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 她不肯收。以前你给过的那些, 她也都捐出去了, 还给我看过收据的照片, 估计是以前就留了后招, 防着我们一手。这小姑娘不像我想的那么好打发。”
老潘将两人谈话简明扼要说了一下, 末了还开了个不算好笑的笑话。
“她看着好说话,难缠程度不亚于你啊,可见虎母无犬女。”
见安宝华没笑,老潘轻咳两声,住嘴了。
“你有什么建议?”安宝华神色漠然带着倦意。
“她好像没有以此要挟的意思, 不过人心难测, 这圈子里奇奇怪怪的事情,咱也看得多了,你有防备之心是好事。要我看, 就两个办法:要么直接开诚布公,对外公开你有这么个女儿,反正舒家也早知道了,小窈现在也长大了,你好好和她说,她未必不能理解。这样一来, 化暗为明,能够威胁你的把柄, 也彻底没了。”
老潘说完, 察言观色, 问:“怎么,这法子不行?”
“不行,戏还没拍完,到时候那些八卦媒体肯定闻风而动赶过来,进度就耽误了,再说小窈现在还没高考呢,万一这事影响她的心情,考砸了怎么办?老舒那边我倒不担心,他是个通情达理的,可舒家有些个亲戚不是,他们把面子名声看得比天还大,到时候又会闲言闲语……”安宝华说了半天,忍不住泄露出焦头烂额的心情。
老潘算是听明白了,对方没有打算公开这个女儿的存在。
简而言之,就是否定了他的建议。
他只好接着道:“那就第二个法子了,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去找薄禾好好谈谈,解开彼此心结,再怎么说,你也是她的亲生母亲,给你添乱对她没有丝毫的好处。”
安宝华:“可她能得到报复的快感!”
老潘一愣,小心翼翼试探:“她要报复你什么?当年……?”
安宝华沉默片刻:“当年我没有遗弃她,是她亲生父亲不负责任,丢下我们跑了,我一个单亲母亲,未婚先孕,还能怎么办?二十多年前的风气,你想想,别说他们那个小镇了,就连大城市出这种事,男人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女人则永远是被千夫所指的那一个。”
老潘也是头一回听她说起这件事。
那些曾经的过往,隐藏在安宝华名导的光亮背后,很少有人去窥见。
安宝华不是女演员,没有那么多八卦媒体去挖掘她的过去,但也不是没有好事之徒,几年前就有一家以挖掘名人丑闻为乐的自媒体,查着查着,不知怎的就摸到安宝华头上来,当时对方也还不知道薄禾的存在,只是问到一点蛛丝马迹,还是老潘出面去解决的。
从那时候起,他才知道,原来被千娇万宠长大的舒窈,不是安宝华的独生女。
“后来呢?”
“我跟我娘家闹翻了,母女俩走投无路,我一个人带着她,连两个人都养不活,正好住在我隔壁的一户夫妻,结婚二十多年没有儿女,就想收养她。我看那对夫妻心地好,能好好对她,就同意了。”
“那你们没再联系了?”
“对方既然已经收养了,我再经常去探望她,不是反倒给他们增添烦恼吗?再说那个时候,我已经醒悟了,这世上谁都靠不住,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我想重新继续中断的学业,更不可能带着她了。我努力读了两年,终于考上我最想去的那间学校的导演系,再一路读上去,后来的事情,你大概都知道了。”
“那你也算是读书改变命运了。”
“何止是改变,它挽救了我走向深渊的命运,我是在读研期间遇见老舒的,如果当时没有下定决心,吃那些苦头,听我娘家人的话随随便便找个人嫁了,现在估计就是在那个小镇上蹉跎时光,永远都走不出来了。”
“那你们后来是怎么相认的?”
“她快高考的时候,她父母不知道从哪里看见我的报道,托人四处打听,从小镇跑到京城去找我,说她的成绩很好,能考上大学,但是家里经济一般,学费有困难,让我帮帮忙。”
“你帮了?”
“当然,她怎么说跟我也有一份血缘,当时我也没什么钱,还是问老舒要的,就当是把从前亏欠她的还清了。不过她后来也没考上什么名校,就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现在毕业了,也就是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
“他们后来还问你要过钱吗?”
“没了,也就那一次,后来听说,她家人去世了,家里就剩她一个,我估计是她养父母给她说了什么吧,才让她对我心怀偏见,算了,那孩子虽然有点小聪明,但她长大了,自己的路自己去走吧。”
安宝华显然是不想继续聊下去,手一挥。
“总而言之,你帮我多看着她吧,她既然认识卓逸,难保卓逸也知道什么,但既然大家都在圈子里混,抬头不见低头见,卓逸为人处世都不错,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多管闲事,倒是不用太担心。给她的钱,你不妨多给点,只要数目到位,她暂时应该不会生事,这些就不用问我了,你自己决定吧。”
老潘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咽回去。
他阅人无数,觉得薄禾不像是安宝华所说的那样的人,可知人知面不知心,圈子里的奇葩事多了去了,父母子女兄弟之间为了名利财产闹翻的不计其数,甚至还有一个知名女演员身故之后,她的生身母亲将她告上法庭,拿着她的遗产四处挥霍的事情,老潘早已见怪不怪,他没法去劝安宝华别太敏感,因为他也不能确定薄禾会不会干出这样的事来。
“那好吧,你先休息,我会处理的,一切等小窈高考之后再说。”
老潘天生是个操心的命,他满怀心事回房,翻来覆去一夜没睡好,还梦见十几岁的薄禾还将生身母亲告上法庭,他在梦里忙忙碌碌疲于奔命,醒来比睡觉前更累。
好不容易中午时分爬起来,老潘收拾一下,准备再接再厉,去找薄禾谈谈,不求让对方冰释前嫌,起码能够让薄禾对安宝华的情绪更好些,以免被旁人一挑拨就生出事端。
老潘知道,安宝华是个极要强的人,当年那种大环境下,看似走投无路,反倒静下心来读书,凭借毅力重新拾起学业,走出小镇,去了京城,让自己的命运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说白了,就是从一个阶层跳到另一个阶层。
相比之下,薄禾就有些平平无奇了。
就像安宝华说的,薄禾的人生轨迹和她的养父母一样,普通到底,泯然于众人。
老潘隐隐觉得,这样平凡的女儿,让安宝华不太愿意相认,更不愿承认两人之间有什么关系,而被安宝华倾注心血费心教养的舒窈,才更像是她的骨血。
就算跟安宝华再熟,这种事,他也不能说太多,老潘只能尽到自己当经纪人和老友的职责,去帮她摆平一些可能会有的麻烦。
谁知当他去到剧组的时候,却被告知欧阳跟薄禾两人已经离开了。
欧阳的戏份已经拍完,许多演员会立马离开去赶下一个通告,但像欧阳这样的,一休息就可以休十天半月,拍完自己的戏份想多待两天也正常,老潘没想到她们说走就走,这么干脆,只好拨通薄禾的电话。
“小薄吗,你好你好,怎么这么快就走,我还没来得及送送你,你跟卓哥也道别了吗?好的好的,我明白,这附近有个菜馆挺出名的,我想请你去吃来着,那没事,下回吧,你方便把地址给我一下吗,公司的也成,回头我让人给你寄些吃的过去……飞机要起飞了?行行,那先挂了,再见,你一路顺风!”
薄禾将电话掐断,转头看见欧阳好奇的神色。
“老潘可不止是安导的经纪人,他手下还有两个大腕,这人门路广得很,大家都得给他几分面子。”欧阳离得近,两人的问答隐隐约约听见一些,足够让她浮想联翩了。“他对你这么客气,是不是真想发展你进娱乐圈啊?”
薄禾虽然也漂亮,但她的漂亮,是相对普通人而言,圈中美人何其多也,环肥燕瘦,各有千秋,要什么样的绝色美人没有,就连欧阳这样郁郁不得志的,也是个漂亮美人。
但如果有了卓逸的门路,就不一样了,昨天欧阳听见制片人邀请薄禾担任自己新戏女二号时,要说心里没有半点波澜起伏,是不可能的。
想及此,欧阳惊觉自己刚才那句探问里,竟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艳羡,也不知道薄禾有没有听出来。
“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么多的!”她连忙道歉。
薄禾嗯了一声,随口安抚道:“我从来没打算演戏,对方昨天也就是看在我干爸面上客气两句,要是当真就闹笑话了,有些人少年成名,有些人大器晚成,你别想太多了。”
欧阳点点头,心里还是有些奇怪。
以老潘今时今日的身份,就算看在卓逸的面子上对薄禾和颜悦色,也没必要客气成那样。
但她看一眼薄禾脸色,明智地将疑惑埋在心里,没有继续追问。
回到都市里的薄禾结束休假,重新过起朝九晚五的老日子。
如果要说有什么变化,那应该就是老上司升职,她也跟着有了“鸡犬升天”的机会。
主管姚彦培训归来,正式升任销售部副总。
他们所在的客服部门隶属销售部,销售部则是公司龙头部门,姚彦这一升,可谓迈出一大步。
但摆在薄禾面前的,则是两条不同的路。
“总裁室?”
薄禾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自主重复一遍。
但姚彦点点头。
“总裁室那边最近缺人,重新开始一轮社招或校招的话,周期会比较长,所以倾向内部挑人,那边看中你之前在总裁室的工作经历,想问我借调你过去,当然,也需要你自己愿意。”
薄禾很奇怪:“当初我是犯了错,才回到原部门的,现在他们怎么还会要我回去?”
姚彦笑笑,不答反问:“你知道这几天有人在背后说你什么吗?”
薄禾摇摇头,她并不八卦,就算公司里有一两个聊得来的同事,对方也不可能把听到的流言特意在她面前说出来,给当事人添堵,耳不闻心不烦,薄禾知道自己从总裁室被“赶”回原部门时,肯定没少闲言碎语,但她一贯看得开,听见了也当没听见。
只听姚彦道:“他们说,在海岛开会期间,你半夜去敲秦总的门,还被秦总训斥一顿赶了出来,你为了挽回,打听到秦总有晨跑的习惯,特地跑去酒店后山堵人,结果遇上了地震,还连累秦总为了救你被困。”
薄禾点点头,客观评价:“前因后果,故事完整,这流言听上去还挺靠谱。”
姚彦一乐:“你就不生气?”
薄禾无奈道:“我也不能往这些人嘴巴上一个个地去塞抹布不是?敲门是真,那天我们从海上回来,我眼睛进了水,脑袋昏沉沉的,走错房间了,的确也被秦总误会了,但后面的全是假的,这不就是开局一张图,内容全靠编么?”
姚彦笑道:“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秦总也亲自为你澄清了。”
薄禾反倒疑惑起来:“澄清什么?”
印象中的秦老板,对她观感十分之差,好事轮不上,啥坏事的锅总往她这里一扣,薄禾也早就习惯了,甚至已经作好哪天就被人踢出公司的心理准备。
姚彦道:“你还没看邮箱吧?早上总裁室发了一封群发邮件,赞扬你在台风中临危不乱,救助同事的行为,准备按照公司章程给你授予见义勇为的奖励,并在今年给你多发三个月的工资。这封邮件等于把之前的流言澄清了,而且总裁室还来要人,这下那些人也都消停了。我本来是想让你跟我去销售部,当我的助理,不过总裁室前程更好,毕竟离老板近,一举一动,一点功劳都有可能被看在眼里,也没那么累。所以还要看你自己选。”
薄禾毫不犹豫就道:“我跟着您!”
……
“她想跟着姚彦。”
关慎语气平平说完这句话,又接着道,“另外几个人选,像王琪……”
“总裁室的薪资待遇更高,前途更好。”秦川打断他。
关慎道:“我也将待遇都给他们说了,薄禾肯定清楚,不过她还是想继续留在姚彦那边。”
总裁室缺人是客观存在的,李玺已经逐渐完成交接工作,现在部门里是关慎、唐蜜、方颖、施羽四员大将坐镇。
方颖全局观不足,只能维护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唐蜜主外,施羽主内。
关慎属于机要秘书皇帝心腹,跟他们不在一个等级上。
大家各司其职,按理说没什么问题,但施羽初来乍到,一时半会难以圆满完成李玺以前那些工作,这时候就需要一个助手来分担帮忙,之前总裁室也一直缺人手。
关慎挑了几个他觉得合适的人选,但听见秦川这么问之后,他立马就明白,秦老板属意的,还是薄禾。
秦川问:“因为上次从总裁室回原部门的事?”
关慎迟疑道:“也不止吧。之前有些关于她的谣言,乱七八糟的,我估计她也听到了,可能是,为了避嫌吧。”
他又三言两语简单说了流言的事。
秦川皱眉:“你也相信这些?”
关慎道:“从工作角度来看,一个员工身上是非太多,留在总裁室,不仅会对她自己有影响,也会影响到别人的工作情绪,让她去跟着姚彦也不错。”
秦川沉思片刻:“这样吧,最近不是有一场展会吗,总裁室迫切需要人手,不管怎么说,她也在总裁室待过一两周,很多事情比别人容易上手,反应也快,她想跟着姚彦也可以,先把人借调过来,把展会的事情忙完之后,你再让她回去。”
关慎觉得这样也可以:“那让她过来临时办公?”
秦川颔首,对走出这间办公室就能看见某个人的情景开始有了点期待。
但当天晚上就发生了一桩小意外。
意外不在于现实,而在游戏。
秦川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登录《九霄》这个游戏了。
他习惯了一上网就追随薄禾的脚步走,对方吃鸡,他也跟着吃鸡,对方玩小游戏,他也跟着去开房间,习惯是一种会上瘾的毒药,等秦川重新打开九霄账号,看见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江湖,忽然就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薄禾不在。
“八根胡须”却在。
秦川很久没看见这位朋友,虽然与他的瓜葛也没有跟“薄荷茶”那么深,但骤然再见,还是有些亲切。
还未等他打招呼,“八根胡须”就已发来讯息。
八根胡须:这么久没见,我还以为你们网恋奔现了,什么时候请喝喜酒啊?
“薄荷茶”再雌雄莫辨,也终有瞒不住的一天,“八根胡须”在某次偶然之下得知他心目中操作一流的游戏哥们,竟然是个年轻女孩子时,其吃惊程度,不亚于看见老鼠长了翅膀在天上飞。
但在那之后,许多猜测和玩笑也就顺理成章。
秦川是个大老爷们,“薄荷茶”不知道,“八根胡须”却一开始就知道了。
这师徒俩经常一起下本打擂台,两人组队的时间远比跟“八根胡须”在一起的时间多。
秦川:别胡说,我跟她是师徒关系,她到现在都以为我是女的。
八根胡须:不是吧,你没跟她坦白?我以为你早就给她说了,那刚才她上线的时候,我这么调侃她,她也顺着我的话应和了。
秦川一愣。
他连忙追问:应和你什么?你们怎么说的?
八根胡须:我就问她你俩是不是谈上了?她说我想太多,我给她说,你一正当妙龄的少女,他一正当青春的大老爷们,男欢女爱,鱼水交欢,正常得很。
秦川:那她怎么说?
八根胡须:什么也没说,后来我一看,她已经下线了。
秦川连忙去翻QQ。
薄禾显示离线状态。
不过也有可能是对他隐身。
秦川没有一直瞒着薄禾,以此取乐的想法,但也从未料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仓促突兀地揭发出来。
一旦薄禾知道,她所关心爱护的小徒弟,那个性孤僻不爱说话,从不语音的十几岁小女孩,居然摇身一变,变成一个年纪跟她差不多的男人,会有什么想法?
最糟糕的是,不是对方主动坦承,而是出于旁人告知。
秦川无法揣测薄禾的想法,但如果换作是他,被这样蒙在鼓里,他知道自己肯定直接把对方拉黑,老死不相往来。
薄禾没有拉黑他。
这也许是不幸中的大幸。
整整一个晚上,他在QQ、刺激战场、九霄等两人所有的联系方式中留言,都没有等来回复。
游戏还可能不会及时看见,但现代人手机里一般都挂着QQ,很少有一晚上没看见信息的情形。
唯一的可能是,薄禾根本不想搭理他。
秦川打开电脑,登录QQ,用键盘一字字敲下信息,一共百来字,解释自己并非故意,检查再三,然后发出去。
又是一两个小时过去。
有生以来,秦老板头一回尝试到坐立不安,患得患失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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