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颗樱桃

    红木桌上摊开一本花花绿绿的娱乐杂志,光洁的牛皮纸泛着淡淡的光泽,少女如花的笑靥像是一张柔情又魅惑的网,将沈亦淮的目光精准捕捉。

    沈亦淮托起盛着葡萄酒的高脚杯,轻啜一口。葡萄酒初入口,淡淡的涩意在舌尖化开,回味却甘甜清冽。

    男人眯了眯一双开扇的桃花眼,修长的手指在玻璃杯壁上有节奏地轻轻敲打着。

    沈亦淮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十二年前,那个火烧云映透大半个天空的傍晚,他在申城第一次见到牧遥的情景。

    那时,悠长的夏日时光慵懒得像伏在弄堂口小憩的猫咪。茂密的梧桐树掩映着柏油马路,穿着白背心的老大爷躺在树荫下的竹椅上,惬意地摇着蒲扇,脚下老旧的收音机里飘着咿咿呀呀的昆曲唱词。

    三两个妇女在长凳上打着毛衣,东家长西家短地聊着。另一旁几个青年铺了草席,一副扑克牌摔得啪啪作响。

    从菀阳到申城,绿皮火车颠簸数小时,晃得人筋骨疲乏。自幼照顾沈亦淮的外婆去世,母亲沈兰馨只得将他接来申城同住。

    将行李放在脚边,沈亦淮卷起白衬衫的袖口,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母亲留的字条,上面一笔一划写着“芳杏里,毓秀坊,六十一号”几个字。

    正凝神挨家挨户看门牌号,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传入耳畔,沈亦淮下意识回头。戴着鹅黄小帽、穿着白纱裙的小女孩就这么冒冒失失地撞到他腿上,“噗通”一下跌坐在地。

    她手里那一篮子小樱桃被打翻,骨碌碌滚了一地。

    小女孩跑得气喘吁吁,刘海沾了几滴汗黏在红扑扑的小脸上,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格外引人注目。她右脚脚腕处系了一条红绳,上面有一个小铃铛。

    见樱桃滚了,她皱皱鼻子,穿着白色中筒袜的两条小腿懊丧地蹬了两下。左脚的凉鞋鞋扣有点松了,被她一蹬就这么踢到了沈亦淮的脚下。

    沈亦淮不擅长应付小孩子,正当他苦恼之余,如绵绵细雨般的女声由远及近:“遥遥,小心点。”

    口音不是申城本地的方言,也不是普通话,倒像是电视节目里港台女明星讲话的腔调。

    一个穿着修身的黑色连衣裙的女人小步跟上,她戴着和小女孩同款的遮阳帽,宽大的帽檐压下,看不清脸。

    她蹲下身子,将小女孩抱起,涂着红色蔻丹的纤细手指拍去她裙子上的灰尘。她轻声细语地哄了小女孩几句,随后将凉鞋捡起,套到小女孩的脚上。

    她拉着小女孩,起身向沈亦淮鞠躬道歉:“真的非常抱歉,我的女儿给您添麻烦了。”

    小女孩也学着母亲的姿势给他鞠躬,只不过,比起母亲的标准九十度,她还差得远。

    这令沈亦淮无可适从,忙说无妨。直觉告诉他,这对母女的言行打扮,与这弄堂格格不入。

    直到女人抬起头,他才看清帽檐遮掩下,女人昳丽无双的容貌。她的面庞皎如皓月,眉眼明媚动人,乌云般的长发垂在修长的脖颈两侧。

    他那时十五岁,可即便至今,他依然认为这是他见过最端庄优雅的女性。

    小女孩睁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沈亦淮帮她把滚落一地的樱桃一颗一颗捡起来,放回篮子里。

    小女孩双手接过篮子,甜蜜的嘴角漾开一丝微笑,乖巧地道了声“谢谢哥哥”。她一笑,一双大眼睛像月牙一样拱起,浓密卷翘的睫毛如同蝴蝶振翅。

    沈兰馨没等到儿子,出门张望。见沈亦淮正和邻居家的那对母女站在一块,迎了上来。

    一番寒暄,沈亦淮从母亲口中得知这对母女住在自家对门,是牧教授的家眷。牧教授的妻子是台湾人,讲起话来跟常人不太一样。

    沈兰馨备了简单的晚饭,母子二人正打算吃饭,门外有人敲门。沈亦淮开门,小女孩站在门口,手上提着小竹篮,里面是洗得干干净净的樱桃。暮色四合,她小小的身形被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她踮起脚尖,将篮子捧给沈亦淮:“我妈妈让我拿给你的。”

    沈亦淮接下篮子。

    她伸手拽了拽沈亦淮白衬衫的下摆,“沈哥哥,我叫牧遥。以后请多关照。”

    她讲起话来奶声奶气,念自己的名字“牧遥”听上去就像一声“喵”。

    樱桃送到,任务完成。牧遥摆摆手,小跑着回家,只留了一串铃铛声回荡在蔼蔼的暮色中。

    沈亦淮捏了一颗樱桃送入口中。

    第一颗樱桃的滋味,有点涩,还没熟透,但也甜。

    “怎么?沈大影帝居然也对女团感兴趣?”友人的调侃声将沈亦淮从遥远的回忆中拉回现实。沈亦淮不动声色地将杂志推开。

    高胜寒递来一支烟。

    “不了。”沈亦淮并没有接。

    “你去美国两年,我倒忘了你不抽烟。”高胜寒点了烟,自顾自抽起来,“对了,你头上的伤好点了没?”

    “没事了。”沈亦淮将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今天是高胜寒三十岁生日,适逢沈亦淮回国,便来捧场。

    要说这位高大律师,是出了名的爱讲排场。他之所以在位于燕州郊区的别墅举行盛大的生日宴会,是因为担心自己这辈子都不结婚,总得想个法子把之前别人结婚的份子钱讨回来。

    高胜寒倚着房间的窗户玻璃,朝楼下瞥了一眼,笑道:“刚刚杂志上那个女团今晚也有人来了。”

    沈亦淮平静道:“我对这些没兴趣。”

    高胜寒想起什么似的,调侃道:“这家经济公司跟我们事务所也有合作关系,你要是看上哪个,我可以帮你牵个线。”

    话音未落,一记眼刀刮得高胜寒后背凉飕飕的。跟眼前这位沈大影帝相处久了就知道,沈亦淮就是这种高冷禁欲的老干部式作风,高胜寒早已习惯。

    高胜寒又点了点杂志,“不过这一位不行。”

    沈亦淮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杂志,高胜寒的指尖下,牧遥的笑容一如沈亦淮初次见她时那般耀眼炫目。

    他眉眼一挑,却道:“为什么?”

    “肥水不流外人田嘛。”高胜寒嘿嘿一笑,说道:“这组合,是个十八线小女团,叫什么六芒星。本来我也没听说过,后来有天在虎扑步行街闲逛,偶然看到一张照片。当时我就对这女孩印象很深,模样是挺招人喜欢的。”

    “要不是……”高胜寒欲言又止,随后又大言不惭道:“我倒还挺想试一试。”

    沈亦淮的眼底蹿起了一簇跳动的火焰,冷言相讥道:“她才十八岁,你的脸呢?”

    高胜寒无所谓:“年龄不是问题,身高不是距离……欸,不过你怎么知道她只有十八岁?”

    沈亦淮没有作答,他走到高胜寒身边,看到熙熙攘攘的男男女女围着别墅灯红酒绿的泳池谈笑风生,俨然将这场私人派对当做社交名利场。

    沈亦淮一眼就在人群中发现了牧遥。

    牧遥身着红色真丝小礼裙,脚踩刺绣织带高跟鞋,黑而蜷曲的长发犹如浓密的海藻一般,衬得她唇红齿白,玉骨冰肌。

    她坐在小圆桌旁,斜侧着身子和另一个女孩子讲话,言笑晏晏,风情款款。十八岁的少女周身仿佛自带光芒,天地万物在她面前都要黯然失色。

    沈亦淮知道牧遥是个美人胚子,可成年后的她出落得如此楚楚动人是他始料未及的。

    高胜寒戳了戳窗户玻璃,说道:“就是她,穿红裙子的,真人是不是比照片还漂亮多了?”

    沈亦淮神色淡漠:“也没有很漂亮。”

    口是心非的回答,无非是想让某些人趁早打消对牧遥无聊的念头。

    “老弟你怎么回事?”高胜寒不可思议地拍拍沈亦淮的肩膀,像看着异类一样望着他:“去国外待两年,连审美都变了?你的眼睛要是不用,麻烦请捐给有需要的人。”

    沈亦淮无视他的玩笑,他注意到有男人上前来和牧遥搭讪,牧遥像只胆小又好奇的猫咪,顾盼生辉的眼睛四下闪躲,看样子并不擅长应付这种交际。

    沈亦淮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服外套,说道:“我先走一步。”

    “这就要走?”高胜寒惊讶。

    “我有点事。”沈亦淮头也不回地推门朝楼下走去。

    高胜寒大喊:“喂,记得走后门!”

    虽然自己的私人生日派对禁止来宾使用拍照和摄像设备,但沈亦淮如果突然出现在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公共场合,指不定会造成什么混乱。

    而沈亦淮此时此刻却想不了那么多。近一个月来,牧遥电话不接,消息不回,他这才特地抽了空回国看看。到家后方阿姨却说牧遥不在家,朋友过生日,晚点才回来。

    正好高胜寒得知他回国的消息,就邀请他过来坐坐,可没想到他会在这里碰到牧遥,更不知道她居然偷偷摸摸背着他参加了女团。

    她是在生他的气吗?因为他没有回来陪她过十八岁生日?还是因为他没有陪她参加高考?

    还是两年前,他把她丢在国内前往美国,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与她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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