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记事以来,苏蜜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后院躺椅上晒着暖暖的阳光静养在家。她的身子自娘胎出生便带着不足之症—先天性心脏病,比旁的孩子都来的孱弱。小时候她还会哭闹不去医院,或是在去医院的路上,趴在车窗上艳羡的看着背着小书包上学的同龄孩童。
等渐渐长大,看到时常暗自落泪的妈妈和在角落爸爸那道孤寂的高大背影独自叹气,小小的人儿仿佛一夜之间长大。她不再哭闹,使性子,而是异常镇定的配合医生的惯例检查。
小孩的心思单纯简单,苏蜜以为自己积极配合能不再成为医院的常客,爸爸妈妈能不再愁眉不展,而她也可以去学校上学和小伙伴玩耍。直到小小的女孩长成了娇滴滴的少女,她的心愿都未能达成。
而此刻,两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正在草丛上拽着长线,仰着小脑袋看着不远处的风筝。两人的身后分别站立着女佣,皆是这座宅院内世代佣仆,自是忠心不二。忽地,天上两只风筝纠缠在一处,很快旋转直直撞落了下来。
一扎着马尾辫,个子稍微高些,胖胖的小姑娘哭叫了起来。嚷嚷到:“你赔我风筝,你这个病秧子!把你脖子上那条项链给我,我就原谅你!”叫骂完,扭身就要去抢旁边那瘦小的小女孩身上那条垂涎已久的琉璃粉紫珠链。后面的女佣看到,吓得脸色苍白,一人从后忙抱住那瘦弱些的小人儿。
这条项链很可是当年一老乞丐得了夫人一饭之恩后,又见夫人怀中小姐生的羸弱,从身上取出这一物言道这项链能保娆娆小姐幸福安康。从那时,这项链就未从娆娆小姐摘取下来。
另一女佣护在两人身前,将两边隔开,同时厉声说道:“婉小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盼着我们小姐不好,这话我一会可是会如实禀告我们夫人。若不是您母亲直言惦念着我们小姐孤独没有玩伴,求了夫人,你以为就凭你的身份也配与我们娆娆小姐一同玩耍吗?”
被女佣称为“婉小姐”的小女娃乃是这主人同父异母弟弟的小女儿,因与苏蜜同岁,且她母亲提了几次,这家夫人也就同意接过来与自家心爱的女儿作伴。
说起当年苏老二苏锦之带着自己的老母亲趁苏老病危,堂而皇之的闯入苏家大门,行径卑劣被人所不耻。
要说这其中也有一段孽缘。当年苏老出门在外,不慎被苏老二的母亲使了手段下二人有了夫妻之实。苏老对苏老太一心一意,婚后从未偷吃养小,却被这居心叵测的女人暗害。心中的怒火可想而知,拿钱打发了她,不想她却偷偷生下苏锦之妄想嫁入豪门。后被苏老强硬的手段挤兑到天南海北,直到苏老太去世都未曾知晓这段过往。
老人家弥留之际,心中自看淡了许多事。吩咐苏蜜父亲苏问将一房产与一家小公司过户到苏锦之名下,若安分守己便好,若是不安分也也不必有所顾虑。对外却始终未承认过苏锦之母子二人,直到苏老去世三人都不曾相见。
却不想这女娃的父母表面卑躬屈膝之态,心中却贪婪无比,因见苏问富有,又只一幼女还天生病病歪歪的,就生出了心思。大概是夫妻二人私下商议,又让这苏婉听了去,小孩心里就觉得以后这堂妹家的东西都是她的了,便口无遮拦了。在场的两位皆是常年在主人家身边呆着,又有世代在宅院中服侍的父母亲长年累月的教导,自然听出了其中深意。故而这女佣才这般对一小女孩疾言厉色。
“柳姨,娆娆害怕,要抱抱。”那瘦弱些的女孩儿伸出一截白腻腻的手臂,琥珀般水灵的双眸嵌在白嫩的小脸上,只让那被称为“柳姨”的女佣看得心都化了。
“娆娆小姐,柳姨来抱你了,”边说边躯身将这小人儿抱了起来,又拍着怀中小姑娘的后背柔声安慰道:“不怕,不怕,有柳姨和莫姨在没人能欺负了娆娆小姐。”在一旁的莫姨也温柔的望着二人,猛地又回头怒目的看了那苏婉女孩一眼。
那胖胖的女孩也不甘示弱的回瞪了回去,看到对面三人身后渐渐走进的伯母与自己的母亲,眼睛微转,嘴角上扬。“呜呜……”在柳姨吃惊的眼神与莫姨冷漠的视线下,苏婉抹着眼角,冲向了王冰雪的怀里。
声泪俱下的控诉道:“妈妈,苏蜜把我的风筝弄坏了,我让她把项链赔我,结果那两个……”还没说完,就已经让王冰雪急急地捂住了嘴。看到陶云冰冷刺目的看着她们母女二人,心中那些如意算盘犹如被扒光衣物一般毫无遮挡的令她羞得脸发红。
仅剩的一丝羞耻心让王冰雪不得不开口说道:“嫂子,就是孩子不懂事闹着玩,你不要往心里去。”三言两语之下若是陶云与他们计较,那就是不近人情,且对一稚龄孩童如此未免有失体统太过小家子气。开口闭口不提苏婉的无理取闹要苏蜜的项链。
陶云未开口,冷笑看身边母女二人的丑态。又见在阿柳怀中怯怯的女儿,心中自责心疼怨恨交加。快步走至爱女身旁,从阿柳手中接过女儿,搂抱在怀中,轻轻安抚道:“我的乖乖,妈妈这就让她们走。”
这话落在王冰雪耳中只觉分外刺耳,刚要厉声喊叫,就被随同陶云而来的罗婶拉了下去。陶云半分脸面都不愿给予母女二人,娆娆本就体弱,不是拘在家中养病就是在住院,心中原就觉得亏欠爱女许多。就是要星星月亮他们夫妻二人都要摘了给她,这苏婉竟然还敢惦记着她女儿的东西,真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当真以为她与苏问瞧不出他们的贼心吗?
本以为他们到底心存些善念,不想主意都打在娆娆身上了,还盼着他们的宝贝不好吗?多年来,他们奔波在各家医院,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们都不愿放弃,医生断言娆娆心疾难以治疗。好好将养也不过能长到十七八岁,让他们如何能不难过。为更好地照顾娆娆,陶云也顾不上母亲多番游说让她再次怀孕生子的建议,苏问更是如此。夫妻二人全心全意都放在唯一女儿苏蜜的身上。
且因娆娆常年都在家中养病又年岁尚小,夫妻二人自然并未告知女儿过多外界人心的险恶;苏家人口简单家中世代佣人更是对苏蜜爱护有加;这便将小姑娘养成了天真烂漫的性格,又因与外界接触甚少故而格外的怕生腼腆。
陶云看着怀中的娇娇女儿只觉得自己往日太过糊涂,有这样的家世,父母外祖家皆是女儿坚实的护盾,怎可让人随意欺辱。就算娆娆情绪不可有太大的波动,作为她和苏问的女儿也有的是底气资本任性,骄傲。
在陶云心中暗暗打算的同时,小小的苏蜜扬起了光洁白嫩的脸,揪着陶云的衣袖,小声的开口道:“妈妈,你给我生个弟弟或者妹妹陪我,好吗?”
同年,苏蜜有了一对活泼可爱的双生胞弟。过了几年,苏蜜从懵懂无知的孩童在众人的有意放任与包容下,从内向害羞的女娃娃长成了陶云所希望的开朗的少女。
虽这许多年来,苏家及陶家带着苏蜜国内外看了不少医院专家。但因苏蜜心房畸形,并未有根治的可能性,现今不过是一日一日的耗着。家中亲眷皆是对少女瞒得紧紧的,唯恐苏蜜知晓。
但是苏蜜怎会不知,她的身体状况她是最明了的。父母与两个弟弟这些年来对她的宠爱照顾让她备受煎熬。因她的缘故,爸爸妈妈对弟弟们多有忽视,可是两个小男孩却并没有因此心声嫉妒,反而是处处护着她这个姐姐。苏蜜心中因此而内疚也怕自己不久于人世让家人们伤心。
这日,阳光和煦,一身棉麻长裙的少女躺在藤编长椅上。双眸微闭,肌肤白的透亮,不似寻常人般有血色。微风徐徐吹过,撩起少女柔顺乌黑的长发,纤细的睫毛轻轻颤动。须臾,那双眸睁开,湿润亮泽的瞳孔如同浩瀚的星辰镶着最美的星光。藤椅旁平静的湖面落下几片叶,晕开层层涟漪。少女的胸口忽地剧烈浮动,一声声咳嗽声惊的不远处的柳姨匆忙上前。
“娆娆小姐!”叫唤了一声,柳姨忙将苏蜜半抱在怀中,一下下的拍着少女的后背。那凸起的胡蝶骨更是让柳姨心疼,手上力道不觉放缓几分。
至那日起,苏蜜便住进了医院中,胸口那串项链仿佛也失去了昔日的光泽。不久后,苏蜜便病逝。苏家陶家因少女的早逝而悲伤不已,有人却趁着众人沉浸在悲痛时,偷偷潜入苏蜜生前闺房中。梳妆台上静静的摆放着苏蜜在世时所用的饰品及心爱之物。
一双保养得当的手出现在镜中,“呵,有钱又怎么样,还不是无福享受。”渐渐镜中出现一妆容妖艳的女子,上挑的眼尾几道浅浅地鱼尾纹卡着厚厚的粉。喃喃自语后,女子将琉璃粉紫项链藏在了随身的包包中,又扭着腰身迈着优雅的步伐转身离去。
在一栋小巧别致的别墅中,二楼拐角的房内,苏婉正把玩着手中的琉璃项链,翻看着手中的小说。不过看了十几章,放在一旁的手机响了起来。苏婉接通了电话,与对方随意的聊了几句就挂了电话。“晚上回来再看吧。”说完苏婉就起身换了身衣服出门了。
窗口的阳光照了进来,那原本已经略有暗淡的琉璃仿若被注入能量一般,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放置在一旁的小说随着若有若无的风一页一页的翻着。
而在苏家大宅内,陶云双眼通红眼眶红肿不复苏家太太的端庄。坐在对面的老者拧眉,沟壑纵横的脸庞也是凝重万分。欲言又止,可谁知刚要开口,却猛地弹坐了起来。浑浊的眼睁得看大,满脸的不可思议。
“苏太太,你大可宽心,令爱虽此生红颜薄命,但来生必是有大福之人。切莫太过伤怀,天机不可泄漏,我已言尽如此,望珍重。”此老者正是衣衫褴褛的落魄老汉,因当年陶云的援助老人家感念至今。又闻恩人爱女早亡,特前来相送。
陶云听闻此言,在不顾礼数,握住老人的双手,乞求道:“娆娆如今是否已是投胎转世,敢问老先生可否再透漏一二。”说完眼角又滑下一串泪来。在场的苏问及陶家亲眷同样希冀的双眼望着老者。
老人家见推脱不得又可怜陶云白发人送黑发人,陪伴老人左右的青年见他为难刚要开口,就被老人家制止住。老者开口说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你所见以为乃虚幻,殊不知雾里看花,水中花月并非无其物。你与我有善缘,令媛与我有眼缘。我自会尽我所能护送令爱最后一程。”
当落日的余晖落在老人佝偻的后背,身边的青年终究忍不住开口道:“师傅,您老何必……”
摆了摆手,老人示意青年莫再开口。过了一会才开口说:“那少女乃是大富大贵之人,此生虽短暂但从未受过何苦难,又有双亲兄弟疼宠。不过才魂魄离身,竟又被那琉璃护在其中。”
“师傅,那串项链不过是尚云游在外的祖师爷开光之物,并非神物岂能有这般神力?”
“为师亦是百思考不得其解,当年那琉璃在见着那女娃娃如同认主一般,而今更是护送此女至那书境之中。她乃福气通天之人,为师不过略施绵力罢了,等你祖师爷归来为师再当面相问。今日你我所言不可再让旁人知晓,你可是记下了。”
“是,徒儿谨记于心。”
而被师徒二人念叨四海为家的图伽本正席地而坐,闭目养神,谁知紧闭的眼猛地睁开。手指掐算,唇吐口诀。“阿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
车厢内,人影攒动,人声嘈杂。苏蜜晃晃悠悠的醒来,鼻尖嗅到酸菜味,包子的油腻味还有夹杂在其中的汗臭味。从医院病床上悬空又莫名被吸入到琉璃中。而后又被苏婉偷窃带到她家,强制性看了本民国的言情,又被灌输其中的剧情,紧接着人就陷入了昏迷。
在昏睡时,如同走马观花一般游离在外见到了那世中父母两个弟弟还有外祖父母皆是幸福康健。那不安焦躁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等再醒来,她就成了书中男主那比主角一件衣服描述的还要少的落魄远房表妹。
要说整本小说挂着言情的主旨,前十几章节皆是描述男主少年至青年时期成长经历。男主本是养尊处优的少爷,统领军阀的大帅父亲暴毙身亡,而后他不得不独自一人上战场以躲避家中叔叔婶婶等人的明枪暗箭。等打酱油的女主出现时男主已然是一腹黑深沉面无表情的少帅。直到女主身亡,男主都未爱上她。
原书基本都是描述军阀彼此之间的讹虞我诈,男主所统帅的华北军阀如何吞并其他势力,一步步的手握大权令人闻风丧胆。更让那些啃言情的读者伤心的事,在结局中才透露男主一早便得知女主是因了家族利益才刻意接近他。而男主之所以顺水推舟,不过是看中了女主父亲手握的中部军权。只能说女主父亲拿男主当大腿求庇护,男主便把他们当棋子利用,反将一军。
这可能是苏蜜所看最不称职的一本言情的小说了。不过,她现今这条小命可以说是白捡的,前生不能大哭不笑、情绪跌宕起伏不可太大,现在这具身体虽是发育不良又面黄肌瘦,但是却健康的很。只要她走心不走剧情,在这混乱的年代,未来还有男主这棵大树可以遮风挡雨,她便很是满足了。
现在才进入书中着墨的剧情不久,而她这个小透明表妹即将投奔表姑婆家中。表姑即为男主的母亲,而这婆家当然是男主的家。
这个年代交通还很是不便,苏蜜一路走南北上。又是马车,又是行船。现今好不容易坐着了火车,本以为不似马车那般颠簸,大船那样翻腾。
却不想这时的火车是新式玩意票价昂贵,尽管如此,乘坐的人亦是不少。空气流通很是不好,她从未呼吸过这般混杂的空气。权当作另类的体验,说不定以后还会碰到更多从未接触过的事物。她们所剩银钱不多,但下船之后到明家所能用的交通工具唯有火车了。苏蜜并不担心盘缠用完到不了明家,只因她知晓剧本呐。
刚睡醒,苏蜜又想着事,没保持住平衡,头一下撞到了车窗上。让不远处的乳母吴婶看得心疼不已,又无能为力。迷糊的苏蜜揉了揉额角,笑笑的安抚担忧的乳母。心中却又想起,穿来的时候这个身体所在的苏家大房因被二房设计,此身的双亲皆在外遇到马贼身亡。独这幼稚女童被乳母搂抱在怀中藏匿在马车隔板下躲过一劫。
原主因此大病不起,后一命呜呼。而她就被琉璃带来此处,进入了这具身体。摸了摸脖颈的项链,苏蜜暗暗打气,不怕不怕,以后在明家谨慎些必定无灾无祸。她也要肩负起占有这具身体的责任,苏家二房对原身的杀父弑母之仇她往后也要寻机报仇,以抚慰原身及苏家夫妇的亡灵。
此刻在明家大帅府内,唐玉清着一身牡丹花来长旗袍,勾着小指小口的喝着花茶。放下银勺,捏了捏眉心。睨了一眼下首的独子明恪说道:“这几天你一小表妹要来家中长住,她父亲幼时颇为照顾我。如今我表哥与表嫂却突遭横祸暴尸野外,独留下一女,我心中悲伤不已。能做的唯有将他们夫妻二人的爱女苏蜜接回家中照料我心方能安。恪儿,你往后可要将她视作亲妹,好好护着她莫让人随意欺辱。你可愿答应母亲?”
“儿子日后自当与表妹好好相处,请娘亲放心即可。”
非唐玉清轻视苏蜜,南北路途遥远。此时别说交通不方便,便是人与人联络大多数还是靠书信往来。现在打一份电报价格不菲不是她们所能承担,就连字数也有限量。苏家大房之事非是三言两语所能说清,所剩的钱财也要一个子当两个子的用。她们自然不敢挥霍,又不敢脸大的指望明家表姑会派人来接。只匆忙的找人代写了一封书信后寄了出去,吴婶就带着虚岁堪堪九岁的苏蜜北上了。
要说一路的辗转让吴婶这健壮的妇人都有些吃不消,更别提瘦小的苏蜜了。等两人被接到明家大宅内时,唐玉清身旁的管事杨妈妈便使人伺候苏蜜梳洗一番才领到内宅中见了唐玉清。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