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寒风凛冽, 但蔺北行依然跪得笔挺。他的神情冷肃, 眼神犀利, 那气势, 仿佛此刻他并不是跪着等候提亲的结果, 而是面前有千军万马等着他的运筹帷幄。
陈碑之和贺平宁一左一右护在他的身后, 贺平宁的眼中早已满是忿忿之色。
这两年蔺北行浴血奋战、身先士卒,不仅收复西南, 并将西戎的领地并入大乾,让西南重新恢复了安宁繁荣,这让蔺北行在所有西南人的心目中几乎成了神一样的存在,贺平宁身为他的心腹, 自然也这样认为,受不了他这样被别人轻慢和侮辱。
“王爷,我们走吧,”他压低声音道,“天下女子又不止她一个, 你何苦呢”
蔺北行巍然不动。
“你回去呗,我陪着王爷, ”陈碑之乐呵呵地道, “省得你气死。”
“你”贺平宁真的要被气死了。他和陈碑之生死之交、情同手足,唯有在这件事情上意见彻底相左,也不知道争辩、吵闹了多少次, 谁都说服不了谁。
身后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拌着嘴, 蔺北行心里有点焦躁。
心上人就在离他不远的侧殿里, 再也不是从前那样遥不可及,可他想要萧阮的迫切,却比从前还多了几分。此来京城,他定下了上中下三策,布下了天罗地网,可没想到的是,这上策一开场就出了纰漏,把大长公主给气得晕过去了。
他明白周荇宜在萧阮心中的地位,若是周荇宜有个什么好歹,只怕就算他把萧阮强娶回去,萧阮也不会再理他了。
殿门依然紧闭着,他的目光炯炯,恨不得把那扇门盯出一个洞来,看看里面的情形。
不知道过了多久,侧殿的门终于开了,萧阮扶着周荇宜走了出来。
蔺北行猛然松了一口气,,急急地道“大长公主,你没事吧是我的不是,让你受惊了。”
周荇宜沉着脸看了他片刻“你起来吧。”
蔺北行迎视着她的目光,一动不动“大长公主,我倾慕阮妹妹已久,日思夜想盼着能娶她为妻,还望大长公主看在我一片诚心的份上,答应我的求娶。西南虽然离京城路途遥远,但日后若是阮妹妹思念亲人,可以随时返京省亲,大长公主若是得闲,也可以去西南长住。”
“你倒想得周全,”周荇宜淡淡地道,“但一个女子若是嫁人,最要紧的便不再是这些琐事。”
蔺北行恍然大悟“我知道大长公主视阮妹妹如珠似宝,舍不得她受半分委屈,若我能娶阮妹妹为妻,必定不会做出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这辈子我愿只有阮妹妹一人,对她一心一意、白头偕老。”
“王爷”贺平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叫道。
周荇宜终于微微动容。
寻常世家三妻四妾都是普通,蔺北行身为靖安王,居然能当众许下这样的承诺,不可谓不诚心。就算男人的甜言蜜语不可全信,日后他想要纳妾时总也要掂量掂量今日的这番誓言。
“好,记得你今日在我面前说的话。”周荇宜的神色凝肃,“若是有朝一日你背信弃义做出什么对不起阮儿的事情,就算远在千里之外,我也会把她接回来,和你恩断义绝。”
“大长公主放心,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如果违背此誓,”蔺北行的声音顿了顿,手往腰间一探取出了腰间佩戴的玉佩来,“如果违背此誓,让我有如此玉”
“啪”的一声,玉佩被掰成了两半。
周荇宜十分满意“起来吧。”
“大长公主,你的意思是”蔺北行的心口怦怦乱跳了起来。
“把你跪坏了,让我去哪里再找一个像你这样胆大妄为的准孙女婿呢”周荇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浑身的血液瞬间朝上涌去,蔺北行的脑中一阵晕眩,猛地从地上窜了起来“大长公主,你这是答应了”
萧阮倒是被他吓了一跳“你小心些,别吓到了祖母”
“阮妹妹,我我”蔺北行一连“我”了几声,伸手想去抱她,却在周荇宜的目光中缩回手来,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我送你回府”
严寒的冬日一下子变得好像春天一般暖意融融。
蔺北行深谙夜长梦多的道理,等不及过完年便立刻寻了京城最好的媒婆,开始三媒六聘,将六礼有条不紊地进行了起来。大过年的正是走亲访友的时候,萧阮的这门亲事也迅速地传遍了京城,登门拜年道贺的亲朋好友不少,萧翊和萧陈氏喜忧参半,喜的是靖安王位高权重,又听说他在小年夜诚心求娶并发下重誓,足见蔺北行的心意;忧的是萧家和靖安王府有这样的前仇摆在这里,又远隔千里,万一萧阮受了什么委屈,他们鞭长莫及。
“娘,你放心吧,”萧阮安慰道,“蔺大哥不是这样的人,他一言九鼎,说了会对我好,就会对我好的。”
萧陈氏愁眉不展“我怎么听说他凶神恶煞的,砍人脑袋跟切瓜似的,还把仇家五马分尸了,哎呦,那画面我都不敢去想。阮儿,你这娇滴滴的一个姑娘家,岂不是被他碰一个手指头就碎了,我这心怎么都悬着放不下来。”
萧珏在旁边“噗嗤”乐了“娘,你把未来姐夫说得也太可怕了。他要是真这么凶,祖母能答应他把姐姐娶走依我看,就算他再厉害,在二姐姐面前也要化为绕指柔。”
“你又知道了。”萧陈氏瞪了她一眼。
“娘,我当然知道,未来姐夫喜欢着我姐呢,”萧珏俏皮地笑了笑,“两年前在秋狩的时候,他的目光就一直围着二姐姐打转,还抓了一只小兔子给二姐姐玩呢,一定是那时候就已经很喜欢二姐姐了。”
自从两姐妹和好之后,萧珏不再盯着那些蝇头小利,眼界放宽了很多,整个人日渐开朗活泼,和萧阮的相处越来越融洽,两姐妹之间也有了说不完的亲密话。
“哪有的事”萧阮的耳根一烫。
“肯定有,说不定你一来京城,他就盯上你了,”萧珏煞有介事地道,“要不然他以前总和大哥过不去,怎么一认识你就和大哥客客气气的了还这么热心,替你找来了西南的神医帮祖母看病,这要不是喜欢你,怎么不见他和别家府里的姑娘这么献殷勤”
萧陈氏将信将疑,不过,担忧的心情倒是被抚慰了不少。
“二姐姐,你放心地嫁去西南吧,”萧珏宽慰道,“祖母、爹娘这里有我照应着,出不了什么偏差。”
“还有我呢。”萧茹神气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萧亦鸣也凑了过来,一脸的期盼“二姐姐,我听说未来姐夫很厉害,一箭就能射死一头黑熊,能不能也让他教教我呀”
萧茹去捏他胖乎乎的胳膊“五弟,你瞧瞧你这身肥肉,只怕还没拉开弓自己就成了黑熊的点心了。”
一家人说说笑笑,总算把萧阮远嫁的遗憾驱除了不少。
用罢了午膳,又陪着父母招待了一会儿亲友,眼看着天色渐晚,萧阮便出了家门回公主府去了。
马车晃悠悠的,萧阮靠在车榻上闭目养神,禾蕙和木琉在旁边替她揉捏着肩膀。这些日子萧家几个顶梁柱都不在,萧陈氏也不是个果决的人,很多事情都要来问问她的主意,她两头跑着不免累了些。
不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禾蕙挑开车帘正要下车,忽然轻呼了一声。
“怎么了”萧阮纳闷地问了一句,走出去一瞧,只见车夫倒骑在马车上,带着一顶斗笠看不清楚脸庞,只是那身影却十分熟悉,宽肩窄腰、身姿挺拔,不正是她的未婚夫婿、靖安王蔺北行吗
“是我。”蔺北行的声音低沉。
“你你来干什么”萧阮哭笑不得,她环顾四周,发现马车没有去公主府,而是到了九曲园的门口,她和蔺北行第一次正式称兄道弟的地方。
“我来替你赶马车,”蔺北行压了压斗笠,狡黠地道,“刚才赶着赶着,这马车坏了,只怕要修个小半个时辰,不如请二姑娘移步九曲园中,听个小曲再走。”
木琉和禾蕙轻笑着掩住了唇。
萧阮的脸一红“别胡闹,祖母到时候要找我了。”
蔺北行有些不满“这么多天没见了,你就不想我吗”
天知道这些日子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原本他以为,两个人既然定下了名分,这要见面便容易得多了,就算萧阮出不来,他每天到公主府里去逛一圈,找萧阮聊聊天、说说话岂不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没想到周荇宜旁的时候都很开通,偏偏定下名分之后古板了起来,不仅不让他见萧阮,到了后来连公主府的门也不让他进了,只说是两家已经在议亲了,还是要避嫌一些,不能再随意见面了,免得让人笑话。
这繁文缛节的,他也不懂,只是见不到萧阮,心里头仿佛有一把火在烧似的,整个人都坐立不安,今天终于忍不住半道来劫了马车,偷偷见上一面聊慰相思。
蔺北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不乐,萧阮的心不知怎么地就软了一下,只好瞪了他一眼“好,蔺车夫,劳烦你在这里好好修车,我去里面听个戏,要是车修不好,看我怎么罚你。”
“是,二姑娘,”蔺车夫精神抖擞地应了一声,“怎么罚我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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