想结束这莫名其妙的糟糕经历,回到半岛酒店喝一碗热汤,洗个澡,然后睡觉。等一觉醒来她又是那个疯癫快活的卡塞尔小巫女,最好通缉令也撤销了,楚子航不失忆了,精神出了问题的路明非也正常了,闻朔那个死亡也是谁开的玩笑。
只是可惜,半岛酒店离这里太过遥远,远的像她一去不复返的和平生活。
半岛酒店坐落于丸之内金融区,那是整个东京最繁华的地方之一,也是东京的中心地带,酒店与皇宫御花园和日比谷花园仅半步之遥。所以说闻朔他们将之选为驻地的胆子是真的大,那个想买酒店的家伙更是狗胆包天——因为这五星酒店是个全球连锁产业。
诺诺对酒店本身毫无兴趣,但她本人不知道为什么被甩到了浅草,和所有人都分离了。浅草在东北方的台东区,要想和认识的人汇合,在她看来最简单的方法就是通过中心区往酒店方向靠拢。
但是见鬼,她好像被卷进了一个无理取闹的游戏里?
这游戏好像叫做《东京夜半无人区》,别名《不准走路,走路就要被打死》。以她一路上悍勇打死的怪物发誓,她要是知道这是谁干的绝对削一顿再说。
公车开的慢悠悠的,漆黑的夜色中只有寥寥的街灯发着光,远方却时不时的亮起巨大的光束,仿佛巨蛋演唱会场上空的舞美特效。但那光束更加耀眼刺目,恍如亿万星辰汇聚奔腾,从一个方向划到另一个方向,气势如虹,像是要切割世界。
诺诺冷眼看着光束来回碰撞,卡了壳似的就是切不开,就在这时她警觉的竖起了耳朵。
公车上一直在放音乐,这会儿播的是音乐剧,是瓦格纳的《尼伯龙根的指环》。她听了片刻,觉察出正在播放的是剧中第三日,《诸神的黄昏》。
红发小巫女瞬间坐直了身子,目光锐利如刀,直射公车司机。
不是她敏感,在这种怪力乱神的破地方听到《尼伯龙根的指环》,他们这些专业屠龙的家伙怎么可能没点反应?
但从背后看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别,那就是个普通男人,穿着黑色风衣,戴着一顶英伦风的大沿礼帽。
她之前一直以为这种交通工具的驾驶者只是类似NPC的数据化角色,现在看来有什么关键信息被忽略了。想到这诺诺站起身,无声无息的移动到了驾驶座附近。
《诸神黄昏》结束,曲目切换。诺诺靠在前排扶手上,肆无忌惮的打量着这个男人。
“你听出了什么?”司机倏地开口。
诺诺一惊,绷紧了身体。
“我听出了你的不怀好意。”她说,“现在正在播放的是音乐剧《猫》。”
“聪明的女士。”男人不加掩饰的赞叹。“可是不怀好意在哪呢?”
“聪明谈不上,《猫》实在是太有名了。”诺诺盯着他的后脑勺和半个侧脸,语气平淡,“你刚刚放的是第二幕里麦卡维提出场的那一段。”麦卡维提是这部音乐剧里唯一的反派,“这只猫绑架过部落的长老老戒律伯,并且还试图侵犯过母猫迪米特。”
选什么剧目不好,放这一段?
“你刚刚还放了《诸神黄昏》。所以,你想告诉我什么?”
“想得太多了,朋友,我并没有想说什么。”司机的口吻轻飘飘的,且饱含真挚。
仿佛为了证明自己只是随意为之,他还顺手再次切换了曲目,顿时稍显欢快的音乐被舒缓的节奏代替。
诺诺特别讨厌他这种干了什么又若无其事的语气。
她二话不说提枪上膛,马格南冰冷的枪口顶在了司机后脑勺上,冰冷的道,“如果你是想告诉我你就是这出事件的幕后主使的话,我现在就可以送你上路。”
诺诺并不是一个喜欢动脑的人,比起动脑子她更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能在疲惫中注意到一个背景音乐已经是很给所受教育的面子了。看在这男人还在开车的份上,她才没有把人脑袋摁在地上。
但是她并不介意把这司机一枪崩了自己来开车。
大概是注意到了年轻女孩杀气凛然,正有把抢夺驾驶权化为现实的冲动,男人叹了口气,“别冲动啊,我可没有恶意。”
“你没有恶意,因为你的恶意全都隐藏的极好。你是一个过于滑不丢手的人物,别人对你通常会报以阴险狡诈、难以捉摸的评价,因为你总是像鱼一样,就连吐泡泡都躲在水草后面。”诺诺持枪的手很稳,她的目光从那顶大沿礼帽滑到司机的风衣,再到裤子,再到鞋子。
“你是个英国人,在跟我说话时用的正宗的牛津腔,你对自己的身份有一定的自豪,你不喜欢雕花,穿着横饰的牛津鞋,双排扣风衣和九分裤都用料良好,喜好古典,我想你压根不需要当个司机。
你有极强的事业心,基本不注重家庭,但你的胆子没有大到把自己事业发展的登峰造极的地步。你很聪明,总是喜欢用暗示和隐喻来达成一些小目的,不然也不会给我放歌听。
正因为你的高智商,你对所谓正义嗤之以鼻,但又还保留着最后的良心,所以尽管为人狡诈阴险,总算还不是个纯粹的恶人。所以你还是想要跟我说什么。”
一口气说完,小巫女总结道,“别婆婆妈妈的,想说什么快说。”
这番连珠炮着实镇住了司机,好几秒钟后他语气微妙的问道:“你会侧写?”
诺诺大方承认,“没错。”说着她眯起眼睛压了压枪口,身体前倾,“少废话了。”
男人哈哈大笑,诺诺看不见他的神色,但他显然十分愉快。他竖起食指示意女孩安静,接着“啪”的中断了《猫》,下一秒浪漫的和声流泻而出。
公车渐渐的放慢了速度,诺诺的神色也渐渐变化。
“《魔弹射手》?”
感谢金色鸢尾花学院的那些狗屁淑女课程,让她这个没什么音乐细胞的女人日夜熏陶,现在也能勉强够辨认出世界著名歌剧。
《魔弹射手》是卡尔·马里亚·冯·韦伯创作的三幕歌剧,讲的是护林人马克斯与林务官的女儿亚嘉特相爱,但男主角必须在射击比赛中获胜才能与心上人共结连理。男主角在第一天比赛时败北,因此禁受不住诱惑,去往狼谷向魔鬼索求必中的魔弹。
诺诺鬼使神差的想,要是让路明非来射击,这比赛第一天就结束了,哪还有魔鬼什么事?
可是《魔弹射手》和《猫》、《尼伯龙根的指环》有什么关系?
“这是第三幕,‘看,打死了自己的新娘’。”司机显然对她的反应很满意。
要不是《魔弹射手》结局是个大团圆,诺诺都以为这货在影射她要被未婚夫恺撒一枪打死。
在代表着愤怒的和声中,司机关掉了音乐,半透明的空间里只剩下一片寂静,雨水击打玻璃的声音显得分外突兀。
“我只是想告诉你,别让22走到0。”
车已到站,本站水天宫。
诺诺紧紧皱着眉头,“按照你们的‘规矩’,我应该在白河站下车。可是你多开了一站,这是为什么?”
车门无声打开了,司机拖长了语调:“这是聪明孩子的福利——”
“……最后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诺诺深深看了他一眼。
“弗雷德。你可以叫我弗雷德。”司机压低了帽檐,扬长而去。在公车完全消失之前,诺诺眼尖的发现尾灯后的数字从“20”变成了“19”。
小巫女抿了抿唇,烦躁的踢掉了鞋。
她穿的是一双坡跟鞋,虽然远不如高跟折磨人,但对于一个在雨天的路面上跑酷打怪的人来说已经很过分了。谁让她压根就没想到还会有这么磨叽残酷的战斗。
脚底可能是起了泡,于是她一声不吭的坐在了水天宫的门口,任由鞋子从台阶斜面滚落,湿漉漉的长发被她揉成了鸡窝。
水天宫已经在中央区了,这是一所专门保佑安产的神社,传闻求子很灵。里面的“子宝犬”也很有名,寓意着护佑小孩健康成长,经常有妈妈带着自家孩子来摸狗头。所以这神社不管什么时候都香火鼎盛。
诺诺坐在檐下避雨,只觉这空旷无声十分怪异难捱。她一边揉腿一边忍不住想,要是以后自己也有了小孩,就专门晚上带他过来,不仅能摸狗头,还能让孩子骑在狗背上。
不对,什么小孩,按照目前的尿性她能不能活到结婚都难说。
眼前一花,一双经典款软底小白鞋从天而降,“啪嗒”一声落到她面前。
诺诺:……
她挑挑眉,不动声色的捡起这双鞋,新的。她晃了晃自己雪白的脚丫,歪头靠在柱子上,环顾四周,不出意外没有发现任何人的影子。
这是闹鬼了吗?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诺诺忽然朝着空气道:“我需要的不是鞋子,是药水和绷带。”
耳畔只有淋漓的雨水声,眼前只有黄昏的灯光,无人回应。然而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医疗箱“哐当”一声落在了她面前,和小白鞋如出一辙。
诺诺顿时笑开了,她翘起二郎腿,恶劣的开起了玩笑,“你跟了我一路,又是送鞋又是送药,你是不是想娶我?”
“才、才没有!”
嗯?这是个……女孩子?
诺诺收起眼底的惊愕,悠悠的说,“那就是,你想嫁给我?”
被她调戏的对象沉默了足足有五分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不再有略微颤抖的声线回荡在雨幕里,诺诺稍觉寂寞无趣。
但她不着急。她打开了医疗箱,取出包装完好的碘伏和棉签,大大咧咧的就这么脱下外衣,挽起裤腿。白天已经处理好的伤口又崩开了,还又添了不少新伤,鲜红的血迹沾湿了布料,和肉黏在一起,饶是诺诺有了心理准备也不免“嘶”的一声。
就在几步外一棵樱花树下,一颗金毛脑袋鬼鬼祟祟的探了出来,鼓着脸对红发的姑娘投来自以为隐秘的视线。
她的目光原本只是好奇和羞赧,但在看到红发女孩连身上都是一片血红后瞬间变得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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