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除了劫掠和交保护费外,商团和强盗之间还会出现第三种情况——索贿。
姜媛没听过这个说法,这个词也是她根据自己的理解翻译来的。这是一种狡诈又奇异的共生状态,或许只有在民风彪悍的大漠中才存在。当敌对双方认为彼此实力相当,谁也不想拼得两败俱伤的话,人们就会集合起来商议,商队交出足够的财物,强盗们则保证他们到目的地前绝不会再有别人来分这块蛋糕。
某种程度上,这跟保护费有异曲同工之处,但通俗意义上的保护费并不包括沿途保镖费用,强盗们也不会顺畅地转变身份成为佣兵,加入商团中一起行走。
日已上中天,却谁都没有睡意。两方骑着骆驼和马,谨慎地隔着七八米的距离,冒着烈日在滚烫的沙子上面对面地谈判。他们中间有一头死去的巨蜥,还有尸体,血流浸入黄沙中,风刮起来后,很快就连痕迹也看不太清了。
“我要两万第纳尔!”强盗头领开出价钱。那是个粗莽又贪婪的大汉,就连这挡着脸的络腮胡子看着也凶暴无比。风沙很大,姜媛和其他同伴一样裹着头巾将整张脸遮挡住,看着两方携带的医生在众人中间公开地治疗伤者,如果有人准备毁约,双方的冲锋第一个就会把他们踩成肉泥。领队说:“不行,太多了!”
姜媛看到月光,它不愿意落在主人肩上,在他们头顶不远桀骜地盘旋,黑夜不是站在领头的位置,但也相去不远。阿巴尔不是领头,这是联合起来的强盗团,不是只有一个。想来是盯上他们很久了,专挑这一块肥肉啃下。姜媛避免和他对上视线,他和她暌违半年,看上去几乎和她记忆中判若两人。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她太久没看见他戴上面巾,只露出一双蓝眼的样子。杀人的状态。
他们最终将付出的价钱定在一万第纳尔,这是商团中众人商议后的价钱。每个人都必须要出。付出的货物可以自己选择,但如果强盗不满意,他们有权自己挑选一半。姜媛已经看到有人在挑选伤者中的女人了。她们是商人们带着随行的姬妾,因为害怕才昏倒,但规矩是有伤的人就必须推到中间治疗,也不知道她们醒来后会不会再吓昏过去。女人是贩运时必备的商品——大部分时候,和金币一样保值。
姜媛尽力把自己觉得值钱的拿出来。她的任务是去塔伊夫建立作坊,金币太过惹眼必须换成货物。她的携带中有一半是人,剩下的一半是可以在塔伊夫当地大量出货的纸张、丝绸和瓷器。虽然准备了宝石和金银饰品,但……金额不够。扎营的地方已经四处出现争执和吵嚷,还有女人和奴隶的尖叫。当然在交接的时候出现任何可怕的情况也不奇怪,而且它们注定会被忍耐平息。姜媛接待的是一个枯瘦的男人,据说他的强盗团叫做死亡之蝎,他瞎了一只眼,于是自称血眼。
血眼对姜媛交的货物很不满意。这些东西对强盗团来说不算最好出手,他要求将另外一半换成人。“我要你的女人和奴隶!”姜媛说:“我把马和骆驼给你。”她站在地上,身后是打开的箱子。和一边小盒子里的宝石和钱袋比起来,纸张和瓷器真是太黯淡了。她带的人太多,基本能在整个商团中排前三,只有贩卖奴隶去亚丁的商人可以超越,非常显眼。说来可笑,虽然那些人不算在货物里,但计算价值时他们也会被一并计入。
对方露出一个鄙夷的笑:“这是规矩!我要你的人!交出女人和奴隶,我们已经定下约定,难道你想反悔?”姜媛尽量站着不动。对方骑在骆驼上,手里举着刀。谁知道他会不会砍下来?姜媛无论如何做不出卖人的行为。她说:“我可以将这些货物和骆驼全都在商团中抛售,得到的钱除了保证必须的生活以外全给你。”
周围的人已经注意到这里的动静,看过来。领队走过来说:“怎么回事,贾南?”血眼原本有些动摇,有了外人加入,他觉得折损了面子。“这家伙不守约定!”他阴恻恻地说:“我说过了,我要他的女人和奴隶!”领队说:“贾南,我奉劝你不要给自己造成麻烦。”商队可以把他单独剥离出去,交由强盗处理,他们想必会很乐意有一笔额外收入。
他妈的。姜媛的思绪转了一瞬间,还有什么可以卖的?那个曾经被阿巴尔说过的过滤法,但商人重利,不知在这种时候会被压价多少。她要拉着领队去另一边说话,马蹄声声近了。有人问:“这儿出了什么事?打扰到我分钱了。”
血眼骑着骆驼,比黑夜高出一些。他客气又傲慢地说:“阿巴尔。”阿巴尔点点头,他仍没将面巾取下,执在缰绳上的手上闪烁着宝石戒指的光芒,蓝眼在姜媛面上似笑非笑地扫过,又看向她身后打开的箱子。
“东西不错。是巴格达来的唐纸?”他低头问姜媛。姜媛说:“是。”
“瓷器呢?”
“一部分是大唐来的,一部分是巴格达本土,被唐匠教导过的皇家工匠烧出来,流出的。”姜媛意思意思地解说:“您看这颜色、光泽、制式,都是最名贵的精品。”
“我比较喜欢这些,少见。那些金币珠宝和只会哭叫的女人和奴隶,我已经看腻了。”阿巴尔的目光轻轻侧转了一个角度看向血眼:“我跟你换。”
“凭什么?”血眼恶狠狠地说:“这些是我的,阿巴尔,你也没有这个权利说来换就换吧?”
“那个商人不想给你人,我正好想要他的货物,有什么不好?”阿巴尔自然地说:“你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了,一个第一次出门,傻乎乎的蠢货。这次要一直走到亚丁,路还很长,真闹起来,我们把他宰了,炸了营,对咱们也没有好处吧。”他侧头比了比本该属于自己的那边战利品:“我的份额比你多一千金币,现在那边的女人和钱归你了。”
血眼狠狠地瞪了阿巴尔一会儿,最终他接受了这个条件,扭头呸姜媛一口:“算你走运,小子!”他扯动缰绳,侧头对身后的手下喊:“我们去那边!”总算一场冲突消弭于无形。领队警告姜媛:“下次小心,贾南。”姜媛点了点头,于是他走开了。她身后的人都跪下来,哭泣着庆幸自己的得救。
但姜媛还得跟阿巴尔谈好条件。强盗头子低头用那双蓝眼望着她:“现在这批货物和你的骆驼和马,大约全都归我了?”他没从马上下来,仍是和和气气地问:“大约估价多少钱呢?”
“到塔伊夫卖掉的话大约能值八千第纳尔吧。”
“很不错。”他说:“挑几个好的送到我这边来。剩下的,允许你折成钱后再交纳给我。在这之前,你就作为人质,先扣押在我这儿了。”马鞭在她肩上扫过,掠过宝石盒子,搭扣砰地一声合上了。黑夜转了个弯从她身边跑过,阿巴尔从马上技巧精湛地俯下身来。姜媛站着没动,任他的身体从她身边擦过,“这个就当定金吧。”他的面巾拂过她的脸,大约他落下来时甚至能感到她的呼吸。
他笑了一声,侧身一抄就将盒子抄在手里,朝她扬了扬。随即他重新在马上直起身体,一个钱袋扔在她脚边,带子散了,几枚金币从里面滚出来。也不知道是哪里抢来的,还带着血。
那双蓝眼在面巾后邪恶地微微一弯。
“这个作为酬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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