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齐还待说她几句,就见厨房里出来一个人,只得咽下没说出来的话。
坐着轮椅的陆闻人看向他,“大哥来了?”
“嗯。”姜齐目光落在他脸上,书生过于苍白的脸上留了几条黑色的印记,像是生火的时候,手上沾到的黑灰不小心抹到脸上了。
他刚想提醒,就听自家妹子直言道,“书生,你脸上脏了,擦一擦。”
陆闻人脸一红,慌忙低下头抬手去擦。
他们读书人最是讲究衣冠整齐,如今见到大舅子倒是出丑了。慌乱之下也没注意到自己手上沾了灰,越擦越脏。
姜七七看不过眼,抬手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擦了。她动作太突然,陆闻人没防备,被擦了个正着。
等她擦完,陆闻人一副被轻薄的惊恐模样,一边仰着头往后撤,一边拿眼看站在一旁的大舅子,脸由原来的薄红变成了赤红。
姜齐也有些尴尬,他这个妹子越大越不讲究,又不好当着新婚丈夫的面训自家妹子,便抬头望天,佯装没发现。
两个大男人都处于一种怪异的气氛中,唯一不觉得尴尬的姜七七发现了书生脸上不正常的红色,有些兴味的笑笑,颇像一个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
她那个笑正好被陆闻人的看到,立即恼羞成怒,碍于姜大哥在场,不好发作,只瞪她一眼,以示警告之后转而招呼姜齐,“大哥,原本昨日该和七七一道回门,只我身子抱恙,不便行动,只得做罢,劳你们担心了。”
姜齐来的时候,只看到自家妹子在院子里干活,还以为陆闻人这小子躲在屋里睡大头觉,正窝火呢。没想人家是真的腿上有伤,也努力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现在又对他客客气气的,心中的气也就完全消散了,他语气微缓,“不碍事,事出有因,可以理解。”
书生看个火也能把自己弄成花脸,还不如他家的大丫头,想来他以往是只读书不曾干过这些,如今能看火也算是进步了。
姜齐想的其实很简单,他不求这个书生能做得多好,能做多少伙,只要不是他妹子一个人干活,他就没意见。
陆闻人点点头,请他去屋里坐。
姜齐拒绝道,“不了,家里还有事,我这就回去就了。”
然后交代自家妹子,“小七,这墙你先放着。等明日,大哥带人来补。”
姜七七也知道家里忙,忙道,“大哥,家里大小事都指望着你,你也不得空。我们俩闲着也是闲着,可以慢慢补的。”
姜齐摆摆手,“补墙是你一个女孩子家能做的吗?家里的事情,耽搁一天不碍事。你只管放着,明天我带人来补墙。”
说罢,他将带来的东西一并搬进厨房。姜七七想要留他吃午饭,也没能留住。
夫妻二人将人送走后,姜七七打开袋子,里面装的全是吃的,鸭梨、细粮、猪油、还有几条熏肉。
姜七七点着点着,心里微微发酸。
姜齐说话算数,第二天一早,就带了兄弟几个,还各自带了工具,来给姜七七家补墙。
他们来了也不废话,直接动手干活。姜七七要帮忙,也被姜齐赶走,说这不是女儿家干的活。她没办法,便去了厨房,准备给他们做早饭。
她刚烧上火,就觉得光线一暗,抬头看去,姜齐站在厨房门口,“大哥,是需要什么吗?”
姜齐声音有点沉,“小七,别做了,哥哥们可以回家去吃。”
他这个妹子以前在家的时候,也只是给母亲给她的几个嫂子打打下手,看看火,什么时候自己动手做过饭?
这个厨房,他看了一圈,干净是干净,却没几样食材,小七却忙里忙外的要张罗饭食,他总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姜七七手上动作不停,“就随便做点,哥哥们一大早过来,我可不能让你们饿着肚子帮我干活。”
姜齐站了会儿又道,“要不然,换你五哥来?”
五哥以前在镇上馆子里待过几年,学了几道菜,做菜做得好,但他很少在家下厨。
姜七七笑着道,“大哥,你啊,就别担心了。我好歹看娘做了十几年的饭了,哪能不会做呢?你看那书生,这几天都吃我做的饭,还不是活蹦乱跳的?”
姜齐嘶了一声,看陆闻人在院子里跟老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应该是没听到这边的对话,才放心的瞪她,“还叫书生?”
姜七七缩缩脖子,“一时忘了。”
“下次再让我听到,看我不收拾你。回头叫习惯了让娘知道,才有你苦头吃。”姜齐恐吓她几句,然后叹了叹气,“也好,你如今已经嫁人了,是该学着做菜,慢慢来。”
小时候,洗衣做饭的活都是娘做,等她大点了,就是她几个嫂子做,小七就没做过什么家务。他觉得家里这般溺爱不好,看不惯就会说她。有一回多说了两句,她就顶嘴说她以后要嫁的是秀才郎,有人伺候,才不会跟嫂子们一样干这些粗活。那次他气狠了,打了她一巴掌。那之后,这个妹妹见到他就跟老鼠见猫一样,如今对他却生了许多亲切,他心下也觉得熨帖。
姜齐刚走,书生就推着轮椅进来了。
姜七七问,“怎么进来了?”
不是留他在那边跟哥哥们说说话吗?
陆闻人默默去了灶台边看火。“大哥说有事会叫我,让我来帮你。”
陆闻人看不上她归看不上,改口改得很自然,对她几个哥哥态度也很好,这点,姜七七还是满意的。
她对他家人好,他对她家人一样,如此,两人才能和谐相处。
姜七七点点,“好。”
姜乐从井里打上一桶水,吸了吸鼻子,眼睛不住往厨房里瞄。
姜齐催促道,“老六,发什么愣啊?这都等着你呢,赶紧抬水过来。”
姜乐咕咚咽了口口水,提起水桶往泥堆里倒水,“大哥,你说小妹在做饭?她做的什么啊?怎么这么香?”
姜齐瞪他一眼,“干活怎么不见你这么积极?说到吃的就两眼冒光。”
姜乐嘿嘿一笑,并不把大哥的话放进心里。
姜良倒是深吸了一口气,眯着眼睛感受了会儿道,“应该是粥,还有面饼。”
姜乐眼睛一亮,“五哥你这鼻子神了,这都能闻出来,快闻闻,还有什么?”
粥味和面饼他都吃过,也知道味道是什么样的,远远没有现在他闻到的那么香。
姜良正要再闻闻,姜齐咳了声,“有什么,一会儿小七会端出来,着什么急?”
姜乐撇撇嘴,又往厨房里看了眼,他是极想就这么去厨房里看看的,但刚才陆闻人进去了。他这时候进去,有些担心陆闻人对他家的印象不好。
他倒是没什么,就怕陆闻人因为不喜欢他们,顺带也不喜了自家小妹。来的路上大哥都三令五申,不准他们给小妹惹麻烦,安安分分的干完活就回去。
时间在姜乐的煎熬中一点点过去,终于看到小妹从厨房里出来了,端着一大盆粥喊道,“哥,洗洗手,吃饭了。”
姜乐这时埋头干活,一点也看不出方才急切的模样,等那陆闻人也出来,大哥招呼他去洗手之后,他才矜持的过来。
桌上放的是米粥和面饼,都拿大盘装着,米粥粘稠,金黄色的面饼点缀着绿色的葱花,看着就很诱人。姜乐趁人不注意,悄悄咽了咽口水,目光炯炯的等着开饭。
陆闻人刚招呼几人坐下,姜七七又端来一盘蒸熏肉加酸菜。
姜齐接过盘子,不赞同道,“也不是外人,做这么多不是浪费吗?”
姜七七见陆闻人身旁空着,自然落座,“不是外人,我才敢掌厨啊。快吃吧,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她坐在自己身侧,说话时带动的空气似乎就吹在耳边,热热的,陆闻人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
姜乐尝了一口鸡蛋饼,眼睛都眯起来了,直点头,“好吃,好吃。”
姜齐瞪他一眼,“嘴里的咽下去再说话。”
姜乐瞅了陆闻人一眼,见他也在吃,没功夫看这边,便笑呵呵的低下头,接着吃自己的面饼去了。
姜家就是普通的人家,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饭桌上不说话反而觉得生疏清冷。姜齐见两个弟弟忙着吃,都没空说话了,只得自己克制下,缓缓道,“剩下的没多少了,吃过饭再干一阵,晌午之前应该就能做完。”
“嗯。”陆闻人点点头,“不着急,可以慢慢做。”
姜七七看他一眼,这书生原来还会说客气话啊。
姜齐知道读书人的规矩多,这才对两个弟弟三令五申,要他们守着规矩,但现在看来,陆闻人也不像是刻板迂腐的人,他就稍稍放下心来。
他们是地里抛食的,对上读书人,不管他是有钱还是没钱的,总归觉得短人一头。现在看来,陆闻人穷是穷了点,脾气应当不差。小妹跟着他,也不至于受欺负,他也就放心了。
姜齐带着两个弟弟,几个时辰就把墙补完了。一干完,他们立即就收拾东西回家去了,任由姜七七怎么挽留都不肯留下吃中饭。
剩下书生和她,也没再做饭,把早上剩下的热了热就应付过去了。
吃过饭,陆闻人就回屋去了,姜七七估摸着他是要去睡午觉。她睡不着,便背着手在院子里来回看,心里做着各种规划。
在末世的时候,她的愿望就是有一间小小的屋子,最好附带一个小院子,院子里种满吃的,不拘是蔬菜还是水果,只要是吃的都成。不用出院子,不用与人接触,她就能解决温饱。
现在有好几间房,还有那么大一个院子,院子里还有口井,虽然还附赠一个病歪歪的书生,但是姜七七也很满足了。
她现在浑身充满了干劲,脑子里有许许多多的想法。光是想到自己正在想如何装扮眼前的小屋小院,心中就充满了幸福。
想要种的东西太多了,姜七七一时拿不定主意。她的目光落在土墙上,突然想到可以在上面种上花。瓜果蔬菜的种子苗子不好找,野花儿还是有的。想到前几天在路上见的花儿,她拿了锄头出门去了。
“哐当”
院门关上的声音传来,陆闻人推着轮椅,从窗户那往外看,一个人也没。他抿了抿嘴,这人出门不会打声招呼吗?
算了,他们本就不是什么恩爱夫妻,她爱上哪儿去上哪儿去。她不说自己去哪儿,以后自己也不打招呼就是了。
这么想着,陆闻人目光落在自己腿上,嗯,暂时,他还哪儿都去不了。
等姜七七挖了几株花回来的时候,发现院门大敞,书生屋里有谈话声传出来。
“......真的娶妻......后悔......”
“算了......折腾......”
里面的人没刻意压低声音,所以,尽管姜七七站在院子里,还是隐约能听到几个词。
她也没兴趣去看看是什么人来找书生了,自己打水上来洗手。
姜家几个哥哥都很能干,一上午的功夫,不仅把墙都补上了,连水井都清理了,现在可以用了。
里面的谈话似乎并不顺利,很快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男子走出来,跟陆闻人差不多的年纪,面容俊朗,脸色不大好看。
这位面容俊朗的书生看了她一眼,着重看了下她沾了泥的裙摆,又打量了一下刚刚补上的旧墙,眼中的嫌弃一点都不掩饰。
姜七七只是看了眼,没说话。
那俊朗书生似乎很不满意姜七七的态度,冷哼了一声。
姜七七还是没理,埋头洗手。
陆闻人推着轮椅出来,“你还不走?”
俊朗书生一气,大声道,“嫌我碍事是吗?我这就走,这就走!”
经过姜七七身边的时候,又重重哼了一声。姜七七抬头,只看到他远去的背影。
这人有病吗?她又没惹到他,冲她哼什么?
陆闻人见她脚上的泥,也知道她这是去地里了。他摇摇头,这个女人对地的执着还真是超出想象。也罢,农家人总归是对地有感情的。
姜七七问,“这谁啊?”
陆闻人不愿意多答,“一个友人。”
姜七七点点头,不再多问。但她决定,若是下次再见到这人,就教教他不要随便人哼哼。
陆闻人见她不多问,也没立即回屋,坐在屋檐下,看她找了几个破陶罐,往里面填了些土,栽进去几株花。这些花根部还带着土,想来这就是这女人出去一趟的收获。
陆闻人看着她忙忙碌碌的背影,心想她不累吗?
从早上睁眼一直忙到现在,不见她脸上有半分乏意,两眼亮晶晶的,对待那不值钱的,随处可以见的野花像对待什么价值万千的名品。
她或许也有烦恼,就是愁没地,没生活来源,但她只愁一会儿,不会烦恼很久。
昨晚还在算银子,一个月吃多少米在两人目前的承受范围内。今天她几个哥哥过来帮忙,她做菜的时候,一点没犹豫,鸡蛋饼用了一半的鸡蛋,蒸熏肉割了半条熏肉,一顿吃了,也不见她心疼。
由此可见,她嘴上挂着的愁吃喝也不是真的愁。
那么,这世上有让她真正发愁的东西吗?陆闻人看不到,至少现在看不到。
姜七七弄完见书生看着这边,以为他也感兴趣,便冲他喊道,“书生,你瞧瞧,这么在墙角放上几株花,是不是有那么一点隐士的意思?”
陆闻人回神,转动轮椅回屋去了,她懂什么隐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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