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方空间开始撕裂,无形的力量由内到外地拉扯着,逐渐地动山摇。
大量迷蒙的青光从黑暗中渺小的人影身上涌现,如同晨光熹微时分天际东来的雾,渐渐交织出一片屏障,时而尖锐,时而柔韧。
密密麻麻的光影和线条在周围闪现,时大时小的声音隔着青芒包围着闻朔,一张张或清晰或朦胧的脸不断地侵袭着她的感官。
——那是精神的幻象,同样也是月神的干扰。
她干脆闭上了双眼,不闻不问,鲜血淋漓的手紧握成拳。
如果闻朔在这场拉锯战中心存动摇,哪怕只是一丁点的犹豫,她也将会被生生困于此处,最终失去本我、失去一切,化为非人类的存在。
仿佛混沌初开,鸿蒙乍破,一丝裂缝猛然划破了漆黑的夜,带来了黎明的曙光——
带着狂气和怒火的华光生生撕裂了无尽的暮色,如同凶兽奔腾般汹涌而出。
幻境,破了。
又回到了一起开始的地方,感受着脚下沉凝的触感和空气中植物的湿润味道,闻朔缓缓吐息,甩了甩略微颤抖的手掌,果不其然上面的血迹消失不见了。
她抬手摸了摸脑门,除了冷汗也是什么都没有。
眼前的墓园被大火笼罩了,熊熊的火光照亮了灰暗的天空,鲜红的火舌舔舐着墓园里的植物和房屋,按照这个燃烧趋势不多时这里就会化为灰烬。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这一场战斗之后无论闻朔和月神谁输谁赢,这个梦境都将不复存在。
她战胜月神,自然不会任由它留下;而反之达到了目的的月神也不再需要这个工具。
闻朔明白这个事实,更明白她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因此她将将落地便稳住了身子,脚步一转,目标十分明确——
血月的方向。
这里,是一切的开始,自然也是一切的终结。
大树下,人偶小姐静静地注视着她走近,近乎透明的美丽眸子里流露出几许温柔,她说:“善良的猎人,我想对于曾经的疑问你已经找到了答案。”
“没错。”尽管这真相让闻朔很是胃疼。
“那么我猜你或许需要它们。”披着华丽斗篷的银发少女托举起手中的衣物,赫然正是出自达芬奇之手的迦勒底御主专用作战服。
闻朔一愣,余光扫过现在自己手臂上那pikapika的闪亮装饰物,蓦然想起……她刚来的那会儿是不是非常傻缺还极度被害妄想地把一身外套脱了?
她讪笑两声,接过衣服,朝银发少女竖起拇指,“好姑娘啊,谢了。”
人偶轻轻地道:“去吧,有人在等你。”
换好衣服后,闻朔扛着镰刀揣着匕首走向了墓园的后山。当她下意识回过头时,便看见哥特式着装的银发少女安静地倚着大树,背后火舌舔吻着她的裙角,她放空的眼神不知看向空中何方。
恍若正被处以极刑的无邪祭品。
墓碑们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悲凉凄清的氛围笼罩着整个墓园。
灰白的墓碑后一辆轮椅缓缓地转出来,干涩低沉的笑声自老猎人喉中溢出,“终于想起来了?”
依旧是显得陈旧破损的黑色大衣,苍白的发丝与黑色圆顶礼帽形成了鲜明对比。格曼坐在轮椅上,手里支着那根拐杖,鹰隼般锐利的眸子直视闻朔,无形的威严与气场流泻而出。
“承蒙关照,捡回了个脑子。”闻朔毫不客气地回视,背脊挺得笔直。
电光石火间,那根手杖如利剑出鞘,瞬息间弹出锋刃刺向了闻朔,裹挟着浓浓杀气斜斜地划向她的喉咙。
如幻影,如朝露,如惊雷,如星辰刹那幻灭。
“铮”一柄玄黑的匕首一息即至,牢牢地格挡住了格曼的突兀一击。
闻朔手腕一翻,顺势卸力格开了手杖,同时顺着右手运动的轨迹步伐一错腰身一拧,左手一把抽出背上的巨镰,“铛”地挡下了来自老猎人的第二击。
“老爷子你这可不厚道啊。”
格曼哼笑一声收回了手杖,须臾间杀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不错。”他如是评价道。
“我原以为你会被那家伙给吞噬或者蛊惑,没想到……”就像当初的他一样。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闻朔一眼。
闻朔摸了摸下巴,心道这老头大概是知道自己干的蠢事的,干脆就在他面前蹲下身来,“毕竟我本身是‘caster’而不是‘hunter’嘛。现在您老验完货了,是想要解脱呢还是解脱呢?”
他们都明白,这个梦境已经失控了,作为月神代理人的格曼也已经失去了存在的价值,要么一会儿被闻朔砍死,要么他砍死闻朔然后被合体的新月神抛弃。
不过现在看来闻朔砍死他的几率比较大,况且死去才算是最好的脱身方法。
闻朔觉得格曼一定不想继续在月神手底下打白工,那么由她来结束一切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而且这也是唯一使得命运转折的办法。
格曼却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那笑容捎带了三分讥诮、两分释然、一分漠然,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掺杂其中。
他已经被迫作为代理人太久了,背离了初衷和理想,日复一日地为神明寻找着新生的力量,经历着一次又一次永无尽头的血月轮回,看着存留神智的生物一个个消亡,最终不变的却只有自己。
他早已厌倦了这样说不上悲惨却无法令人生出希望的日子。
而眼前却正好来了个变数——或许是他灵魂消亡前漫长时光中的唯一变数,那么为何还要继续死守着被囿于此处呢?
“动手吧,”于是格曼淡淡地道,“……还有,记得善待她。”
“当然。”闻朔懂得这个“她”是指谁,她微眯起眼,侧脸瞥向人偶的方向,“获得了玛丽娅的祝福和寄托,就此消亡也太无趣,毕竟人活着可不仅仅只为了他人赋予的使命。”
即使是被制作出来的人偶,也是有思想有情感的人偶,除了身体构造以外和寻常人类并无太大区别。
算是和格曼达成了默契,闻朔掸了掸腿上的草屑,站起身抡起了镰刀,道:“来吧,必不负所托。”
老猎人低笑两声,抬起了眸子,两腿微分,缓缓地自轮椅上站起了身。
——他原本就不是已然残破的废铁。
这一刻,站直了的他比他手中的武器更像是一把神兵利器。
闻朔对此毫无意外之色,却不由得分了神——眼前历经沧桑却宝刀仍在的老猎人让她想起了某位同样血性的长辈。
“今晚,格曼将离开猎场……永无归日。”最后的猎人声音不辨喜怒,“接下来的战场是属于你的。”
闻朔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站到了他的身侧,手起刀落。
雪白花朵被凄冷的血色染红,像是浸润了天边血月的色泽。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红色的了——地上的血、燃烧的火、天上的月亮。
在把轮椅推到了一边之后,闻朔捡起那根看似朴实无华的手杖,一点点地把上面的血迹擦拭干净,随后轻轻放到了老猎人的手上,慢慢地退开。
余光里维多利亚风的裙裾轻扬,她朝格曼欠身行了个礼,随即扛起自己的镰刀转身离去。
一轮血月孤悬于天际,在猩红的天幕里一道修长而飘逸的黑色影子徐徐降临,随着临近地面而越来越清晰。
只不过飘逸的不是头发,而是月神那一头触手,在凄艳的月华中显得尤为狰狞。冰冷滑腻的光泽仿佛夜色中柔软的毒蛇吐信,那触手表层却又兼顾了铜铁神兵的森冷坚硬。
和它相比起来闻朔实在是不够高大,或者说,过于渺小;她就算是抡直了那把巨大的银色镰刀,长度加一块也还没有一条飞舞的肉条长。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有着类人型躯体骨骼——也仅仅只有骨骼的月神缓缓降落,与闻朔相对而立,如山岳般无形的巨大压力缓缓弥漫开来。
闻朔目光灼灼地盯着月神的躯体,主要是盯着它巨型口器最上方那一簇鱿鱼须的其中一根……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一根的形态和颜色构成都有些不大一样啊?!
她审慎地打量了那根看起来有点像奥利奥的黑白色触手须片刻,问道:“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如果你指的是所谓七十二魔神柱的话,没错。】月神含着冷意的精神波动随着它的舞动的触手上下飘忽,【所谓所罗门的魔神也不过如此……但予人真知还算是有用。】
闻朔心情复杂地沉默了。
听听这品鉴感言……
魔神柱这玩意也是能吃的么???
【若是所罗门本人亲至或许会有非同凡响的惊……】
“好了你闭嘴吧。”闻朔干脆打断了它。你丫还想打所罗门的主意?
虽然不知道这□□掉的可怜魔神柱是哪一柱,不过闻朔也没有探究的兴趣,她甚至还十分遗憾地想着为什么降临的不是雷夫教授呢?要是那个可恶的男人被月神【哔】了就太好了。
大概是把魔神柱也化为己用了,又或许月神知道只用精神体是奈何闻朔不得的,因而亲身上阵了。这一场完全就是硬仗。
凯姆——位列第五十三的魔神柱,能使人听懂兽语,予人真知。
虽然在实际的战斗中“真知”并不能帮上什么忙,但它本身附带的光炮喷射功能还在,每每在闻朔接近挥舞着镰刀削过去之时便会喷吐出明亮的光柱,使她不得不频繁闪躲。
劲风如刀,切割着血月下的每一寸土地,二者的战斗节奏相当之明快,一刀一炮都异常迅疾。
鲜血飙飞中,闻朔一寸寸地拉近了和月神的距离,看准了时机不断攻击它的触手,即使无法完全斩断也会削下一大块来,附着了燃烧魔术的巨镰散发着青金色的光辉。
而在肉眼不可见的范围内,精神力的拉扯和战斗从未有过停止,那无形的呐喊和厮杀宛如沸腾到极点的水,没有片刻止息。
闻朔把有生以来所学的战斗技巧发挥到了极致——只能生,不能死!
“呼叫魔法少女梅莉酱,呼叫梅莉酱。”
她的眼瞳也化为了青金色,隐隐透着赤色的光,“我现在可把屏蔽撤了,你人在吗?”
独属于准冠位的气息强横地插入进来,梅林的声音让闻朔如闻天籁:“master你总算想起可怜的空巢老人了,一个人真是寂寞啊。”
进也不得退也不得,而且还默默地围观了很久斗地主和大富翁……
何等孤独,何等心塞。
闻朔抽了抽嘴角:“需要大家集资送你几瓶脑白金么?”
清冽的魔力丝丝缕缕地渗透进这方空间,由于大火而焦黑甚至化为灰烬的土地上渐渐盛开起妍丽的花朵——不同于原本凄冷的纯白,新生长的植物们娇艳而生机蓬勃,挨挨挤挤地向着战场蔓延。
“你自己找机会破进来,注意把握好平衡。”闻朔一扭身抬刀挡开横飞的肉条,“我现在可顾不上你。”
“哎呀呀你放心好了~魔法梅莉是万能的☆”
这方空间本就是两军博弈,现在进入到了白热化的胶着阶段,突然有第三方势力想要横插一脚,势必会打破平衡,造成什么后果完全无法预料。
按照闻朔的话说就是一台电脑里两大病毒相互厮杀,突然第三种病毒被放了进来,毫无疑问这只会加速系统的崩溃。
而闻朔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如果在她和对方精神完全同调之前不能把人干掉,那么……
带刺的触手“刷”地在她脖颈边留下了红痕,闻朔眸色渐冷,就地一滚躲开了光炮。
这样下去不行啊,对方有远程有近身,对只能拼近身战的自己相当不利。
“可恶!”她几个连续跳跃避开了一连串的射击,直到退开了一定距离才终于缓过来。可这么一来又重新回到了开始时的对峙状态,她近身战斗贴面打的算盘瞬间作废。
这时一道清澈温软的女声在闻朔背后响起:“需要帮助吗?”
闻朔一愣,倏地转头,就瞥见银发的人偶姑娘朝她眨了眨大眼睛,柔柔地开口道,“善良的caster,你是要这门金大炮呢,还是要这门银大炮呢?”她双手同举,手上赫然拎着两门印着暗花的古朴炮筒。
闻朔:……
妹子你这台词是不是听上去有点耳熟,还很有槽点?
少女依然安静而温柔地注视着她,仿佛正处于舞会而不是战场。
“说得对啊。”闻朔缓缓露出闪亮的白牙,“没法近身战那就远程啊。”
墓园也还是梦境,只要是梦境闻朔就能和月神在精神力上分庭抗礼,至少绝不会被压制。
青光闪烁,一门肩扛式火箭炮出现在了她手中。她意气风发地把炮筒往肩上一放,肩膀一沉,一边跑一边大喝道:“吃我一记阿姆斯特朗回旋喷气式阿姆斯特朗炮啦——”
手上青光频频闪现,用于强化和灌注魔力的魔术被附上炮筒,繁复的纹路上亮起了隐隐的微光。
光炮对冲,闻朔被劲风一掀差点滑倒在地。
“master你居然还没死吗?”略带颓废气息的男音蓦地在后方响起。
闻朔愕然:“咦罗宾你是怎么进来的?”她撑地起身的动作一顿,刹那间察觉到一股清润的气息从背后靠近了自己,随后便身子一轻——
一道光柱擦着他们轰了过去。
“我在血族城堡里找到了血族女王……”多时不见的弓兵抱着闻朔轻巧地闪躲腾挪,周围花海摇曳,在一簇簇的花丛中飞快地长出了参天大树,莹莹绿芒中垂下一根根枝条,罗宾汉就一手搂着自家master一手在枝叶中穿梭,像人猿泰山般荡来荡去。
“很好!”他家master用力在他手臂上一撑,怀中身体高度拔高了一截。闻朔下令道:“就保持这个速度,再快我就瞄不准了。”
弓兵感觉手臂一沉,他有些诧异地往上瞥了一眼,这么一眼就差点手上一滑。
“你手上那是个什么玩意?”
“阿姆斯特朗回旋喷气式阿姆斯特朗炮啊~”
愉悦的声线荡漾起来,闻朔豪迈的声音被淹没在了炮响中。
“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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