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阿卜杜拉·阿巴斯其人，闻朔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但是在没有见到他本人或者路明非之前她不能做判断。
不管怎么说，这个人是不应该存在的，他是个顶替了活人的亡灵，擅自变更了原主人的人生轨迹。
他到底是谁呢？
这是很奇怪的一件事，闻朔很肯定自己的记忆没有问题——她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么个人，她记忆里的狮心会会长一直是楚子航，路明非的好基友、恺撒的宿敌也一直都是楚子航，他们也从没有叫阿巴斯的朋友。
现在时间回到2012年，她敬爱的面瘫师兄消失了，他的位置被一个陌生人所替代，这是闻朔无法接受的。
好消息是，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记得他，那就是正惨遭追杀的路明非，据说她的好师兄在被追杀之前一直疯了一样的找楚子航。
这证明闻朔的记忆的确没有出错。
那么，更奇怪的事情来了，原本的处于2012年时间节点的闻朔——也就是已经消失的几年前的她本人，到底记不记得楚子航？
如果原本的她还记得楚子航，那么为什么现在的她对于这件仿佛全世界都失忆的事件一点印象都没有？
如果原本的她确实不记得楚子航了，那么现在的她脑子里鲜活的、正常的回忆又是怎么回事？
闻朔的眼眸瞬时变得幽深。
这时守夜人咂了咂嘴，“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路明非逃亡前也是满世界找人，说不认识狮心会会长，我们都觉得他是压力太大精神出毛病了，还压着他去找富山雅史看心理。”
结果富山雅史说路明非好得很，除了脑子里多了个叫楚子航的男人一切正常。
他干脆也像闻朔那样捞了个枕头枕着，一手抱着酒瓶，“我不怎么关注你们年轻人的琐事，只知道那个叫阿巴斯的学生十分优秀，他实力很强，能够和恺撒打得你来我往，狮心会在他带领下好像特别受欢迎。”
好歹也是掌握着校园八卦的头头，守夜人论坛的名字还是以他的绰号起的，想不知道都不行。
接着守夜人摘下帽子搔了搔头，“说起来，我记得你和阿巴斯关系不错啊……”
闻朔表情有些凝固。
她想起了芬格尔发来的照片，照片上黑皮肤的男人谦逊的笑着，样貌平凡，尽管表情温和，却也没有掩饰上位者的气场。
但是……只要一想想是这么个陌生男人一本正经地跟她说牛奶和酒精不要一起喝、一直惦记着帮路明非打爆诺诺婚车的车轴、是苏茜师姐的暗恋对象……
她就汗毛倒立。
闻朔赶紧打断了守夜人的碎碎念，“等等等等，别了，我真的不认识那个叫阿巴斯的，我觉得不是我和师兄疯了，是你们都被洗脑了。”
守夜人耸耸肩，眼里浮现丝丝醉意，“既然你和路明非都这么坚持，好吧，那么，你介意跟我说说那个叫楚子航的学生吗？看我能不能有点印象。”
闻朔哑然。
说什么呢？
仿佛在整理思绪，片刻沉默后，她轻声开口道：“他是个复仇者。”
一个孤独前行的，固执的复仇者。
……
“……有的人，恨意存不住，报仇只在朝夕。而有的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昂热就是后一种人。
但并非是君子就不想快意恩仇，而是复仇的对象实在太过强大。
“那些忘不掉的仇恨，经历过一遍遍的描摹，会逐渐在脑子里生根发芽，越来越深刻，最终和自己融为一体。”
从此，他们只为仇恨而活。
守夜人安静地聆听着，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往事，神色也充满了淡淡的怅惘。
“……有个男人说过，大脑就像是一块会消磁的磁盘，存不住东西的。随着时间流逝，我们的记忆会越来越淡，我们会越忘越多。所以那个男人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把在意的人回想一遍，花十五分钟描摹对方的印象，把不想忘却的雨夜牢牢刻在心里。”
闻朔深吸了一口气。
“他十五岁的时候闯进了奥丁的尼伯龙根，在那个雨夜里失去了自己的父亲。他怕自己会从此会遗忘，他怕当他某天能亲手终结仇人的时候会遗忘死在仇人手里的至亲的脸。
“他没有一天遗忘过那份刻骨铭心的仇恨，但是到了现在，他自己却被所有人遗忘。”
守夜人吸了一口烟，烟气中他的眼睛贼亮，“明白了，是那个叫楚子航的人吧。”
在闻朔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里，楚子航只是消失过一段时间，而不是被抹去了存在。这很正常，加入执行部的人谁没有个消失一段时间的时候？
“复仇者啊……他最后复仇成功了吗？”
“当然成功了。”闻朔神色微妙起来，“我还活着回来就是最好的证明……”
守夜人的眼神闪了闪，叹息道：“可惜老混蛋到现在也没完成自己的复仇。”
楚子航是复仇者，昂热也是复仇者。
楚子航对奥丁的恨意还只有七年，昂热对于龙族的恨意却持续了长达百年。一百三十多岁的老头，在二十二岁那年因为龙族初代种痛失了全部挚友，至此锥心的仇恨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他继承了挚友梅涅克的遗志创办了卡塞尔学院，发誓终有一天将为全部龙王送葬。
从此他自诩送葬人，大多时候穿着黑色，袖子里带着折刀。他努力想要活到见证诸王终焉的那一天，然后这漫长的百年里，他送走了战友，送走了朋友和亲人，送走了数不尽的门徒弟子。他们中大多数人死在了对龙族的讨伐中，甚至连遗骸都找不回来。
于是一百三十多岁的老头只能一次次地站在英灵殿前，听着哀悼的钟声响起，鸽群飞舞，把胸前衣兜里的花放在死者的相框前。
谁也不知道一次次地送走自己亲手培养的孩子们是什么感觉，不知道年迈的校长有没有听见自己血液逐渐冷却的声音。
提起昂热，闻朔动了动喉咙，“校长每次都说自己的血燃烧着，像年轻人那样热血沸腾，没什么能打败他。”
守夜人点了点头：“复仇是支持他走到现在的唯一动力。”
闻朔说：“可是他如果发现袭击自己的是曾经的学生，还是会难过的吧。”
守夜人震惊的看着她。
闻朔深吸一口气。“楚天骄……这个人，你还记得他吗。”
按理来说闻朔不应该知道这个男人。名为楚天骄的男人是师兄楚子航的父亲，也是卡塞尔屈指可数的S级学生，毕业于1987年。毕业后他加入了执行部，由于自身血统和能力过于优秀，被秘密的加入了“灰色名单”，去执行一些高危任务，自此基本上无人能再查到他的资料。
但昂热和弗拉梅尔都曾教过他，这两个老怪物一定记得这个优秀的学生。
守夜人却摇摇头，“这人是谁？我从未听过。”
闻朔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不该知道他的我知道了，应该记得他的你们却全然忘记，真是可笑。”
她下意识的将手伸向桌面，发现没有酒了这才顿住，将手搁在腿上，说：“这个人是楚子航的父亲，我们的学长，也是盗用师兄黑卡闯进冰窖，打伤昂热的人。”
守夜人破天荒的变了脸色，甚至将翘在桌面的脚放了下去，他抓了抓头发问道：“这究竟怎么回事？”
他知道昂热绝不可能是路明非打伤的，那小子且不说有没有这个能力，就算是有他也没那个胆子，路主席成长归成长，内里还是个怂包，重伤校长抢走龙骨这事做不出来。
那么那个行凶作案的白衣人——
“确切的说，是被奥丁控制的楚天骄。”闻朔冷冷地说。
奥丁，这个名字代表着一种禁忌。
北欧神话中阿萨神族的主神，他裹着白衣，披着暗蓝风氅，手持永恒之枪冈格尼尔，常常骑着八足天马斯普莱尼德尔在天空驰骋。
他是独眼的天空之王，主宰生杀大权，而在龙族的历史中，他不仅是神，还是一名龙王！
既不是黑王与白王，也不是四大君主的……龙王。
那是个被束缚的亡魂。
一个亡魂想要归来就必定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这个代价有可能是他自己付，但当亡魂一无所有的时候，只能别人帮他支付。
楚子航……或许就是他抓去的“代价。”
闻朔的目光闪了闪，奥丁一直在为诸神黄昏备战，他还收集了死去龙王的龙骨。楚子航的言灵是“君焰”，在火系言灵里已经算是高危言灵了，加上他还一直暴血提纯自己的血统，君焰完全可以进化为青铜与火之王系的最高言灵，甚至有可能因此进化为……新的龙王。
奥丁和加图索家一样想要制造新的混血种君王供他驱策！
那么那个突然出现的阿巴斯……会不会也是凭他驱策的什么人？
以她和楚子航跟奥丁的仇来说，闻朔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对方。
但是，为什么事态会不一样？
她忽然问道：“弗拉梅尔导师，芬格尔师兄说我失踪了一段时间，你还记得我什么时候失踪的吗？”
守夜人还在消化楚天骄刺杀昂热的事情，他随口道：“我哪里知道，你个丫头经常到处跑，我还不是你们被通缉了之后才知道的。”
“等等，”他瞪大了眼睛，“这没过几年吧？你自己不知道你这段时间干了什么？”
闻朔没有回答，不知道是无法回答还是不想回答。
守夜人冷不丁的说：“好吧，那你带上飞机的这群人都是什么来头？”
闻朔顿了顿，镇定自若的胡说八道：“他们都是我未来认识的混血种，都是血统很高的那种，帮助我收复失地拯救世界的。”待会儿就让黑贞给人表演个黄金瞳起火。
“噢，那你透露一下，你路师兄最后到底跟哪个妞儿在一起了？”
“英俊的弗拉梅尔导师，能不能别这么八卦，我是不会泄露天机的。”
……
不管人信了没有，关于迦勒底的情况，闻朔一句都没有提。
昂热的床板被抬进了一间休息室里，守夜人也窝了进去。
闻朔试了试老爷子额头的温度，说：“到东京之后我会拜托朋友联系最好的医生，我保证老头子连个疤也不会留下。”
守夜人挥了挥手，躺下就开始打呼噜。
闻朔守了一会儿便退出去了。关门前她遗憾地叹了口气：“我现在后悔了，我当时为什么没有朝英灵殿会议室扔一颗炸弹。”
……
飞机依然平稳地飞着，拉开窗帘往下一望，四周皆是碧蓝的海水，偶尔能看到细碎的小岛屿。
达芬奇这时才悄然冒出头来，“听完你们的全部对话，不得不说我对这整个事件、不，整个世界都很好奇。”
闻朔知道达芬奇一直在，而且还一边听八卦一边工作。她摇摇头，“事情不太对，我感觉这个时间节点的走向和我经历过的不太一样。”她停顿两秒，语气有些奇怪，“你知道吗，这感觉就像是……”
“就像是，”她斟酌片刻，说：“就像是连载版和实体版的区别。”
“……”
达芬奇听出了闻朔声音中的不确信和茫然，还真是少见的情况。她眨着美丽动人的卡姿兰大眼睛，放射爱的光波，“去休息吧，你也忙了够久了。”
闻朔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希望到了东京，事情能如我所想的发展吧。要是能在那里找到关于圣杯的线索就更好了……”
2012年，消失之前的她到底在做什么呢？她不记得了。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达芬奇看着她挺直的背脊，微微一笑。不管怎么样，他们的御主能够变得稳重些许，已经算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了。
闻朔却是在想着即将面对的敌人。
盖提亚啊盖提亚，你知道什么是宿敌吗？像奥丁这样的，阴魂不散的，拖家带口刷存在感的，才能勉强称之为宿敌啊。
闻朔忽然诡异的想起了曾经做过的那个梦，那个不知是否为泡影的幻梦——
冰天雪地里，散落长长白发的女武神静静地凝视着自己，紫水晶般的眸子盈盈欲滴，她伸出半透明的指尖，轻轻地触碰着自己的脸颊，说：“我会……找到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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