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气得狠了, 似乎想要推王晴母亲一把。但是手伸出去了, 还是控制住了。
因为她记得母亲教导过她, 当一个好孩子，是要懂礼貌的。别人说的不对, 也不能动手打人, 要讲道理。
当然了, 如果换成以前，颜染也不会真的站出来和人讲道理, 因为在她的世界里, 没有人会相信她。也不会真的听她说话。但是今天, 或许是程欢在教室里的做法给了她勇气。所以在这一刻, 颜染忍不住直接说出心里所有想说的话。
“阿姨，请您和我道歉，我妈妈不是艾滋病患者！我也不脏, 我没有病！”颜染说的时候，努力的挺起胸口，想让自己看的理直气壮一些。可通红的眼睛却将她的无助和忐忑体现得淋漓尽致。
程欢看不下去，拦住了颜染, 同时让王晴也一起去门外等一会。
“老师和你母亲单独谈谈, 一会叫你们进来。”程欢这么嘱咐完, 然后转头关上门, 看着王晴的母亲。
“我想说的话颜染方才已经和你说完了。一个孩子, 她只有八岁, 母亲去世已经是她最难过的事儿了, 为什么还要对她这么苛刻？在失去了家庭之后，连朋友都不让她拥有？”
“您知道今天教室里发生的事情吗？”程欢将学生们起哄的话给王晴母亲重复了一遍，“就婊丨子这种词语，哪怕是成人之间说起来都已经是很严重的侮辱了。可现在是全班对着颜染一个孩子嘲讽，您觉得她受得了吗？”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王晴母亲冷笑。
程欢也动了真火，“您是真的不明白吗？就因为您在家长中的不实传言，让这个孩子经历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校园暴力。”
“你都看不见颜染那孩子脸上连笑容都没有吗？”
“还是说，对于您来讲，欺负一个更加弱小的孩子就能够得到真正的优越？”
“你……你这老师怎么说话呢？”
“我说的是实话。父母是孩子最好的镜子。你们做了什么，她们就会做什么。”
“今天，王晴在班级里说，颜染的母亲是同性恋，有艾滋病。这些就全都是你交给他的。并且，王晴还和班级里很多同学都在私下里说了同样的话，叫他们不要和颜染玩，颜染脏，颜染有病。”
“就包括了婊丨子这个词语，也都是王晴和你学的！”
“你看看门口的两个孩子，他们还这么小，大人一举一动就会影响他们的未来。”
“是善良，还是邪恶，这些孩子都是白纸。但是您会成为他们生命里最重要的颜色。您今天的长舌行为，很有可能就让王晴未来身上也有这种特质。”
“什么特质？”
“人云亦云，吃瓜不带脑子，随便孤立同学，搞小团体。最后就是校园暴力施暴者。”
“你……”王晴母亲还想反驳，可事实却让她说不出话来，只能留下一句，“我要见校长！”就匆匆开门离开。
然而在她打开门口，门外，两个孩子的眼神却让她的腿突然有千斤重。
她和程欢的争执声很大，即便在门外也能听的清楚。所以程欢对自己的指责她们也都是知道的。
毕竟程欢的话并不难以思考。而王晴在这一系列的事情发展后，也终于明白了自己说的话，对颜染造成了什么后果。因此，即便母亲还不愿意承认，可王晴却再也忍受不了了。
她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
“颜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那么说的。”她是听过校园暴力这个词的，幼儿园的时候老师就教过要团结同学，她只是听了母亲和父亲的谈话，以为颜染不是好孩子，才不想让周围的朋友和颜染一起玩，怕他们被带坏了。
至于今天在班级，也只是因为顾源的关系。她喜欢顾源，所以嫉妒顾源对颜染好。现在想想，真的是太不对了。
颜染不是坏孩子，可她的话，却让全班的同学都骂了颜染。是她不好，是她的错。
王晴哭的厉害，几乎喘不过气来，可手还拉着颜染的手不放，不停的和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颜染你原谅我好不好。”
王晴家里养的好，一向都十分骄傲，这会哭的撕心裂肺，看着外可怜。
颜染心软，反握住她的手摇摇头，抱住她，“不是你的错。是你妈妈说的不对，我不怪你。”
“呜呜呜，染染你真好，对不起，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不，我会对你最好的！比顾源还好。”这个岁数的小女孩，都是心软又爱撒娇的。颜染这样的温柔，王晴很快就把她当成了最好的人。
王晴觉得，自己都这么欺负了颜染，颜染却很快原谅了自己，真的是太善良了。她决定了，今天起，也要喜欢颜染。
程欢也不打扰她们两个的互动，而是转头看向王晴的母亲。像是在问她的打算。
王晴母亲还想绕过两个孩子往校长室走，可却被女儿抓住了衣角，“妈，你还没和染染道歉。老师都说了，染染的妈妈不是坏人，也没有生病，你以后也不要这么说了。染染很难过的。”
“你……”王晴母亲看着女儿哭红的眼睛，在对上旁边颜染忐忑又充满期待的眼睛，心里瞬间生出一种酸涩到不行的感觉。
再想想方才程欢说的话，王晴母亲咬咬牙，“我回去会和家长委员会里的大家开个会，并且和他们说清楚颜染的事情。”
“如果可以，程老师最好把学校这边关于颜染还有颜染母亲的调查结果发给我。这样大家的信任度会高一些。”
“谢谢。”程欢加了王晴母亲的微信，把需要的资料给她发了过去。
而王晴的母亲在拿到之后，转头就走，根本不想再和程欢说一句话。但是路过颜染的时候，她顿了顿脚，用非常低的声音对颜染说道，“小姑娘，对不起。”接着就拉走了还缠着颜染不想离开的王晴回家。
办公室里顿时就剩下了还因为王晴母亲那句道歉而迷茫的颜染，还有程欢。
“怎么？”程欢摸摸她的头，颜染转头看着他，眼里有疑惑。过了好一会，她才像刚反应过来一样询问程欢，“老师为什么帮我？”
颜染是真的不懂，因为从有记忆起，程欢是第一个站在她的立场上，甚至不惜和同学家长谈判的老师。
可程欢却给了她一个十分朴素却戳心的回答，“因为老师希望你能健康长大。”
颜染抬头，眼里满是不解，“可我没有家怎么会健康长大呢？”
“我有看过其他人，他们都是有家的，所以才能好好长大。姑母说过，我是没人要的孩子，能有口饭吃就该感恩戴德。没有人爱我，妈妈也去了天上，我不可能健康长大的。”颜染边说，边摇头。
程欢忍不住伸手把小孩抱在了怀里，“小颜染觉得什么是家？”
颜染抓着程欢衣服的手捏得很近，“以前有妈妈的地方就是家。可现在我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颜染哭得厉害，可就算这样，她也没有提起过爸爸。毕竟，在颜染心里，父亲这两个字，从来没有出现过。哪怕她看再多孩子，都会拉着父亲的手撒娇，颜染心里也明白，她是不被父亲喜欢的小孩，她的生命里，永远不会有父亲这两个字。
程欢心里也像是被针扎了那么痛，他小心翼翼的哄着颜染，不断地像她承诺，“不会的，染染会有自己的家。”
“怎么有？”颜染偏过头，努力的想要看清程欢的脸。
“首先，你要好好地长大，然后在合适的时间，遇见一个合适的爱人。你们相爱，结婚，就会有自己的小家。以后如果有了孩子，染染就能再给孩子一个家。”
“所以还是要很多年是吗？”
“时间很快的，你看，早晨你背着书包来的情景还像是刚刚发生的，但是现在已经是下午了。”
“嗯。白天总是很快的。”晚上就难熬得厉害。想到还要回去姑母那里，颜染就觉得浑身发冷，下意识往程欢怀里靠了靠。
她很喜欢老师，觉得老师身上有很温暖的力量。就像曾经的妈妈，总让她下意识想要依靠。
所以，颜染大着胆子，问了程欢一句话，“那老师，您有家吗？”
“我有的。”
“您有孩子吗？”
“以前有，可后来我把他们弄丢了。是不是很糟糕？”
“为什么不去找？”颜染不懂，丢了就去找，为什么要让家人在外面？
可程欢却用沉重的语气和颜染解释，“因为老师的家人去了天国。”程欢说到这，摸了摸颜染的头发，“老师也有个女儿，如果她长大了，就像染染这么大。一定也想染染这么漂亮。”
颜染看着程欢，下意识就想说，那我给老师当女儿好吗？
可这个念头只不过刚刚闪过，就被一个激灵给打断。
颜染突然想起，她是不可能有父亲的。就连母亲也说，父亲不要她。老师说不定只是同情，又怎么可能真的喜欢她？
想到这，颜染赶紧收起自己心里那些敏感的小心思，小心翼翼的提了另外一个在她看来十分“过分”的要求，“那老师，您能……再抱抱我吗？”
“好的，什么时候想让老师抱抱你都可以的。”听着颜染近乎卑微的语气，程欢用力抱紧了怀里这个瘦弱的小女孩。
而原身留在壳子里的残留情绪，也让程欢的胸口的情绪变得十分激荡。
因为正窝在他怀里的小女孩，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血脉相连的女儿。也是他寻找了一辈子家，却一无所有的可怜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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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程欢和颜染还算温馨，可另外一边，王晴的母亲在和王晴回家后，也有了这样的对话。
“妈妈，老师说，背后说人坏话是不对的，所以我做错了是不是？”
“……”王晴母亲瞬间哑口无言，面对程欢的质问，她还可以理直气壮，可看着女儿黑白分明的眼睛，她却再也不能强词夺理。
就像程欢说的，她的一举一动，女儿全都看在眼里。她如果今天反驳，那么明天女儿就也有可能成为这样的人。
所谓言传身教，就是这个意思。
这么想着，王晴母亲的脸上也出现了为难的情绪。可王晴却没有再逼她回答，反而自言自语的说起了别的，“其实我听到妈妈和染染说对不起了。染染那么好，也肯定会原谅你的。以后咱们都和染染做朋友，不要在欺负她了吧！”
稚嫩的言语，说出来的话反而比成人世界的复杂表达更加戳人，王晴母亲听着女儿的话，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答应道，“都听咱们晴晴的。”
之后，王晴母亲就拿出手机，在家长委员会的微信群里说了颜染的事儿。
一开始很多家长都很不满意，然而这一次，王晴母亲及时制止了他们的谩骂，而是放出了程欢哪里拿到的证据，“咱们可能都被骗了！学校有做过调查，颜染的母亲，是过劳死。”
“……”所有家长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不管是不是同性恋，只要不是艾滋病，最起码他们的孩子和颜染一起上学就不会有健康问题。
毕竟艾滋病现在可并不能治愈。
可接下来，王晴母亲问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们都变得紧张起来，“我想问问，咱们有人知道第一个说颜染他家谣言的人是谁吗？”
“怎么问起这个？这哪知道啊！”
“主要是我觉得奇怪，死亡原因这种事儿毕竟是隐私，颜染他们家又没人了。怎么会突然传得满城皆知？”王晴母亲想了很久，总觉得自己是不是被人当枪使了。否则她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颜染的事儿。
而群里很多家长也反应过来，跟着附和，“却是很奇怪。”
就在这时，一个很少说话的家长突然蹦出一句，“最先说的不是别人，是颜染的姑母啊！”
“什么？”
“她是颜染的监护人，她亲口说的颜染母亲有病，所以大家才都信了。我妈就住在颜染她家那片，所以我很早就听说了这个传言，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结果一开学，你们就全都知道了！”
王晴母亲听完，赶紧把这件事告诉了程欢。
而此时的程欢，其实正在送颜染回家的路上，距离到颜染家还有不到五分钟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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