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前世(上)

    今年的倒春寒特别冷, 萧阮一不留神就中了招,喉咙哑了,脑袋好像有千斤重,昏沉沉了起来。

    段琪安过来替她把了脉, 熬了药汤, 让她务必好好睡上一觉, “等王爷晚上回来,应当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省得他又要大惊小怪,吵得全府上下都不得安生。”

    小团儿已经一岁多了, 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一见萧阮躺在床上的萎靡模样, 急得不得了,短手短脚并用, 想要爬到床上去。

    “小世子乖,你母妃病了, 要好好休息。”奶娘赶紧想去抱他。

    “是啊,小世子可别过了病气。”嬷嬷也慌忙过来,想把他哄出去。

    小团儿却板着脸, 小手一挥, 把奶娘、嬷嬷伸过来的手都打开了“娘陪着娘睡觉觉”

    要不是这说话声还带着奶音,这架势,还颇有几分他父王的气势呢。

    萧阮迷糊中睁开眼来,刚要让小团儿回去, 小团儿却在她身旁坐了下来,胖嘟嘟的小手掌在她的胸口轻拍着,嘴里还像模像样地哼着萧阮从前哄他入睡的小曲。

    可真是个贴心的宝贝。

    萧阮心中慰贴,连头疼都好了几分。不过,可不能真的让小团儿陪着,到时候也跟着生了病,那可就糟了。

    “小团儿。”她说话的声音有些嘶哑了,小团儿一听愣住了,眼睛眨巴眨巴,眼圈红了。

    “等娘亲睡着了,小团儿就和嬷嬷们出去玩好不好”

    小团儿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要要陪陪娘亲”

    “段大夫说了,娘亲要一个人睡,不能让小团儿陪着,要不然娘亲就不能快点好了,”萧阮柔声道,“小团儿想不想娘亲快点好,然后陪你出去放风筝玩”

    小团儿迟疑了片刻,让娘亲快点好终于战胜了陪娘亲睡觉的念头“娘亲睡觉觉,小团儿走了。”

    萧阮放下心来,闭上了眼睛。

    许是头实在太晕了,萧阮很快就迷糊了起来,依稀仿佛中,小团儿被奶娘抱走了,门“吱呀”一声关上了,萧阮刚刚安下心来,耳边忽然传来了“砰”的一声巨响,她心头一震,猛地睁开了眼。

    入目而来的,不再是靖安王府的卧房,她也不再躺在那张拔步床上,而是漂浮在了半空中,底下是残缺的城墙和无数浴血奋战的士兵;那“砰”的一声巨响,并不是小团儿出去的关门声,而是攻城的撞木撞击在城门上的声音。

    萧阮的心头大骇,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身体,想要从这诡异的状态中清醒,然而,她的手脚好像并没有什么实体,在身体中一穿而过。

    看来,她这是成了魂魄的状态了。

    应当是在做梦吧,既来之则安之。

    萧阮安慰了自己片刻,再往下一看,整颗心都仿佛被抽紧了。

    城墙外是一片尸山血海,冲锋陷阵和守城顽抗的绞杀在一起,不时有人从高高的城墙上摔下、死去。

    萧阮不敢再看,正要离开这人间炼狱,忽然眼神一凝远处那高高飘扬的黑色军旗,上面绣着一只振翅高飞的鹰隼。

    那不就是蔺北行的靖安军吗

    难道这是蔺北行在攻打城池这城池是谁的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萧阮急得不行,在城墙上团团打转,四下搜寻着蔺北行的身影。

    只可惜,这支靖安军看起来不像是蔺北行亲自率领的,浴血奋战了一夜之后,翌日凌晨,城墙被攻破了,所有负隅顽抗者,被就地斩杀,靖安军迅速接掌了郡府,贴出了安民告示。

    此时此刻,萧阮才发现,这是位于京师南侧的平州,是京城和秦中通往江南的要塞,前世她从江南回京时在这里停留过一晚,那时候的平州堪称繁华,街道旁店铺林立、行人如织,可现在,却已经百业凋敝,人影稀疏,再也没了从前那种热闹的人间烟火味道。

    萧阮在城中飘荡了几日,去了靖安军驻扎的郡府、去了关押战俘的牢房,还是没有发现一个熟人。她只好去了城中曾经最热闹的酒楼,盼着能听到一点消息。

    原本宾客盈门的酒楼此时已经门可罗雀,前几日酒楼一直关着,昨日被几个军爷砸开了门,老板这才战战兢兢地出来了,烧了几个菜招待军爷,今日索性也不躲了,把店面开了起来。

    没有食客,几个街坊邻居一起坐着聊了起来。

    “听说了没靖安王在沣州又和李玉和打起来了。”

    “谁赢了”

    “自然是靖安王赢了,李玉和把他最得力的手下都卖了,这才逃走了。”

    “这靖安王怎么就这么厉害”

    “能不厉害吗天子的京城,在他面前也才守了三天,我们平州一天就被攻陷了。”

    “我听说,京城破了之后,太子和太子妃来不及逃走被他抓了,身上的肉被一片一片剐了下来,足足嚎叫了三天三夜才断了气。”

    听着的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能吧”

    “这么凶残”

    “那当然,此人长得凶神恶煞,面如修罗、杀人不眨眼,谁得罪他了,都会被五马分尸,那太子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唉,我们小老百姓,只盼着赶紧平息战事,乱世如蝼蚁啊。”

    萧阮漂浮在酒楼中,好半天才梳理出了事情的走向。

    她这是在梦中回到了前世吗

    听这些人的话,现在离她在育王寺中被烧死已经过去几年了,在这几年里,蔺北行仿佛修罗一般,攻陷了京城、杀了周卫熹,又转头对付秦中叛乱的李玉和,将李玉和赶出了秦中狼狈地退守了江南,而蔺北行并没有给他喘息之机,穷追猛打,又在同时向江南开战。

    整个大乾处处都是战火,处处都有人间炼狱。

    萧阮正要再听,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她的魂魄仿佛被什么东西吸了进去,瞬息之间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用力抚摸着,从头一直到脚。

    萧阮心中骇然。

    她不是魂魄吗怎么忽然能感受到别人的抚摸了谁在摸她

    头顶上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你以为你还能逃得脱吗”

    这声音是如此得熟悉,萧阮惊喜不已,拼命叫了起来“蔺大哥,蔺大哥是你吗我在这里,你快看看我”

    眼前猛地一亮,她从黑暗中挣脱了出来,定睛一看,自己整个魂魄变小了,被一双宽大的手握在掌心,那指腹宽厚,指根处有着一层薄茧,和从前蔺北行的一模一样。

    原来,她的魂魄进了一块玉佩,而这块玉佩挂在了蔺北行的腰间,蔺北行手指的指腹正在慢慢地抚摸着她。

    再往上一看,一张长满络腮胡子的脸落入了她的眼眸,正是育王寺中那个虬髯汉子。

    此时再看,蔺北行的这张脸已经没有了从前的陌生,甚至透着一股重见后的亲切感,只是,这张脸并没有看她,而是看向了前方。

    前方是一道悬崖,悬崖边上站着几个人,一个个都形容狼狈,提着剑将一个身穿白衫的清隽青年护在中心。

    萧阮的心头一震。

    那清隽青年居然就是慕呈青。

    此刻的慕呈青,已经没有了从前的从容清傲,衣衫上都是斑斑血迹,形容狼狈,原本清澈的眼神也看起来十分疲惫,眼底都是血丝。

    “蔺北行,你给我一个明白把,”慕呈青退无可退,一脸的不可思议,“你像疯狗一样咬着我干什么李玉和逃去了江南,他才是你称霸天下的障碍,你花了这么大力气追杀我,是疯了吗”

    “蔺大哥,是我,快看看我”萧阮急急地叫了起来,“那是慕师兄啊,你们以后会成为好友,你别杀他”

    然而,她的声音却没有人能听到。

    “慕呈青,你后不后悔”蔺北行的声音森然响起。

    “后悔什么后悔谋逆吗后悔投靠了李玉和又让他卖了吗”慕呈青哈哈大笑了起来,“你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把太子杀了,把天子气死了,难道你不称帝就不算谋逆了吗蔺北行,你也太可笑了”

    “不,”蔺北行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来,“两年半前,在北栖山育王寺,你做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慕呈青有些茫然,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你说那一次啊,我放火烧了育王寺,想暗杀周卫熹,结果一时没有拿捏好火候还是让他逃走了,怎么难道这也得罪你了”

    萧阮愣住了。

    原来,前世那场大火,居然也有慕呈青的手笔。

    蔺北行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萧阮就算在玉佩里都能感受到他的愤怒和痛苦。

    “慕呈青,你要杀周卫熹,我自然不会管你,但你为什么要挑在那一日”蔺北行哑声道,“那一日萧阮也在,你为什么要在那一日放火烧寺害得她无辜丢了性命”

    慕呈青定定地看着他,眼中掠过一丝怅然之色“萧阮原来你也喜欢她。”

    “是,我喜欢她,”蔺北行毫不避讳,“我费尽心机,谋划了两年,在那一日把她引到了育王寺想要揭穿周卫熹的真面目,没想到居然害了她”

    萧阮恍然大悟。

    原来,那一日她撞破周卫熹和崔茱儿的密谋,是蔺北行在暗中策划的,怪不得会这么凑巧,法宁禅师带着她去了那两人幽会的禅房。

    慕呈青的脸色有些扭曲了起来“那分明是你和周卫熹害死了她你还有脸来怪我萧二姑娘的确是个好姑娘,我也很是仰慕,当年我流放出京,朝中众人都避我如蛇蝎,是她托人送了一包银两来送我上路,她心善貌美,也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中了周卫熹这个伪君子,又被你这种疯子惦记,才会害了性命”

    “胡说八道”蔺北行怒喝了一声,“要不是你从中横插一脚,萧阮她早就看清了周卫熹的真面目,以她的性情,必定不会再嫁给周卫熹,我再施以援手,援驰秦中,灭了你们这些贼寇,替她救出她的二叔,我和她说不定就能在一起了,都是你,都是你这阴险毒辣的小人所有害死她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不劳你动手,我自行了断就是,”慕呈青直勾勾地看着他,嘴角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可惜,就算你杀了所有人,萧阮也活不过来了,你不如把你自己也杀了吧,那样才算是你真的没放过所有害死她的人”

    话音刚落,慕呈青嘴角的鲜血流了出来,委顿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前世没有了轻轻,柿子真的成了修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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