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帅宁来鹊州签合同带着公司的法务代表黄娟,这大姐曾做过律师,由于胆小嫌累改行了。今天跟着老板来扶贫,原先和帅宁一块儿呆在小车里,见她下场查看,只得尾随。
崔明智和抢匪殴斗时,她毛骨悚然双股直颤,失神中遭帅宁爆吼:“你的律师证是假的吗?不知道现在该摄像取证啊!”
她骂醒黄娟,却任由扑上来的村民抢走随身的手表戒指手镯,未做任何反抗,瞧着也挺惜命的。
黄娟躲在几米外颤巍巍举起手机拍摄下崔明智被人暴打砸头的全过程,见他流血倒地,惨叫刺破天宇。
帅宁起初袖手旁观,等歹徒行凶逃跑才叫来同在一旁呆看的小车司机,让他快帮崔明智止血,又命黄娟继续录像,将参与哄抢的村民全拍下来。
“把崔助理扶到车上去,黄娟你就站在这儿录像,他们什么时候抢完你什么时候停。”
黄娟不敢单独留下,哭丧道:“宁总,您不能把我一人扔这儿啊,这些人再乱来我会没命的。”
帅宁恨万洪波派给她的手下全是脓包,冷面嗔斥:“那你也去车上呆着,我在这儿录像。”
黄娟同样不敢让老板犯险,支吾着说不出话。
帅宁忍住火气,近前两步正色安慰:“你只管录像别搭理他们,这些人只想占便宜,除了刚才那几个恶棍,都是些普通老百姓,量他们不敢犯罪。万一你受了人身伤害,我赔你500万,这句话你也录下了,以后就是凭证。”
黄娟被害意识依然强烈:“我怕他们抢我……”
“抢你什么?你看看你浑身上下有值得抢的东西吗?是不是怕有人把你拖回去熬油啊!”
帅宁怫然怒怼,连带讽刺了黄娟臃肿的身材。
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不能在关键时刻为老板分忧的员工等于废物。她进公司前就听说法务部这帮人平时工作清闲,养尊处优,背地里还总抱怨加薪慢,福利少,都当自己是法律专家,企业栋梁,实在太不知好歹,正好趁今天这事让他们知道,不怕火炼的才配做真金。
黄娟没法子,只好躲到卡车司机身旁,战战兢兢执行摄像任务。
帅宁返回小车,崔明智神志已稍稍恢复,头上缠着司机师傅的衬衫,脸庞沾满尚未凝固的血渍,萎靡地瘫在车厢后座上。
帅宁听司机说已通知了120,钻进车厢拍拍崔明智大腿。
“崔助理,你怎么样,还听得见我说话吗?”
崔明智伤口灼痛,头一阵阵犯晕,脑子倒还没糊涂,强撑着回应:“还好,好像没伤到要害……”
帅宁严肃驳斥:“伤没伤到要害你说了不算。你可听好了,待会儿到了医院你有五分难受也得给我装出十分来,至少要验出个轻伤二级,让那打人的王八蛋多坐几年牢。”
崔明智正切齿痛恨伤人者,老板的见解正中他下怀,连忙积极响应,过了半分钟听她打起电话。
“卢书记,我是帅宁,我们运货的卡车在莲花乡附近侧翻了,好多村民跑来哄抢财物。我刚到现场看了看就被几个人围着抢手表首饰,我的助理为保护我,被他们打得头破血流,现在昏迷不醒,好像很危险……”
帅宁的声音幡然大变,娇弱、恐惧、带着抽泣的哭腔,和刚才判若两人。
崔明智以为自己伤重出现幻觉,眼睛被血糊住睁不开,便竖起耳朵细听。
没错,她是在边说边哭。
“怎么办啊卢书记,我好怕啊,那些人个个像强盗,我又没带保镖,现在被他们堵在车里,吓死我的。”
帅宁不断在喉间加大气息,制造痛苦的音色,还往鼻孔里滴入眼药水,用力抽动鼻腔,增加逼真度。
只听声音任谁都会被蒙蔽。
卢平在线路那边镇定又满含关切地问她是否报警。
她哀恐道:“报了,都过了好久警察还没来,怎么办呀……”
这句“怎么办呀”她说得千回百转,柔婉动人,崔明智若非日常随侍,熟知她乖戾强硬的习性,真会把她当成楚楚动人的弱女子。
这时向卢平求救确系正确选项,投资商在扶贫路上被打劫,县委书记岂能坐视不理?更绝的是用假哭和夸大其词把情况渲染得十万火急,加重对方的心理包袱,必能得到双倍重视。
难怪她在网上撕各种婊一撕一个准,敢情自己就是装白莲的行家,才能养成卓越的鉴婊技能。
卢平大概深信不疑,问明他们的具体位置,说马上联系莲花乡派出所,催他们过去。
“卢书记,您可不可以先别挂电话,我真的很害怕,在警察来之前拜托您陪着我行吗?”
帅宁嘤嘤嗡嗡向他撒娇,仿若迷路的小女孩。
崔明智猜她想拖延时间,等警察来了,让卢平当面督促其执法,以免他们敷衍塞责。
她成天耀武扬威,没一点女人味,没想到关键时刻很会利用自己的性别优势嘛,这样哀求是个男人都不好意思拒绝。卢书记先给她设套,这下被她扳回一城,后面有好戏看了。
他很想观赏帅宁的全套演出,可惜力不能支,在警察赶到的前一刻昏了过去。
意识彻底复苏时,人已在县医院病房躺了半天,脑袋上开了个12厘米的大口子,缝合用了二十多针,伤愈后或将留下斑秃,医生凭伤情鉴定属轻伤二级,替他省下演戏的力气。
清醒不久,帅宁到医院看他,没有慰问受伤功臣的温和态度,模样仍拽得二五八万的。
“你怎么样了?”
“好多了,医生说没有脑震荡,就是皮外伤。”
“不会影响智力吧?”
“不会。”
“那就行,我不想要傻助理,还准备让行政部帮你办病退呢。”
崔明智对她的印象分早跌至零点,听了这种没良心的话也不太愤慨,一心询问白天哄抢事件的后续。
正如他预测的那样,警察到场后帅宁拿着手机请卢平向他们发话,勒令其严查抢劫伤人者。
哄抢车祸财物事件在当地屡有发生,警察往往无能为力,可今次县委书记亲自下令,底下人不能等闲视之,派出所所长亲自带队到邻近村落搜查。
“我看那些人来来回回搬东西,拼命想多拿,肯定会先把东西堆到最接近车祸现场的人家,事后再分赃。就要求那所长重点搜查临近的民宅,一下子逮到六家人,每家都窝藏了上万元的赃物。我让黄娟全部现场摄像,让律师逮着这六户人家告。他们抢的是扶贫物资,哄抢数额巨大,就是按聚众哄抢罪,这六家做为首要分子也得判个三年以上十年以下。”
崔明智见失去的钻表已回到她腕上,情知劫匪也抓到了,问她警方将如何处理,那几个才是他真正的仇家,他更关注他们的下场。
帅宁笑道:“有录像呢,警察一去就抓到了。他们犯的是抢劫罪,情节还特别恶劣,我戴的东西可都不便宜,少说要判他们个十年八年的。所以当初他们来抢劫我特开心,故意站着不动让他们抢,谁抢谁坐牢。”
她说出钓鱼意图,崔明智立时产生冤大头之感,苦笑:“早知您这么想,我就不跟那混蛋动手了。”
帅宁摇摇头:“你也没白受伤,单纯抢劫顶多判十年,那人打伤你罪加一等,黄娟说判个十五年都有可能。这下解气了吧。”
崔明智看那得意劲儿,估摸着自己挨打时这人八成也在暗暗称快,非但不解气反而更郁闷了。
又想这些危害社会的渣滓坐穿牢底固然是好,可事情明显不那么简单,这次哄抢事件让他领教了莲花乡恶劣的民风,当地人目无法纪道德败坏,而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抓几个典型恐不能杀一儆百。
“宁总,莲花乡那地方真是龙潭虎穴,难怪人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在那儿搞开发不容易啊。”
帅宁挑一挑眉,神色安稳:“这我早想到了,送物资就是去试水,看看里面的鱼有多大,还行,没见着大鳄鱼。”
“那些人都公开抢劫了,还不吓人?”
“乌合之众有什么可怕的,下午搜村时我仔细瞧过了,真有厉害的地头蛇,警察都进不了村子。要说今天这车翻得正是时候,我要把事情闹大,多抓几个人进去,给那些刁民一个下马威。”
她打定主意不仅要一撕到底,还得扯着卢平的大旗做虎皮,在当地竖立鹊州县委书记是冠宇集团后台的感觉,以后行事就便利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卢平的秘书来电说:“卢书记待会儿开完会想去医院看望贵司崔助理,请问方便吗?”
帅宁暗笑“来得好”,吩咐司机去楼下守候,看到卢平立刻上报。
“待会儿他来了,你就装病,他问你话,你就说难受没力气,让他把你当成重伤号。”
当今舆论受害者有理,崔明智知道做苦主就得有苦主的样儿,听了她的话便装出半死不活的架势,为正式演出预热。
9点过,司机发来微信,说卢平进医院大门了。
帅宁掏出眼药水使劲往眼睛里挤了挤,再把眼眶揉得通红。崔明智有些兴奋,白天在车里只闻其声,此刻视觉无碍,能够近距离高清观赏老板的演技了。
只看这扮相就能打八分,以前当她草包,真是我目光短浅。
几分钟后卢平走入病房,独自一人,手里还提着一袋水果。
“崔助理怎么样了?”
他轻手轻脚靠近病床俯身问候,比帅宁来时温柔百倍。
崔明智眯起眼睛哼哼,状态接近奄奄一息,好像火葬场已在不远处招手。
帅宁替他答话:“他失血过多,精神还没恢复,卢书记,谢谢您来看我们。”
她湿着小脸,双眼红肿,说话细声细气,瞧着像受了天大委屈。
卢平顺势关心:“宁总,危险都过去了,您放松心情,鹊州县城内治安还是不错的,我会保障你们的安全。”
帅宁搬来椅子请他坐下,哽咽道:“我是替崔助理担心,他是家里的独生子,父母年纪都大了,这万一出点事,我可怎么向老人家交代啊,一想起白天的情形就后怕。”
声情并茂的道白让崔明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撒谎不打草稿的人他见多了,像老板这么厚颜无耻的却少见。
他就是帅宁掌心里的道具,舞弄两下便亮出真意。
“卢书记,公司最重凝聚力,老板要加强凝聚力就得维护员工的正当权益。崔助理出了这种事,我必须替他讨回公道,彻底追究那些歹徒的法律责任。”
卢平不住点头:“那是当然,我听说行凶者已被警方拘捕移送县公安局了,刚才侯局长跟我联系,说已当做抢劫罪立案,明天就移送检察院严肃查办。”
帅宁说:“当时参与哄抢的可不止那几个劫匪,我粗略数了数,至少有一两百号人。下午吕所长带人查到六户窝藏赃物的人家,每户都藏了好几万物资,我准备把他们当做带头人起诉。”
她有意停顿,引诱卢平接话。
“听说那几户人没拿那么多,大部分是别的村民存放在那儿的。”
“谁主张谁举证啊,他们能证明是别人放在他们家的,再让对方承认,那法院自然会做合理判决。”
“嗯嗯,这倒是。”
“我知道这种起诉费时费力,但再艰难也会不惜代价告到底。如果当地派出所不肯配合,我就连他们一块儿告,就怕……就怕您为难。”
她装作欲言又止,卢平笑问:“我有什么可为难的?”
“……地方以维、稳为第一要务,那莲叶村和莲藕村里那么多人参与哄抢,我要是挨个起诉可能会激起群体事件,到时领导们追究起来,您会不会怪我多事啊?”
帅宁语气柔弱,话里却夹枪带棒,差不多等同赤、裸、裸的威胁。
崔明智产生吃瓜群众心理,很想爬起来看看卢平的表情,猜他的淡定该破功了,不料他那口圆滑完美的官腔竟丝毫未走样。
“宁总,谢谢您这么为我着想,可这里面也存在一些误解。我们共、产党员全心全意为人民办事,坚决维护国家法制和人民的利益,发现不法事件必须严厉打击,否则怎么对得起党和人民对我们的信任?公路哄抢事件在全国各地层出不穷,是有一些地方官员只考虑维、稳,以法不责众为借口消极处理。在我看来这就是渎职,而法不责众这个说法更是对我国法制建设的破坏。今天您替政府送扶贫物资去接济困难群众,却被一些品行不良的人趁火打劫,此事的影响可以说极其恶劣,要是传出去,以后谁还敢去莲花乡投资?我们县委的招商引资工作就更难开展了。”
崔明智闭着眼睛听完,像赛场边的裁判,给卢平的分数栏里加了一分。
卢书记这是在封宁总的口啊,真闹出大动静,让外面人知道莲花乡民风如此险恶,游客和投资者都将望而怯步,只会断送花果岭项目的前途。
帅宁也听出来了,将计就计问:“这么说您是支持我的?”
“对,您尽可以放心地坚持立场,用法律手段惩处不法分子,这样也能给其他人竖个榜样,有效杜绝类似事件。您有这样的决心我不仅支持,还很佩服。我们国家的法制建设之所以进展缓慢,主要原因是民众法制观念淡薄,总认为走法律途径麻烦费事,甘愿放弃行使自身的法律权利。要是人人都像您这样懂法用法,社会才会进步,律法也会更加完善。”
卢平侃侃而谈,诚挚的神态令他英俊的面孔如同革命样板戏男主角一般凛然,说话时始终直视帅宁双眼,眼神坚毅而不乏柔情,截下来就能当电视剧片花播放。
崔明智心想老板要吃瘪了,自己不能当活死人,赶忙机智插话:“卢书记,真是太感谢您了,鹊州有您这样公正廉明的领导是广大人民群众的福气。”接着有气无力地对帅宁说:“宁总,卢书记这么关心我们,我们得支持他的工作啊,别为了给我出气又闹出乱子,给卢书记添麻烦。”
帅宁柔声数落:“这不是废话吗?我们肯定依法办事,注意分寸啦。卢书记您放心,我会集中针对那窝赃的六户人,只要他们得到重处,其他人受了警示以后就不敢再犯。这样事态也不会失控了。”
她的温柔矫揉造作,比不上卢平情真意切,他和煦笑颜再配上暖融磁性的话音,所谓“迷人”不外如是。
“宁总办事肯定妥当,有困难尽管来找我,我替你解决。我带了些夏橙,昨天才从果园摘回来的,味道不错,你们尝尝吧。”
他要亲手剥橙子,崔明智装病不能动,帅宁忙说让她来,一伸手,十个花里胡哨的长指甲像金龟子乱闪,自己也尬住了。
“您这指甲做得这么漂亮,弄坏可惜了,还是让我代劳吧。”
看他熟练剥果皮,画风转成邻家大哥哥,帅宁自叹遇上了对手,一事既毕,改说另一件。
“卢书记,莲花乡的治安是不是很坏啊?”
“还好吧,这几年犯罪率很低,也没听说有什么恶性案件。您被今天的事吓坏了吧,其实不用那么担心,贫穷乡村的人爱贪小便宜,又缺少法律意识,以为翻车落下的货物拿走也不犯法,并不是存心犯罪。”
“可是……我心里不太踏实,那修公路的事您看是不是由政府出面比较好?中间涉及到拆迁,我怕当地群众不配合啊。”
帅宁一开始就怀疑卢平委托筑路工程动机不良,经历哄抢事件后疑心更重,这时趁机试探他。
卢平一丝不乱地递上剥好的橙子,回道:“我们决定把工程交给你们,完全是为你们考虑。花果岭项目还停留在概念阶段,未来方案变动很大,可能会和公路建设发生冲突。都由你们主持,一来便于调度,二来也能减少修改方案产生的延误,避免很多不必要的损失。说到拆迁,花果岭项目也涉及这一问题,总归都要拆,不如把两个项目的拆迁标准做个统一,这样显得更公平公正,能大大降低与群众沟通时的阻力。至于这个拆迁补助问题,国家已经制定了具体标准,不会再出现从前那种住户漫天要价,靠拆迁一夜暴富的情况。大家按章程办事,没什么好担心嘛。”
他措辞滴水不漏,处处先发制人,把对方逼到进退两难的境地。
帅宁思忖他的话并非全是忽悠,修路的利益在明处,如果放弃是有可能造成很多麻烦。但听他这么一说,那暗处的陷阱百分百存在,弊大于利还是利大于弊,一时真难分辨。
要吃鱼就避不得腥,先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送走卢平,她坐在病床前沉思。崔明智觉得那夏橙香甜可口,连吃两个还意犹未尽,不好意思再当着老板的面贪嘴,悄悄忍住了。
帅宁瞧出他的馋样,说:“想吃就吃吧,反正都是给你的。”
他傻笑一下,问她在想什么。
她深深叹了口气,气定神闲道:“我在想,卢平长得真不错,当个炮友还挺合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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