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平宁和陈碑之都愣住了。
贺平宁率先回过神来“世子, 万万不可过年这几天是京城防卫最为松懈的时候, 我们这个时候走,事半功倍。而且,宫里头传来的消息, 陛下对你重新起了戒心, 太子也在旁边煽风点火,你要不趁着这个机会走了,日后再想脱身只怕是难上加难, 等他们下定决心削藩, 你还有什么翻身的机会”
“我已经都考虑清楚了, ”蔺北行轻描淡写地道,“原本我们定的初四走,改成元宵也不过就是相差十天,元宵夜京兆府会有赏花灯闹花灯这些与民同乐活动,过完元宵我们连夜就走, 机会比这几天更好。”
“世子”贺平宁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这次走的计划我们已经反复探讨了大半个月,所有的节点和应对都已经一一周密准备妥当,几乎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你要换个日子, 就意味着这套方案前功尽弃,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留下来再呆十天”
蔺北行面无表情地一语不发。
贺平宁咬了咬牙, 恨恨地道“我知道了, 你就是为了那个萧二姑娘。你今晚去看了她还不够, 想要留下来陪她过元宵,是不是”
陈碑之扯了他一下“平宁,你别说了世子既然决定了,我们听命就是,再留个十日也误不了大事。”
“陈碑之”贺平宁怒喝了一声,“你什么事情都由着世子,你可知道现在世子这是在刀尖上舔血吗你身为世子的左膀右臂,怎么能任由世子为了区区一名女子任性地留在险地若是世子万一因为这十日有个什么闪失,你还有什么脸面去见王爷、去见西南的千万百姓”
陈碑之口拙,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辩驳的话来,涨红了脸“你你”
贺平宁不理他了,再次苦口婆心地劝蔺北行“世子,你想想王爷,想想你在西南的家人,他们日日夜夜在盼着你回去,萧阮这样的女子,充其量也不就是长得漂亮了一点,懂些琴棋书画而已,天底下和她差不离的太多了,等你回了西南,一抓便是一大把,怎么挑都行。”
蔺北行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出三个字来“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了”贺平宁急了,“世子,我一直觉得那萧阮太过可疑,简直就是刻意来接近你的,萧钊向来是力主撤藩的,她身为萧钊的孙女,必定对你不怀好意,说不定就是抱着麻痹你的心思,让你乐不思蜀,沉迷于享乐,从而顺从于今上彻底归还西南”
蔺北行的脸色阴沉了起来,目光俨如利刃一般刮过贺平宁的脸庞“你又在胡说些什么”
“怎么是胡说”贺平宁豁了出去,“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世子,你瞧瞧你,自从和那萧阮认识之后,你都变得不像是你了,满脑子都是她,先是在秋狩时为了讨她欢心夺了魁首,,现在居然还要为了她放弃离开京城,世子,你醒醒吧,万万不能再和她有任何牵扯了”
蔺北行的脸色铁青,半晌,他森然开了口“那二十大板还没把你打醒吗”
“世子,你就算把我杀了我也要说,”贺平宁昂起头来,“她就是个妖女,你再和她相处下去,从前的万丈雄心便会消磨殆尽,曾经志在千里的靖安王世子,将会置西南和王府于不顾,成为一个屈从于天家威严的行尸走肉”
房间里鸦雀无声。
蔺北行站在原地一语不发,却也没有像上次一样勃然大怒,眼底忽然闪过了一道悲凉。
良久,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我今天不来罚你,等到了西南,你自己去领五十军棍。”
贺平宁大喜“世子,那我们初四就走等到了西南,你想怎么罚我就怎么罚我”
“我说了元宵走就元宵走,”蔺北行一字一顿地道,“明日你和段大夫他们先走,在归于庄接应我们。”
“什么”贺平宁惊愕地看着他。
“如果元宵等不到我,你自己先行回西南。”蔺北行冷冷地道,“既然你觉得我不配做这个靖安王世子,你便另寻新的主人去吧。”
贺平宁呆滞了片刻,连连叩首“世子,我万万没有这个意思”
蔺北行断然道“我意已决,不容更改。出去,我要睡了。”
和靖安王府几乎彻夜不眠的蔺北行一样,萧阮也辗转反侧了一夜,直到凌晨才迷糊着睡着了。
醒来一看,已经快到巳时了,萧阮急匆匆地起了床,一边洗漱一边埋怨“你们怎么也不叫我,要给祖母和祖父去拜年呢。”
“是孙嬷嬷来说的,说是大长公主说了,让姑娘多睡一会儿,熬夜伤身。”禾蕙笑着道。
萧阮心里暖暖的,祖母对她是真心的好。
到了前厅,周荇宜已经在了,祖孙俩互相说了几句新春祝语,周荇宜拿出了一个首饰盒递给了萧阮,打开一看,里面有一个大大的红封,包着一叠银票,还有一对成色极佳、雕工精美的和田玉镯。
“我家阮儿十五了,是个大姑娘了,”周荇宜看着她,笑吟吟地道,“我越看越舍不得了,也不知道日后会被哪位少年郎娶回家去。”
“祖母”萧阮依偎在她怀里撒起娇来,“我就留在祖母身边陪着,哪个都不要嫁。”
“那祖母可得被人戳脊梁骨骂了,”周荇宜搂着她,心里慰贴,“我这里可有好多人都来暗暗探过口风了,你母亲那里也不会少,阮儿若是有中意的,可千万要早些和我们说。”
萧阮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她一点儿也不想嫁人,最好嫁人的日子来得越晚越好。
祖孙俩用了早膳,周荇宜便催她回萧家了。
萧阮也惦记着祖父。昨晚她们一家在公主府团聚吃年夜饭,萧钊却孤零零的一个人,心境必然凄凉。
还好,到了萧府一看,车马盈门、宾客满座。
萧家百年世家,家族庞大,萧钊是家主,底下拜年的晚辈络绎不绝。萧阮进了前厅,便看到两旁坐着的表叔、表舅们,还有好些和她同辈的堂表兄妹。
萧钊坐在首位,除了又清减了几分的脸庞,言辞间已经看不出那日在龙亭山的悲伤和颓废,笑容和煦慈祥,谈吐儒雅睿智,依然是那个令人景仰的太傅。
萧阮上前一一给长辈们拜了年,又拿了一堆的压岁包,兄弟姐妹们和乐融融地过了大年初一,临走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小声问萧陈氏“娘,他们呢怎么不见人影”
她朝着从前萧炳所在的三房努了努嘴。
“早就送走了,”萧陈氏叹了一口气,“听说去了京郊那里的一个村庄,姓也改了,听说改成了秦姓。”
萧阮愣了一下。
把萧炳送走倒是在情理之中,但改姓却有些奇怪了。萧钊最顾念家族亲情,要不然也不会为了一个对姨母的诺言被萧秦氏骗了这么多年。
不过,这样很好,断得干干净净,算是萧钊在萧秦氏一事上做得最痛快利落的事情。
虽然萧炳一直还算本分,但一见到就难免想起他那个恶毒的母亲,想起祖母这些年受的委屈,能眼不见为净最好。
过年这几日,不但是萧府宾客盈门,公主府的访客也很多,向大长公主拜年的也络绎不绝。除了几个皇子,慕呈青、周卫哲等几个小辈也都一一登门拜年,初四的时候,蔺北行也来了,送来了一些西南带过来的药材补品。
萧阮满腹疑惑。
为什么蔺北行还没走如果要走的话,这几日应该是最好的时机。
她的心里很矛盾,即盼着蔺北行快点走,脱离京城的桎梏展翅高飞;又盼着蔺北行再晚些时候走,这样她就能和这几个交好的朋友们再过上一段这样无忧无虑、肆意飞扬的日子
日子在这样一天天的矛盾中飞逝,眨眼间,年就过得差不多了,京城姑娘们最喜欢的元宵节便到了。这一日,无论是闺阁或是已嫁的女子都可以随性去街上玩耍,逛庙会、猜灯谜、赏花灯、会情郎几乎可以说是百无禁忌的一天,盛况一直会持续到戌末才渐渐散去。
这么多活动中,最让姑娘们喜欢的,自然是云亭河畔的赏花灯、放花灯。日落西山、晚霞四起的时候,绵延数十里流经大半个京城的云亭河上,便有星星点点的花灯燃起,一直到晚上,花灯越来越多,远远看去,那云亭河仿佛化作了一条蜿蜒的金龙,煞是好看。
酉时一到,萧亦珩便来了,身后不仅跟着萧珏,还有两个小拖油瓶,萧茹和萧亦鸣一人手里提了一盏花灯,一脸的兴奋,口中嚷嚷着“快去啊,二姐姐,我们去占个好位置。”
“是啊,听说云亭河上放了好大的兔子灯、猴灯,去晚了就没得看了。”
马车到了云子胡同路口便进不去了,一行人下了马车,说说笑笑地往里走去。路边上的店铺都开着,各式各样的花灯、瓷偶、玩具琳琅满目,萧亦鸣见了都走不动路了,眼巴巴地一个个都想要,这没一会儿,他手上便全是新奇的小玩意儿。
到了云亭河畔,萧阮远远地便瞧见了河面上泊着的大花灯。那大花灯足足有一人见高、两三人见长,制成了兔子、猫、狗等动物的模样,里面点着数十根烛火,一个一个隔着十数丈沿着水流缓缓而动,煞是好看。
“阮妹妹”
“萧师妹”
两声熟悉的呼唤传来。
萧阮一看,果然,慕呈青和周卫哲在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下朝他们招手。
两拨人汇合在了一起,寒暄了几句,萧阮眼尖,见慕呈青的手一直背在身后,好奇地往他身后张望“慕师兄,你这是有什么好东西藏着吗”
慕呈青的耳根有些红了“我这送给你。”
他支吾了两句,终于心一横,把手往前一伸,一盏莲花灯出现在萧阮的眼前。
周卫哲哈哈大笑了起来“呈青,你还真的要把这花灯送给阮妹妹吗你从哪里买来的这不是坑你妈这花瓣歪歪扭扭的,竹片都没拗好,唯一能看的就是上面的字了。”
慕呈青被他挤兑得脸更红了,恼火地瞪了他一眼“是我亲手做的。”
周卫哲呛住了,连连咳嗽了起来“你你亲手做的瞧不出来你还有这手艺啊”
萧亦珩狐疑地看了慕呈青一眼“今日这花灯可不能随便送,呈青,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在京城过过元宵节这里的规矩和江南那边不太一样。”
“什什么习俗”慕呈青的目光游移,不敢去看萧阮的眼睛。
“慕师兄一定不知道吧。”萧阮赶紧替慕呈青解围。
“就是,这里的花灯不能随便送,”周卫哲想了起来,“你要是非得送,阮妹妹你不收也不行,这样吧,我这里也有一个,你不能厚此薄彼,也收了我的。”
萧阮哭笑不得“周大哥,你这是凑什么热闹”
萧亦珩正要解释一下这个习俗的来龙去脉,临街的一家酒楼前面有人高声喊了起来“快来看快来看,各位少爷姑娘们看过来。这里猜灯谜,猜中了的不仅赠送花灯,还有一贯铜板的赏金猜中一个一百个铜板,猜中两个翻倍,三个的话就奉送一贯,还能去我家酒楼最顶上观赏花灯,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人群顿时骚动了起来,朝着酒楼涌了过去。
萧阮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往酒楼的必经之处,几个人被人流簇拥着,不知不觉地也往那边挪动着。
“我们也去猜吧。酒楼那里看花灯的确最好。”周卫哲兴致勃勃地道,“我们这里可是有一个探花、一个状元,保准把他们猜得倾家荡产。”
“大哥,我也想去。”萧珏眼巴巴地看了过来。
“去去去,我也要去”萧亦鸣嚷嚷了起来,“我也会猜灯谜,先生教我过了。”
人越来越多,萧亦珩不得不一手抓着萧亦鸣,一手抓着萧茹,转头叮嘱“珏儿、阮儿,你们俩跟紧了”
萧阮应了一声,紧跟了几步,忽然,一阵大力袭来,她不知道被谁推了一下,踉跄了两步,眼看着就要摔倒了。
一只宽大的手掌伸了过来,稳稳地托住了她的手臂,把她往外一带,没几步就脱离了人潮,到了边上的巷子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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