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守寡失败以后作者樱笋时晋江
亭丰,刘府。
家主刘靖宇常年坐镇亭州城, 不少要事皆他在亭州而决, 但刘余陈赵的边军却是长期驻扎在亭安、亭丰、亭岱这三亭地界, 少不得各有统兵之人,刘家军的实际带兵人便是刘靖宇的胞弟刘靖川。
刘靖川常年居于亭丰, 他大半时日都在军营之中, 故而亭丰的这座刘府,虽然占地数十里, 极尽奢华,平素却是少有主人在的。
但近日, 刘府的下人们却个个少了平素吃酒耍牌的做派,个个崩紧了皮子、如临大敌, 实在是少见得很,家主连同二爷竟都同时在府上, 这在刘府一年到头只有年三十才可能有的情形,现下非年非节,竟是同时在家中, 这二位爷可都不是什么好脾性的人, 连后院的夫人姬妾们都要战战兢兢, 叫下人们如何不紧张。
事实上,前院里,刘靖川神情倒是颇为放松, 他只略带了三分不满道“大兄, 此事上头, 你为何要听那姓孙的使唤他们那些所谓世族,素来没把我们边军看在眼中,我早瞧那些鸟世家不爽了若叫我说,大兄就该一声令下,管他什么鸟的都护府、孙林世家,一把火放下去,保准干干净净”
刘靖宇却是从容,他看了一眼自家这兄弟,训斥道“你成日里就知道打打杀杀好好动动你的脑子若当初我也听你的,咱们去北狄人打杀一番,今日焉能有这番家业”
刘靖川不甚服气地坐了下来“大兄,这情形怎么能一样北狄那会儿,朝廷给粮给地,咱们人手不足,安安心心扎在亭丰,如今有粮有人,兵强马壮那会儿给朝廷赔笑脸便也罢了,现在为了收拾个乳臭未乾的小子和女娘,还要去听姓孙的么不过就是一个空壳都护府,手到擒来,何须大兄听那孙的安排行事”
这件事上头,刘靖宇却是十分坚持“你的粮是怎么来的不还是靠着那些佃农佃农怎么来的还不是咱们学着姓孙的姓林的努力把亭丰盘下来攒起来的打打杀杀听起来倒是痛快,能得个什么好处再者,你莫要小看陆膺和那陆岳氏,这二人都不是好对付的人物。”
刘靖宇想到先前在岳欣然手上吃过的憋就是胸口一闷若非那陆岳氏手段这般强硬,竟要撇开他们独自发展那什么丰安新郡,自己断不至于这么快与之撕破脸。
陆岳氏手段也确不简单,她到亭州才多少时日满打满算不过两月,却是拉起了那些衙役捕快的架子,将原本到亭州城乞食的数万流民收拢一处,修官道、整田地隐约间,那听起来是个笑话般的丰安新郡也有了雏形。
若非对方意志坚决又手段这般强大,刘靖宇与孙洵也绝无这么快走到一处。
刘靖川却是十分不服,他始终觉得,为了对付一个新立的劳什子都护府,根本犯不着向孙氏这般低头,还要对他们言听计从,没得掉了他们边军的身价
但刘靖宇心中却是明白的“好了,你莫要摆出这副将军架子,姓孙的不是什么好人,不必你说,我自然知道。收拾那都护府固然是犯不着叫我这般低头,但是,我们不只是要收拾那都护府,更要以最小的代价收拾了那都护府,不能我们在前头与那都护府拼得死去活来,反倒叫孙林二氏在后头捡便宜吧”
刘靖川反应过来“原来兄长是想当个渔翁”
他们长在边军,自他们父亲那一辈开始便驻守亭州,兵书也是少少读过几本,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故事还是晓得的。
刘靖宇拈须而笑“此事上头,瞧着我们是对孙氏俯首帖耳,但你莫要忘了,孙林二氏的田地可比我们不知多到哪里去,不是我瞧不起咱们几家,这孙林两家在此近百年,名气也比我们大得多,那些流民要真说起来,还是咱们三亭的多,他们三雍的少,此计能成,自然是我们占大便宜,但孙林二氏名声在外,都护府届时坏了事儿,陆膺若是恼羞成怒起来,也必先是迁怒于孙洵那老匹夫,届时,咱们便小小跟在后头隔岸观火便是。”
刘靖川这才恍然,拍案道“兄长此计大妙”他一边思忖一边道“反正咱们那些收租的人下去先将那些流民家中的契给签了,届时他们保管走不了,若他们都留在了原籍,那什么丰安新郡还有什么人能去种那女娘的算盘便是落了空若是大兄再趁机与陆膺说上几句好的,把姓孙的卖上一卖”
听到胞弟竟与自己没说出来的思虑不谋而合,刘靖宇忍不住与他同时一道大笑起来,果真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竟是都想到了、一处去了
回头流民嘛,反正都护府帮他们养过了这段青黄不接最艰难的时日,又能乖乖回来种着地,而黑锅却叫孙洵去背,好处到手,极少沾事,这就是刘靖宇带着刘余陈赵这些边军将领在这两国交战的乱局中,非但没有损兵折将、反倒是坐地发家的处世法则。
就在此时,一个门房满头大汗跑进来回禀消息“见过家主。二爷,亭丰郡郡守望带了赤岭县县令求见”
刘靖川挑了挑眉毛“赤岭”
这是亭丰犄角旮旯的地界,他实在想不起来能有何事。
不过,亭丰郡守也是刘家的心腹,刘靖川道“大兄要不要一并见见若是大兄不耐,便我先去听听。”
刘靖宇可有可无地道“不妨事,叫他们进来吧,我也许久没回来同他们聊聊了。”
那门房却是大汗淋漓,心中惴惴,因为昨日这什么赤岭县县令就曾求见,据那县令说,他先是到了军营想求见二爷,结果才被告知二爷归了家,他才匆匆赶来,道是有急事,身边还带了一个也敢说姓刘的旁支玩意儿。
刘府在亭丰那是什么样的人家啊,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门房一看不过是赤岭县的小小县令和小小的刘家旁支,就是给了好处也得慢慢候着
再者,如今不只二爷在府中,家主也在府中,二位爷关门议事,谁敢贸贸然通报若是惹了两位老爷恼怒,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故而,门房也只是收了银钱后叫对方留下拜帖,叫对方在门外候着天知道,这亭丰郡,等着求见两位刘家大爷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拜帖在里边排着,刘二爷可不是什么天天会检视拜帖的雅致人。
刘家在赤岭死了人,这县令当然知道轻重,他问那刘员外之子,知道刘员外是奉了刘家主的命令急切想去小关村拿人,结果却死在那里
事关重大,这县令根本吃不准刘府的态度,这些事情是以刘家家主的命令直接递给刘员外的,人却因此死了,这样的事若是传开了,刘府颜面扫地,焉知他们会不会恼羞成怒将自己也一并处置了
这县令左思右想还是没敢将这样的大事告诉一个门房知晓,结果他左等右等,一个县令,愣是等不来刘府一个管事的来问一声
事关重大,他不敢再耽误,第二日立时去寻了郡守,这才得以进来,加上路途的时间,再这样一耽误,距离事发之时已经是三日的功夫过去了。
当着刘靖宇与刘靖川的面,县令战战兢兢将事情回禀“刘员外说,他本是一片好心想赁地予那些流民,谁知他们赁了田却出尔反尔,绝不能轻饶。下官点了衙役前去捉拿那些敢反悔的流民”
事情听到此处,刘靖宇只略微皱眉,刘靖川却是不耐地端起了下人端来的酪浆大吞了一口,亭州紧邻大漠,饮食诸事上亦与北狄有些交叠,譬如喜饮牛羊乳汁所制的酪浆,消闲解渴,再好不过。
可接下来,那县令的声音越发微弱“我与刘员外到了小关村,谁知那些流民早逃了不说,那些村夫竟群起而攻,杀了刘员外,下官连同一众衙役皆被他们追杀数里”
刘靖川一口酪浆呛在喉管中,差点没气出个好歹,他猛然推开拍背顺气,直接拔了刀,直接瞪向郡守与县令“那贱民呢拿到了吗老子要亲手剁了他喂猪该死的贱民,反了他们”
刘靖宇不在,素来是他管着亭丰,他对这些琐碎事情极是不耐,早就习惯了这此贱民如猪狗般逆来顺受,何曾听过这等惊世骇俗的逆反之举,此时气急败坏,恨不得小关村的村民就在他面前,不砍十刀八刀难消他心头怒火
那县令已经骇得不敢说话,他是亲眼见过这位刘将军一言不合如何杀人的,面对刘靖川直如青面厉鬼般凶恶的神情,这县令竟吓得湿了。
亭丰郡守嫌恶地看了他一眼,朝门房道“还不将他带下去,莫污了大人与将军的眼”
然后,他才向刘靖宇与刘靖川将事情补充完毕“这怂货也不是不知道轻重,当夜他便赶回县城,点齐了县衙中所有人手想去抓捕这批反贼,谁知道,那整个小关村竟是空无一人,那些反贼竟然一夜之间便跑了个无影无踪。整个赤岭县查了个底朝天也未能找到。”
刘靖宇断然怒喝道“不过一群只知种地的泥腿子,怎么可能全无踪迹留下”
刘靖川恨恨道“定是那混账办事不利”
那郡守却是知道刘靖宇的意思,他也点头道“下官也觉得其中必有蹊跷,一群连村子都从来没有离开的贱民,怎么可能一夜跑得全无踪迹,莫说是小关村,竟是赤岭县都找不到。”
刘靖川气得挥舞长刀“那你还在这浪费唾沫,还不点了人赶紧去抓赤岭县找不到,就在整个亭丰去找遍查家家户户也要把他们给我找出来不过一群贱民,竟敢踩到我刘府的脑门上,我看就是太惯得他们必要将之碎尸万段,否则刘府的颜面何存”
这几年的经营,整个亭丰早被刘靖宇兄弟看作是自家的后茶园,一群小小的贱民,竟敢杀了刘府的人倒不是那死去的刘员外于刘府有多么亲厚,他是刘府派去打理赤岭田地的,在赤岭,他就象征着刘府杀了他,不就是狠狠在刘府头顶上拉了泡屎不狠狠教训一番,他们兄弟二人心中怒意如何能平
只是,刘靖宇见过官场更多大风大浪,他稍微冷静下来,问道“郡守你有何提议”
郡守道“下官立时去查自是应有之意,怕就怕,哪怕下官将整个亭丰翻个遍,也还是寻不着一个小关村村民。”
刘靖宇皱眉,刘靖川两眼冒火,那郡守才低声道“下官昨日收到消息,都官从事黄云龙也悄悄到过亭丰。”
刘靖川哗地直接踢翻了桌案“欺人太甚大兄他们欺人太甚”
竟敢跑到他们的地盘上杀他们的人,这叫刘靖川怎么忍得下去
“大兄,整个亭州谁敢这般轻慢咱们兄弟”说到后来,刘亭川已经双目尽赤,他朝门外吼道“把赵、余、陈三个将军叫来,老子要点兵”
在刘靖宇看来,些许刁民闹事在他看来只是鸡皮蒜毛的小事,但是,赶在他胸中这个得意盘算才刚刚实施的节骨眼儿,竟是刘府先死了人,这简直是一个个大大的恶兆,叫他只觉得十分光火,全无反对刘靖川出兵之意。
郡守乃是文官,见到这样的架势难免惊心,小声问道“将军点兵意欲何为”
刘靖宇冷声道“既然黄云龙来过,你手底下那些都官便不好用,叫二弟领兵去抓那些逆民吧。”
以兵杀民,不论是刘靖宇还是刘靖川竟没有一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那郡守看着这兄弟二人滔天杀意,原本想说什么,竟是一个字再说不出来。
刘靖宇面色阴沉,不过是去杀群反民,有何不可在他看来,都护府这一次的挑衅,竟在他刘家的地盘上打他刘家的脸刘靖宇兄弟不约而同在心中做了决断,时机一到,必要毫不犹豫发兵攻打都护府,一把火将那女娘连同都护府烧杀个干净,什么姓黄的姓蓝的都要悉数踏平才解胸中之恨
然后刘靖宇神情淡淡地召来了刘府的管家“咱们几府签的那些佃民,我看是太轻闲了,加加租,叫他们多忙活地里,省得还有心思去想这些大逆不道之事。”
壮子是亭岱清江县人,清江县在亭安最南,他们这一队人餐风露宿,比关大郎一队多行了几日才隐约看到了清江县城,龚明也吁了口气“咱们先在县城外这村里歇一宿,再按先前计划好的,轮流到各村接上家里人。”
纵然是在亭州城以工代赈赚了这些米粮,但是庄稼汉皆是十分俭省,哪里舍得打尖住店,赶路急了便就着身上带些干粮、饮些泉水对付,遇到有村子的时候,便将粟黍托付人家做了还能吃上点热乎的,推着的车上带些米面干粮是足够的;他们人也多,只要不是天气特别恶劣,荒郊野外的露宿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但这一日,偏在这清江县的村上遇到了事,远远地,一队兵士看到他们,竟掉了头来“你们都是哪里的”
壮子等人俱是不悦,但想到马上到家,心中终是喜悦更多,便都忍住了,一语不发,由龚明出面,亮出了都护府的文书“他们俱是清江县要迁往丰安新郡的百姓,我是都护府新任安民官。”
听到都护府的名字,为首那小校却没有给半分颜面,竟上前来“把你们的东西都解开谁知道你们有无带着兵刃,都给我搜”
龚明皱眉“我们并不入城,你们因何要搜身”
这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莫名其妙搜什么搜
那小校却冷笑一声“谁知道你们当中有没有混着反贼”
壮子登时便有些生气了,但龚明不知为何,却是面色从容,竟生生忍了下来“既是如此,这位兵爷请吧。”
小校并不客气,呼来喝去,将他们的小车打翻在地,若非是都护府急令督造的这批小车十分结实,说不得会不会被打坏,壮子忍耐不住,猛然站了起来,余人亦是不约而同哗啦起身,虽是一语不发,但几十双眼睛怒瞪着这群兵士,他们紧张地握紧了兵刃,竟是不敢再前一步。
龚明上前扶起了小车,抬起头淡淡问那小校“这位校官可搜出我们身上带了什么兵刃了吗”
那小校冷冷看着龚明等人,不待他说什么,那村子里走出一个老汉,咳嗽一声“二狗子你做做样子能交差就得了乡里乡亲的,你以后还做不做人啦”
被一口喊破“二狗子”这小名的校官身后,登时引来一阵窃笑,校官回头怒瞪自己这群不争气的下属,壮子等人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儿,他们这一带,就是特别喜欢用狗儿、猫儿、狗儿的小名,盖因小孩子体弱,这样的贱名好养活。
这原本十分厌恶的校官不知怎么的,有了二狗子的小名就凭白多了几分亲切,竟没那么惹人厌了。
小名叫二狗子的校官也只是涨红了脸狠狠瞪了咧嘴笑的壮子一眼,才恹恹地挥了挥手“走吧。”
他手下人都稍走远了些上了马,他才忍不住压低声音向那老汉道“四叔公俺现在大小也是个头面人物,你就不能给留点面儿吗”
不待老汉吹胡子瞪眼训他,这小校官便一溜烟跑远,上马走了。
龚明向老汉道谢,却听他叹气“这世道,乡里乡亲的,不过嘴皮子碰碰的事儿,犯不着谢。你们也莫怪二狗子,他身上背着这摊损德的破事,也是个倒霉摧的孩子。”
四叔公在村中辈分颇高,有他出面,将龚明壮子等人安置在村中各院里,他们人这么多,虽然不能人人有床铺,可也比露宿强上太多,晚上聚到一处吃饭别提有多热闹了。
壮子等人被村民围着“你们都是从亭州城回来的”
一路许多人问过了,又是一个县的乡亲,没什么不能说的,壮子爽快地点头“俺家先时没了地,俺便到亭州城去讨口饭吃,结果遇上都护府以工代赈,靠着做工换了米粮,现下回来接掩媳妇和娃。”
村民们登时哗然“原来是真的二狗子那倒霉孩子还死活不肯说”
壮子还没说他要做什么,便听这群百姓七嘴八舌地又问道“你们是不是要接了家里人去什么新郡”
壮子点头“诸位乡亲都知道啦”
那乡亲一指壮子的小车车,得意地大笑“大家早就听说了,看到推着小车成群结队的,定是来接家里人往新郡去的”
然后他压低了嗓子“你们也别怪二狗子,听说有人想去新郡,赁主却不让,反倒要加赁资,那人被逼得动了手、杀了人,如今这些丘八正四处搜查这群人,说他们是反贼哩你们这些要去新郡的,可就是被盯上了么。”
龚明听得直扶额,果然,这话传着传着就变了,不过,其实也与事实出入不大,他便也在旁边听着,并不多言。
周遭百姓一脸唏嘘“若不是逼到那份儿上,谁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去杀人哪。”
这话题太过沉重,很快便被略过,他们问起许多感兴趣的话题“那什么新郡真的给你们地”“那地收你们多少银钱”“什么只要做几月的活就能换地真的假的”“这什么都护府可比赵将军家的仁义”
一路走来,这样的问题少不得先是不信,后来羡慕的,壮子却是始终是一样的想法“乡亲们不必艳羡啊,都护府那位司州大人说了,还有许多活儿需要人去做哩,要是不怕,现在去做工换米粮,攒够了工绩一样可以换地啊。”
村民们惊得呆住了“都护府有这么多地”
壮子豪爽地笑了“怎么没有要多少有多少都护府以工代赈的活计里面就有一项是叫我们去平整土地,整出来的地不就可以分给大家伙了吗”
这一晚上的功夫,他们竟是未能怎么歇息,这清江县的小村里,村民们对于那个遥远的北方新郡感到十足新奇,听说那里有着一望无际的良田,纵横沟渠将肃水引到田边,还有大轮子一样的筒车会自动将水抽到田里,听闻那都护府竟还可以免息借到粮种农具阵阵惊叹之后,那些隐约的传言被证实,原来那一切不是谣言,那个美好而不真实的世界真的存在难怪有人不愿赁地,想去新郡。
子豪迈地大笑道“你们不是认出了这些小车吗喏,这也是都护府供给我们使的,咱们平头百姓,怎么弄得来这么多小车”
隐约而危险的念头,伴着那是个听来太过美好而不真实的世界,借由这一辆辆小车被推到了他们眼前。
村民们艳羡地看着那独轮的车子,可以装不少东西,在平整的官道上,哪怕是气力不甚大的汉子也能轻易推起几百斤,若是累了,只管放下来歇歇,也全不会将车中的东西给倒出来,真是方便,他们不舍地摩挲着。
在壮子豪爽地将车子临时借出之后,这些村里的汉子们不厌其烦地将这独轮车推来推去,大声说笑自己要有这车用来装什么,有人说要用这车来日日盛水,这天天里挑水挑得累死了;有人说要用这车在秋收时挑粮,今岁必定是个大丰之年,粮定会多得挑不过来;有人却道,要用这车来载自家媳妇,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媳妇堆里直笑那新嫁娘好福气。
这独轮车被他们推来推去,爱不释手,好像从摩挲一下那光滑的车把手就能隐约离那个遥远的世界更近一些。
这一夜壮子他们歇得很好,第二日一早便告别了村中乡邻早早出发,归家的心是那样迫不及待。
但壮子他们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一群兵士将村子围了个结结实实。
四叔公面色很不好看“这位大人,俺们一早还要出去耕地,这春时里地头活儿还多,可否放俺们去地头”
为首那人冷笑一声“耕地我看你们是忙着结交反贼”
四叔公眉头皱起来。
却远远数骑奔驰而来,当先一人滚鞍伏地急急解释“将军都是误会,小的昨日检视过了,那只是一群路过的流民,其中并无反贼”
为首这将官却是一鞭直接将二狗子抽到一旁,厉声道“没有反贼你以什么做保你项上头颅么”
军中早就三令五申地说过,若遇流民,定不能轻放通行这小子把军令当耳旁风,抽的就是他
二狗子被抽出了一脸的血,再不敢多说,四叔公却是看不下去,上前道“俺敢以这条老命做保”
二狗子不由急道“四叔公”
四叔公却似不闻,只盯着那将军“昨日那些人俱是我清江的乡亲口音没一个人不是的那些反贼,”四叔公一脸嘲讽“按你们官家的说法,都是亭丰的差着几十里地,怎么可能是反贼”
那将军面色阴沉,目露凶光“你这老东西倒是有底气”然后他冷笑一声“来人,传我的令,既然你们这般热情好客,那便是地里的事情还不够忙活,方圆三十里,赁金再加三成”
二狗子急急道“将军加了三成他们可怎能活下去”
四叔公却是凛然道“俺们村同你们赵家的契不是这般签的契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是四成赁资,凭你空口白牙,想加就加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就算到了皇帝面前,俺也要辩上一辩”
那将军冷冷瞅了他一眼,手忽然按到了长刀上,二狗子眼神蓦然一僵,他是个小校,却也跟在将军身后几次,哪里不知道这是将要杀人的征兆,几乎是在将军拔刀的一瞬间,二狗子和身扑了上去,大吼一声“弟兄们一起上”
那将军神情错愕间,忽然发现,自己身后,竟有十数人同时拔刀而来这位高高在上得太久的将军怕是忘记了,兵士也自百姓家来。
这是刘靖川与刘靖宇在发布命令前无论如何也绝没有想到的局面,不过只是想将镇北都护府招揽流民的工作拦上一拦,竟生出这样多的事端,赤岭县刘员外被杀竟仿佛只是一个开端。
先是亭岱传来消息,赵家一个子侄领兵清查反贼竟被乱民一拥而上,乱刀砍死;赵家派兵前往镇压,本欲将那几个乱贼抓起来,却引得周遭村县一并抵抗,阵前竟还发生了军士哗变,赵家家主亲自前往镇压,却被那些哗变军士摸到营中烧了粮草,赵家的军营差点炸了营
这是一个极其可怕的信号。
他们几家手中的边军彼此往来十分密切,训练之时也常配合无间,赵家竟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其余几家派兵前往镇压是有极大风险的谁知道这同样的事情会不会传导到其余营中
震惊之余,刘靖川不惜亲自带了刘家的兵过去帮助镇压,一道镇压的还有余家的兵马,几乎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赵家剩余的兵将收拢起来,只是,这样的内耗其实杀伤力极大,损兵折将就不必说了,勉强收拢的兵马士气也极低迷。
不论是刘靖川,还是余家的将军、赵家的家主,在事态平息之后,都不惜一切代价想弄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般田地这样惨重的代价,整个边军的兵力几乎都折损了两成哪怕是在亭州战况最凶险之时都未曾发生过
可最终得到的结论却令刘余赵陈几家怀疑人生只是因为赵家那子侄对路过的流民看不过眼,想收拾那些流民留住了一宿的那个村子而已
事态之玄奇已经超过了刘靖川对事情的理解,他好歹带过些兵,隐约嗅到一股不太对头的风向,第一时间,回到刘府,便想将此事报予刘靖宇知晓,竟然又再次遇到了亭丰郡守带着那倒霉摧的赤岭县令。
看到这二人,刘靖川便是心中一跳,对了,这一切事情俱是从眼前这县令所提的那什么小关村开始的难道是又出了什么事
刘靖川一把提溜起那赤岭县令“你那什么县城中也有乱民闹事”
刘靖川胡须拉碴、眼下青黑,一双布满红丝的眼中满是随时喷发的暴戾,刘赤岭县县令吓得一脸惨白,拼命摇头。
亭丰郡守也是一脸莫名“将军为何这般相问”
刘靖川面上明显松了口气,不是便好。
亭丰不比亭岱,那头是赵余两家的地盘,亭丰可是自家的地盘,若也像赵家那样来上一轮,这日子便不必过了
即使如此,刘靖川看着这二人,心情也不甚美妙,他不耐地道“你们所为何事近来大兄这头事繁务杂,若无要事便不必拜见了”
亭丰郡守都不由一噎,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他们会无缘无故再次登门吗
刘亭丰累得要死,懒得搭理二人,抬腿便率先进了府。
亭丰郡守二话不说,就像没听到刘亭丰方才那番话一般跟着进去了。
“二弟,此番你辛苦了。”捏了捏眉头,刘靖宇脸也难掩倦容,他是绝计没有想到,不过是想着与孙氏联手顺水推舟的事情,竟会生出这样的乱子。
这段时日,刘靖川在亭岱镇压乱民,他就一直琢磨,到底是何处出了岔子,可一时间,竟百思不得其解,要么就是都护府那头派了间子潜伏在他们边军之中,趁机作乱,可是不论怎么查,那些军士都是他们边军自亭州选,早在陆岳二人抵达亭州之前就已经在边军之中了,怎么看也不可能难道是他们被都护府收买了所以趁机作乱可是,什么样的收买,能叫他们豁出性命也不要,要同边军过不去
心烦意乱之际,刘靖宇抬起头来,看到亭丰郡守与赤岭县县令,面上流露出与方才刘靖川一模一样的警觉“发生了何事”
亭丰郡守忙道“不是乱民。”
刘靖宇面上的倦意更浓“若无要事,便改日再说罢。”
赵家那头实是让他们近来焦头烂额,仓促间平叛,要调集兵力,还有粮草辎重,一时间能够动用这许多资源的,也就是他这个家主了。
更重要的是,以前边军并不是全然没有战事,可那些战事到得最后终归是有利可图,要么是人口,要么是田地,要么就是赏赐,现在呢这一战打下来,除了一个稀烂的亭岱和半残的赵家军,竟他娘的一无所获。
刘靖宇心累啊。
却听亭丰郡守道“刘大人,赤岭县内,这短短半月间,发生了多次佃农出逃之事,下官怎么想也觉得此事不对,故而特叫他来一并回禀。”
刘靖宇皱眉“不过就是些佃农”
亭丰郡守打断了他的话道“大人,半月间,赤岭已经抓到七十多户试图出逃的佃农了”
七十多户,刘靖川简直要气笑了。这才多大点屁事,这郡守到底知不知道,就这半月,亭岱这场莫名其妙的哗变中,整个赵家,精锐都消失了不只七千人
不过七十多户佃农而已,他们刘府佃农何止千千万万,何至于在这样的当口寻上门来,这郡守到底知不知道轻重缓急简直不知所谓
他不耐地开口道“少了就少了改日再说”
刘靖宇却忽然道“等等。”他心头闪过一个念头“你是说,这七十多户,都是这半月间出逃的”
亭丰郡守郑重点头。
说起来,此事的觉察纯属凑巧。
这赤岭县自从出了那桩命案、又引得刘氏家主这般关注,这县令简直风声鹤唳,县中反复巡逻,若是那伙乱民识相不再回赤岭便罢,若是回去,定要将他们捉拿归案,好向刘府将功赎罪
便是这大力巡逻中,县衙才发现了几次怪事,不断有佃农偷偷摸摸出现在荒郊野外,开始还都以为是那伙乱民在行事,结果一抓 ,发现都不是,安分守己的佃农,谁又会在夜半在外边闲逛,一审,发现竟都是意图逃出亭丰郡的。
理由竟还一模一样
第一次是偶然,发现不是小关村那帮乱民,他生气地喝骂几声便放了,第二次就让他生气了,这不是故意捣乱了,都直接扔牢里去第三次,第四次等到越来越多抓到逃走的佃农时,县令觉得,这事情好像不太对啊。牢头来禀,牢里都已经快装不下了,大人准备怎么处置
县令惊出一身冷汗,这一次,他终于学聪明了,没去什么军营,也没去什么刘府,他直奔了亭丰郡衙亭丰郡守虽有协助出兵、准备后勤的职责,可终究是文官,在民生之事上十分敏锐,赤岭可是整个亭丰人口最少的一个县,小小一个赤岭居然都抓到了七十多户出逃的那没抓到的呢其他县呢
刘靖宇猛然看向亭丰郡守“整个亭丰郡,这半月到底消失了多少佃户”
这半月间这半月间,他与二弟焦头烂额只想着迅速平息亭岱那头的,就是底下有人发现了佃户逃跑之事来报,他们也根本分不出心神
至于那些佃户为什么跑,跑到了哪里这他娘的还用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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