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七七刚拿到菜籽,准备撒种,当天夜里就下起了雨。
秋夜的雨淅淅沥沥,小小的雨点落在瓦片上,滴滴答答,轻易抚平人心中的焦躁。
这细细密密的雨珠儿落到地上,空气很快浸上丝丝凉寒。
半夜,姜七七就被冻醒了。前面还好,正对正墙,也灌不进冷风,就是后背一片寒凉。
先前说过,同一屋檐下的夫妻二人,虽日日睡一张床,但夜夜都是背对而睡的。
姜七七睡觉老实,入睡时什么模样,第二天醒来也是什么样,书生更是规矩得很,两人不可能出现什么睡到迷糊便滚到一处的事发生。
平日不可能滚到一处,今日睡在外侧的书生气狠了,连晚饭都只吃了两口,两人之间的距离更是比往日拉开了许多。
冷气灌进被窝,一层层渗透后背的衣裳,带走最后一丝温度。
姜七七打了个哆嗦,连忙坐起身来,那书生背对着她,一动不动,也不知是醒了还是睡着。
姜七七搓了搓后背,从床脚下去,抱来喜服又找出书生那套,塞进二人之间的缝隙,确定再也灌不进风,她才又躺下了。
等稍微暖和些了,她打了个哈气,含糊说道,“书生,我们估计得买床厚被子才成了。”
她的语气很平常,没有委屈,没有伤感,陆闻人听着,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仔细回想两人相处的时光,没有友人的不理解和恨铁不成钢,没有亲人的小心翼翼尊敬有加,没有落井下石言语挑衅,没有怜悯惋惜。
她不知道他的过去,她对他没有要求,她只是把他当作一个寻常读书人,无条件接受了他。
他每日被她使唤着做各种事,倒是没时间想那些糟心事。除了几次被她气到,大多数时候两人之间的相处是轻松自然的。
她是他聘娶的妻子,如今他却让她在这么一个秋夜里受了寒......
思绪纷扰,陆闻人睫毛颤了颤,然后他缓缓睁开眼睛,手伸进枕头下摸索。
“哗啦”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姜七七问,“怎么了?”
陆闻人闭了闭眼,咬着牙,“没什么。”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掉下去了?”姜七七又问。
“我自己捡。”
“哦。”
陆闻人伸长了手,在床脚摸索,什么也没摸到,那东西似乎是滚到床下去了。
摸不到......就算了,明天给她也是一样的。
这么想着,陆闻人缩进被子里闭上眼。下着细雨的秋夜很适合睡觉,很快,他就在一片暖意中陷入梦想。
这场雨一直下到了第二天,姜七七一起床就迫不及待的跑去院子里。
地面全湿透了,她拿过铲子,翻土看了看,大约湿了两三寸的样子,这湿度还不够,不过姜七七并不担心,秋日的雨一下起来,不会那么快停的。连下个三两天,也是常有的事。等雨停了,她直接往上面撒种子就成。
姜七七满意的看着自己规整好的院子,感受着雨水落在肌肤上的沁凉感觉,心中无限欢喜,真好,一切都按着计划在进行。
等她要转身要回屋,却听到院墙外传来走路声,听声音,不是路过,而是朝着她家来的。
这么早,谁会来?
姜七七疑惑着打开门,就见门外站着一个穿蓑衣、头上带斗笠的人,他左手提着个袋子,右手腋下似乎也带着什么东西。
因为两只手都不得空,来人似乎有些苦恼怎么敲门。
“大哥,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姜七七赶紧让开身子,让他进来。
姜齐问,“家里都好吧?”
“嗯,都好呢。”姜七七见他手不得空,胡乱答了声,赶紧去拿东西,“大哥,袋子给我,我帮你拿。”
“也不是多重的东西,大哥背得动,上面全是水,别弄脏了手。”姜齐避开她的手,“昨儿下雨了,怕落冰雹,把梨儿打了,我们连夜摘了。这不,家里吃不完,给你们送一些来。”
姜七七一怔,没再去抢他手里的袋子,把人带向堂屋,路过睡房的时候,喊了一声,“书......”
书生二字差点脱口而出,索性姜七七记性好,知道她大哥不准她这么叫。就没真的叫出声,她看了眼大哥,转而喊道,“死鬼,大哥来了,你赶紧起来。”
姜齐正上阶,听了她的话,差点没绊倒。好险稳住身子,他眉头皱得死紧,“死鬼喊谁呢?谁教你这么喊自己丈夫的?”
“王婶不就这么喊王叔的吗?”姜七七推开堂屋的门,让他进来。
姜齐怒道,“王婶是王婶,你不准学她。我看你是好的学不会,坏的倒是学得快。”
姜七七很听话,“那我不以后不这么喊就是了。”
再说陆闻人,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在那女人的眼皮底下去钻床底找东西,要是被她发现,还不得被嘲笑?所以,姜七七一出门去,他就迅速起身找东西。只是那伤腿拖累,所以事情进展不乐观。他忙活半天,什么也没捞到。
正满头大汗的找床底下的东西呢,就听屋外传来一声清脆嘹亮的死鬼。
“扑通”
受惊的陆闻人直接摔倒在地上,好半天才爬起来整了整衣裳,推着轮椅去堂屋。
这边姜七七还不知道她脱口而出的一句死鬼给那书生造成多大的心里阴影面积,招呼着自家大哥,“大哥,快把东西放下,我去找干净的帕子给你擦擦脸。”
姜齐没立即坐下,而是上上下下看了看堂屋,见没一处漏雨的,才稍微放心。刚坐下,陆闻人过来了,额上还带着一层薄汗,“大哥,你来了?”
姜齐以为是他匆匆赶来的缘故,心下对这个妹夫好感又多了些,“嗯,来看看你们俩。”
“劳大哥牵挂了。”陆闻人点点头,“家里一切可好?”
“好呢。”这次换姜齐点点头。
陆闻人便又问,“岳父岳母身体可好?”
“也好。”
“这就好。”
两人之间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简单的寒暄之后,便安静下来,两人静静的听着雨声。
姜齐坐得四平八稳的,他的目光落在院子里,陆闻人便也随着看向屋外。
“咯咯咯......”
雨声中,突然混入奇怪的声音。
陆闻人看向姜齐,准确的说是看向他右手边。那里,蓑衣下,有什么东西在动,“咯咯咯......”
姜齐尴尬一笑,掀开蓑衣,那里一只黄羽的母鸡歪着头,睁着一双小眼睛,好奇的打量着新地方。
“给你们捉了只母鸡,刚会下蛋。”
陆闻人忙道,“多谢大哥。”
姜齐重又看向院子,“院子里的地翻整过了,是打算种点什么吗?”
陆闻人道,“七七打算种些菜,她昨儿从二姐那拿了菜籽,等雨水湿透些,就撒种。”
姜齐满意的点点头,“嗯。这么大一块院子,放着确实可惜了,种点菜好。”
姜七七来的时候,俩人就着外边的院子聊得很好。
她把帕子递给姜齐,自己看着放到地上的鸡,“怎么带了只鸡来?”
母鸡的两只脚被绑住,跑不掉,只窝在地上扑楞着翅膀咯咯叫。
“娘让带的。”姜齐接过毛巾,抹了抹脖子后面,那里全是水,“妹夫说院子里的地是你翻的?”
姜七七做出得意的样子,“嗯,是我翻的,我做得不错吧?”
“嗯,七七长大了。”姜齐看着她,目光复杂。
两人的年龄相差很大,小时候,父母忙着做农活,都是他带着弟弟妹妹,对这个最小的妹妹,他不仅有兄妹情,还有种养女儿的感觉。
出嫁前,她在家里什么也不肯做,什么也不肯学,他又急又气,恨铁不成钢,时不时会说两句。出嫁后,她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什么都学着做,她甚至还会翻地,想着往后种点菜。她长大了,他心里有欣慰,更多的是心酸。
如果不是家里什么都没有,她不会这么快改变,还一下改变了这么多。
那天带着补完墙回家,他想着小妹住的空空如也的老宅子,心疼得几晚上没睡好,所以昨儿摘梨,娘让他给妹妹送些来,他一早就来了。
“那是。”姜七七笑道,“哥,你和书生先聊着,我去厨房做饭,雨还大着,回头你再去。”
姜齐拦住她,“别忙活了,家里还有事等着我去做,我这就回去了。”
方才听到她叫死鬼之后,姜齐便觉得叫书生也没什么,是以,不再瞪着她要她改。
姜七七不信,“下雨天,还能做什么啊?”
“王叔家昨晚漏雨了,要找人翻瓦,正缺人手呢,我得回去帮忙。”
姜七七想起刚才姜齐进门第一句话就是家里一切都好吧,她还以为只是简单的问候打招呼。却原来是想问家里有没有漏水之类的,只是不好明着问,若是刚才她回答说家里漏水了,他这会儿可能已经开始撸袖子修上了。
送梨可能也是托词,梨放一两天又不会坏,没必要冒着雨送来。
这分明是担心他们这老房子年久失修漏水,一大早赶过来看了啊。
想到这,在看看姜齐身上还在滴水的蓑衣,姜七七心像是被什么攥住了,闷疼闷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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