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二年

    眨眼又是六月, 阿生终于从空间那里获取了《本草纲目》。有些东西需要藏私,而有些东西不可以,阿生在这一点上分得非常明确。她立马拉着华旉和大医学徒们开始了对于中药材的整理工作。

    与之伴随而来的, 就是理论与实践的不匹配。

    “我们需要走的更远一些。”华旉说, “你不可能在谯县找到所有的药材。”

    阿生赞同他的观点, 收拾收拾包裹, 带上人马就在夏季出发了。他们一路采药一路行医,最远到达过豫州和扬州的边境。

    九月,他们进入汝南郡。

    “主人, 过了前方树林, 就是汝南地界了。”探路的家丁不过二十岁出头,骑在马上生龙活虎。他严来说不能算二期生, 但也是八年前黄河流域大疫的受害者,只不过因为实在没有读书天赋, 再加上年纪有些偏大了,索性直接进了家丁队伍,如今打猎、探路都是一把好手。

    阿生和华旉坐在堆满草药包的牛车上,感受着秋季逐渐张狂起来的寒意。

    “我不是很想来汝南郡。”阿生说。

    汝南是袁氏的地盘, 四世三公的大家族如同一个庞然大物在这块地盘上说一不二, 跟颍川的百花齐放又不一样。再加上袁绍正好在汝南守母孝, 于情于理都不能不送上一份葬仪。

    吕布想不明白:“我们可以假装平民,偷偷地过。”

    “阿布啊, 你见过带着四车粮草三车药材五十护卫的平民吗?”

    “这就是人多的坏处了。”华旉说, “若是我孤身一人, 靠着看病换取的食物就可以度日。但近百人的车队,就不得不向世家大族购买粮食了。每到一地,就要先跟地头蛇打招呼,也幸亏曹嵩如今是九卿之一的大司农了,他们都卖你这个曹二公子面子。”

    没错,曹嵩又升官了。

    从比两千石的司隶校尉,成了正两千石的大司农。大司农是个什么官呢?颜师古云:司农领天下钱谷,以供国之常用。他不光光是只管全国的农业而已,税收、漕运、盐铁、物价、货币发行、军费调拨……全是他的工作。

    东汉财政部长!

    这可是九卿中油水最足的一个位置。

    对此,阿生只想说,厉害了我的爹。您是怎么做到的?

    懦弱的曹嵩能够当上大司农,他自己也晕乎乎呢。四月里,原本的大司农张奂上书为陈蕃、窦武平反,因此触怒宦官集团丢了官。刚好这个时候,曹嵩为了帮同样上书的大儿子脱罪,到处送礼求情。也许是礼物送得太好,也许是态度够谦卑,也许是因为宦官们脑抽了,就把曹嵩拉起来顶替张奂当了大司农,附带一句话:管好你儿子,别让他跟着张奂瞎蹦跶。

    然而曹嵩升曹嵩的官,曹操继续上曹操的书。曹嵩拿着根木棒追着曹操打屁股,都快成雒阳一景了。

    虽然奇葩了一些,但奇葩的名声,也是名声。

    阿生去见袁绍的时候,袁绍也表现得十分热情。“令兄是刚直的人啊,可惜我不在雒阳,不能结交。”

    他说的话阿生一句都不相信,袁绍自己是不在雒阳,但袁绍的关系网还在雒阳呢。根据曹操的来信上说,袁绍的好友张邈、何颙早就来招揽他了,非要他加入袁绍发起的什么“奔走之友”社团。

    阿生其实想不明白为什么政治小团体要取名叫“奔走之友”,这个名字让她分分钟感觉到出戏,“奔跑吧,兄弟”,你们是在玩综艺节目吗?

    现在面对东汉跑男团团长袁绍,阿生除了摆出高贵冷艳的标准微笑,就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如今雒阳……让袁公子见笑了。”

    重度颜控的袁绍能够透过深色的粉底看出阿生五官的精致,因此特别热忱地拉着她的手:“你们兄弟都是德才兼备的人才。(只要跟着我走,)等到了二十年后,曹家一定能更进一步。”

    这话说得很奇怪。

    袁绍送给她的美白霜也很奇怪。

    但总之,阿生是从袁家那里要到了粮草和行医许可。阿生招呼一声,就带着自己的人马离开袁家坞堡下乡去了。

    吕布:“我觉得这小子好讨厌。”

    阿生制止吕布:“刚刚吃了人家的粮,就这么说不太好吧。不投缘不来往就是了,不要在口头上宣扬对他人的恶意。既没用,又显得缺乏教养。”

    华旉拍着车辕笑道:“阿生真的是君子。还是老气横秋的君子。”他擅长外科,自然能看出曹生性别女,因此故意取笑她。

    不熟悉的时候,华旉还会动不动脸红一下;等到熟悉了,就是这幅德行。阿生已经习惯了,不理他,自顾自地靠在牛车上想哥哥和袁绍的事。

    因为在窦武之变中宦官集团取得了最后胜利,作为阉人们乘胜追击的后果,第二次锢之祸拉开帷幕。如张奂这样不愿意同流合污的都被免官了,原本就跟在陈蕃、窦武之后上蹿下跳的士人更是遭了殃。

    而袁绍这样的年轻一代世家子弟,面对皇权的打压会如何想呢?

    不服气的。

    刘家失德,我家有德,凭什么还是刘家的天下?

    按照这个思路去走,她就想明白袁绍的暗示了。曹嵩已经是九卿了,再往上就是三公,他袁绍凭什么许诺曹操这一辈可以出三公,除非袁绍自己的野心比三公还要高。

    细思极恐啊。

    偏偏汝南袁氏作为全国最大的两大世家之一,还真有取而代之的资本,只是时机还不成熟罢了。

    阿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跑男团想搞事啊,这对于想要黄雀在后的曹家来说应该是好事。阿生望着远处地平线上的夕阳,和沐浴在红色晚霞中的小村庄,开心起来。

    “阿迟,阿迟,牵我的马来。我要骑马。”

    十五岁的她操什么心呢?急着颠覆东汉的人多得去了,先有窦家,后有袁家。她现在这样行医就挺好,经营根据地就挺好。曹嵩当大司农就挺好。曹操刷名声交朋友就挺好。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

    与快快乐乐悬壶济世的阿生不同,曹操如今正陷于焦躁当中。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脚踩在木质地板上砰砰响。

    曹嵩被他搞得心烦意乱:“吉利,吉利啊,你急也没用啊。”

    曹操一屁股坐下来,拿起几案上的水碗一饮而尽,愤愤道:“他王寓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诬陷将军。落井下石的无耻小人!”

    曹嵩给儿子递果盘。一直到曹操把怒气在水果上发泄了一半,他才叹气道:“张奂自己也想免官回乡,这你有什么办法呢?他一直为当初逼死窦武之事内疚,只有自己也遭受禁锢,才能让他减轻内疚之感啊。”

    曹操想到恩师捶桌痛哭的模样,沉默不说话了。

    “你如果想尽到为弟子的心意,就护送他回武威吧。只是你已经十五岁了,明年春天,无论如何要入太学念书。”

    曹操抹了抹眼睛:“会有这结果我早就知道了。但将军好歹是名将名臣,最后竟然被个市井无赖践踏……哪怕换是段颎也行啊,英雄当死于英雄之手。”

    同样是“凉州三明”的段颎算是张奂的老政敌了,早在桓帝时期就跟宦官有往来,锢一起更是仇上加仇。

    “段颎就算了吧。他刚刚杀平东羌大胜而归,恨不得在张奂门前耀武扬威呢。”

    曹嵩一贯是说服不了曹操的。曹操的行事也着实剑走偏锋了些——他带着张奂的书信求到段颎的府上去了。

    “家师与将军有理念的分歧,我是知道的。但我听说君子相争,不害彼此性命,就像庄子和惠子争辩,活着的时候水火不容,等到一方去世,又物伤其类。在我的心目中,两位就是这样令人尊重的长辈。如今家师蒙难,连王寓这样凭借贿赂和攀咬的无耻小人都可以践踏他,我心痛难忍。国之干将,在边关苦寒之地挥洒血汗,耗费一生,如今满头白发了,反而要受到连剑都拿不起的人的羞辱而死,这已经不仅仅是家师一人的耻辱了。连我这样只在并州度过五年时光的无知幼子都感到无望,如果将军不能帮助我,那孩子们想成为征西将军的理想就如同笑话一般。”

    曹操一边说一边哭,真心实意得让段颎这样的糙汉都有些不忍了。再加上张奂在信件中姿态摆得更加低,大大满足了段颎的虚荣心。“那你想怎么做呢?”

    “王寓,小卒罢了。他当初求司隶校尉一职的时候,中常侍等人也迟迟不肯答应他,不就是因为此人无能吗?”

    段颎听明白了:“你是希望我能够说服曹节、王甫放弃王寓,让你可以报私仇。”

    “不仅如此。王寓若是倒了,司隶校尉一职就空缺了。”还有人比刚刚大胜而归的段颎更加适合当司隶校尉的吗?

    段颎哈哈大笑:“你比张奂那个迂腐的老小子要强。”

    道理、利益,都被曹操说尽了。段颎还真找不出反对的理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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