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正午时分，A市正处于一年中最热的时节，太阳像个大火球悬挂在正空，直直的炙烤着大地。

    因为某个设计师的沙雕脑洞，自从进入七月，今年新装修的步行街就迎来了史无前例的淡客季，人流量跌破了建街以来的最低线。平时人满为患的街道上此时只有小猫两三只。

    在稀稀拉拉没几个尽力遮掩大太阳的行人中，一个笨重的身影显得尤其突兀。

    那是一个毛茸茸的玩偶熊，棕色的瘦小身躯上顶着一个硕大的头，向每个路过的行人露出大大的微笑，毫无遮掩的站在烈日下，左摇右晃、手舞足蹈，妄图吸引大家的视线。

    又一对逛街姐妹花被他吸引，走进他身后冷气十足的餐厅。

    玩偶熊停下动作，直起腰，晃着笨重的大脑袋前后看了看，发现步行街上最后几个行人拐过街角不见了。这才站直身体，伸直胳膊把头上的头套举起来，露出闷了一上午的脸，深深的喘了口气。

    苏餍使劲儿甩甩头，把快流到眼睛里的汗甩掉，看着街对面被太阳晒到扭曲的空气，感觉自己快要窒息！

    两边脸颊滚烫滚烫的，从头到脸湿漉漉的一层汗，就像洗澡的时候刚被喷头劈头盖脸的喷完。

    这要真是喷头喷的就好了，苏餍自嘲的想。

    抖抖身上，衣服感觉也差不多湿透了，黏黏.腻腻的粘在身上，被厚实的玩偶装一捂，全身上下的皮肤针扎一样，刺疼刺疼的。

    今天气温高达四十度，整条步行街就他一个人出来扮玩偶。他已经顶着火热的大太阳，闷在厚实的玩偶装里四个小时了，居然还没厥过去，苏餍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勇气和毅力，以及，健康的要死的身体。

    他也不想在这晒太阳，但没办法，谁让他吃得多呢？吃得多学历又不高，要想不饿死，可不就得在这干别人不愿意干的活嘛。

    想想以前吃不饱的时候，半夜从梦里惊醒，饿的前胸贴后背的，好像喘息都变成了一件困难又奢侈的事情。他甚至一度觉得自己将要窒息在极度的饥饿里，但可惜，没有成功。他到现在都还好好的活在半饥不饱的世界里。

    跟那种令人发指的饥饿感比起来，苏餍觉得晒晒大太阳，被汗水泡一泡好受多了。

    想到这里，苏餍悠长一叹。要是他像正常人一样吃一份盒饭就能饱，那该多好啊！

    苏餍摸了摸扁扁的肚子，惆怅。

    餐馆老板李小红推门出来的时候，正好听见苏餍那声荡气回肠，仿佛挤满了忧愁的长叹。

    清秀的小男生背对着她直挺挺的站在烈日之下，两手直直的举着一个硕大的玩偶脑袋，头缩在玩偶脑袋投射下来的小片阴影里，看起来可怜又可爱。李小红忍不住笑了一声，看着他说：“小苏热坏了吧？都愁的开始叹气了。别叹气，今天让你提前下班，还多给你发二十块的红包！”

    听到李姐的声音，苏餍立马收起忧愁的表情，眉开眼笑的露出小虎牙，“没有没有，李姐对我这么好，每次工资都比别人给的高，这眼看着天气热了还给发高温补贴，哪能有什么愁啊，刚刚只是在纠结中午吃什么。”

    清秀可爱的小男生，白皙的脸被晒得红彤彤的，脸上头上汗水淋漓，一笑露出一对尖尖的小虎牙，又大又亮的眼睛也弯成了一对月牙。李小红被苏餍萌的心肝一颤，心里顿时软了一大截，不过脑的话脱口而出，“唉～这么热的天也难为你还会出来扮玩偶了，中午就在店里吃吧，也好休息休息等着去上下午班。”

    “不了不了！”苏餍忙笑着摇手拒绝，“刚刚已经决定好去吃卤肉饭了，您还不知道我吗？想好吃什么的时候就抓心挠肝的想吃，不吃着今天晚上都要睡不着觉的。”说到这里苏餍仿佛不好意思似的用“熊爪”挠了挠头呵呵一笑，接着说：“谢谢李姐了，等下次的，下次一定狠狠地吃李姐一顿，到时候李姐可不要舍不得啊！”

    其实，他哪里有那么娇气？有的吃就不错了，压根不会挑食。会这么说，不过是知道李姐不是真心实意的请他罢了。李姐家的店是步行街上少有的几家高价餐厅，主打精致和美味，一小碟菜都要三位数，以苏餍的饭量，一个月的工资都不够他填个牙缝的。吃多了李姐肉疼，吃少了还不够他填个底儿，所以还是不要给彼此找不自在了。

    苏餍拒绝了，李小红发热的头脑也冷静下来。她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刚刚会说请苏餍吃饭不过是一时心软，苏餍同意了，她就忍着肉疼请一顿，不同意正好不用她破费了。顿时脸上笑容更加大了几分，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一百，顿了顿又多加了一张二十一起递给苏餍，笑着说：“这是今天的工资，快拿着去试衣间把玩偶装脱下来下班吧，今天太热了，别中暑了。”

    看到李小红手里递过来的一百二十元纸钞，苏餍没急着伸手，咧了咧嘴，甜甜的说：“李姐拿错了，多拿了二十呢！”

    李小红将钱塞到苏餍手里，笑呵呵的说：“没拿错，这二十是李姐请你喝饮料的，快去换衣服吧！”

    苏餍这才抓住李小红塞过来的钱，兴奋的脸更红了：“谢谢李姐！”

    李小红笑眯眯的摆摆手，转身先往店里去了。苏餍识趣，没有趁着她心软答应在店里吃饭，她也乐的给他一点甜头，毕竟苏餍不仅长得好，做事情还敬业又好相处，多给他十块二十的，也挺值。

    ……

    换了衣服从李小红的店里出来，苏餍捏着兜里刚到手的酬劳，琢磨着中午要多吃两盒盒饭，还要带肉的，毕竟他今天可是比往常多赚了四十块呢。

    苏餍平生没什么大的爱好，就是吃，也没什么大的毛病，同样也是吃。

    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不知身世，中间由于被领养了一年，养父母弃养时换了个孤儿院，到现在连几岁到的孤儿院，父母有没有留下什么信物都不知道了。至于为什么被弃养？还是因为吃！

    苏餍五岁之前和别的小朋友没有什么区别，反而长得白嫩可爱，嘴巴甜又不认生，要不也不会从孤儿院的大军里脱颖而出，得到宝贵的领养机会。可五岁一到身体里就像咔哒一下打开了什么开关，吃的一天比一天多，直到一个人能吃大饭量人二十个人的量，唯一有过的一对儿养父母被他惊人的食量吓到，觉得他不正常，可能有什么疾病，怕养到日后不仅没法帮他们养老，还会变成一个拖累，不想再继续养下去，但又不好意思送回原来的孤儿院。于是两人合计了一番，学着电视剧里骗小孩子的桥段，让他等在另一所孤儿院的门口，然后溜之大吉了。

    彼时苏餍还没开始认字，完全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来人生中的第二次被抛弃。直到等了一天一夜被饿晕，然后在他身后的孤儿院中醒来。从这之后，吃的多就成了苏餍生活中的噩梦，并且目测将伴随他一生。

    第一次被领养遭遇滑铁卢的苏餍，因为同样的原因，此后再未获得第二次领养机会，一直半饥饿的在孤儿院生活。因为吃得多，院长还特意给他取了“餍”这个名字，希望他有朝一日能真正的吃饱。苏餍长到十八岁成年，竞争不过院里同期的学霸们，没能获得宝贵的上大学的机会，高中一毕业就被院长阿姨们欢天喜地、鞭炮齐鸣的送出孤儿院，从此开始了自力更生，一人吃（不）饱，全家不（仍然）饿的独立生活。

    从离开孤儿院开始到上个月中旬，苏餍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生活了整三年的时间。

    在这三年时间里，苏餍凭借一副肤白，大眼，鼻挺，唇红，笑起来还有一对尖尖的小虎牙的好相貌，轻松获得过很多次类型繁杂的工作机会。比如酒店里凤毛菱角的男性前台、比如超市里的收银员、酒店服务员小哥、电话客服等等等等，诸如此类，数不胜数。但不管是哪种工作，由于学历的限制，苏餍能获得的工资都不太高。而工资不高对于苏餍这个大胃王来说，就意味着吃不饱。

    苏餍也试图寻找过包吃包住，工资少的工作。但所有此类应聘上的工作，都无一例外的做不满一个月就惨淡收场。每个主管都是刚开始笑脸相迎，一个月后对他委婉劝退。毕竟苏餍他每餐吃的比二十个人都多，力气却比大部分女孩子还要小，简直造孽。

    每份管吃管住的工作都在他的大食量下灰飞烟灭，眼睛再大再水灵，皮肤再白再滑嫩，虎牙再闪再可爱，都挽救不了主管辞掉这个好皮相饭桶的心。

    为了养家糊口，不饿肚子，又经过多年多领域工作范围的涉猎，苏餍终于找到了能勉勉强强让自己混个半饱的工作，那就是上午接各种扮玩偶发传单的工作，下午和晚上到24小时便利店上中班。

    也幸亏24小时便利店有三班倒的机制，再加上两个好心承担了晚班和早班的同事，苏餍这才总算能让自己吃个六分饱，勉强达到及格线，摆脱了每天饿的发慌的生活状态，重获新生。不然凭借他高中毕业的学历还真难找到能赚这么多钱的工作。

    一起工作的王姐，小许可真是大好人啊！

    一口气吃了十份盒饭，其中两份还是带肉丝的，苏餍满足的拍拍肚子在心里感叹了一番。稍微休息了一会儿，看看表已经快到下午接班的时候，苏餍伸了个懒腰，起身赶去便利店接班。

    苏餍到达便利店的时候离交班的点还有10分钟，便在心里盘算着用这十分钟换个衣服洗把脸，正好准时接班。

    进门的时候发现今天上早班的是王姐，苏餍叫了一声王姐，算作打招呼。

    王姐听到苏餍的声音，视线从电脑屏幕上挪开，抬起头来，笑呵呵的跟他招呼：“小苏过来啦！”

    苏餍响亮的嗯了一声，笑着跟她客气道：“抱歉啊，王姐，今天多吃了两份饭来晚啦！我马上去换衣服，然后就跟您换班。”

    王姐刚看过时间，怎么会不明白苏餍说的是客气话，摆了摆手，笑呵呵的说：“没事儿没事儿，来的不晚，你慢慢换衣服就行。”说完想起苏餍话里的意思，疑惑道：“今天怎么舍得多吃两份饭？”对于苏餍的状况，王姐也是清楚的。这孩子吃的多。每月都要精打细算的计算好每天的饭量，严格按照计划吃饭，以防哪天吃多了到月末饿肚子。

    “哦！”苏餍摸摸鼻子，想起这件事的起因，眼睛亮晶晶的说：“今天天太热了，餐馆的老板娘心疼我，多给了我40块呢！”说着又挠了挠头，有点难为情的继续嘟囔：“不过都被我拿来吃饭了，吃了两盒带肉丝的盒饭。”

    “那也挺好的，有的吃总比没有的强，那个餐馆的老板也是个好心人呢！”

    “嗯！”苏餍点点头，心里也觉得李姐人真的是不错。

    两人说几句话的功夫，苏餍一看表，居然已经过去五分钟了，还有五分钟就到两点了。苏餍撒腿往更衣室跑，一边跑一边喊：“王姐，我不跟你说了，先去换衣服了！”

    再不去就要迟了！

    看着苏餍飞奔而去的背影，王姐笑着摇了摇头。

    这孩子长得是真的好，笑起来看的她这个老阿姨都心肝直颤。就是吃的太多了，学历又低，以后也不知道娶不娶得起媳妇。

    ***

    下午六点钟，苏餍正在便利店里整理货架，门口的风铃叮铃一阵响，便利店的老板程先生垂头丧气的进来了。

    苏餍抬头一看，发现老板来了，忙欢快的招呼一声：“老板，您过来了？”

    “嗯。”程先生语气低沉的应了一声，站在靠近门口的货架前，环顾了一下整个店面，神色里有种说不出的愁苦和眷恋。

    苏餍看着老板的动作和脸上相当差劲的气色，心里咯噔一声，小声试探道：“老板，您怎么了？”

    程先生未语，长长的叹了口气。

    苏餍被他这口气叹的整颗心飘飘荡荡的落不到实处。

    程先生又默默的看了会儿店面，才转过头来，神色复杂的看着苏餍，欲言又止。

    咚、咚咚、咚咚咚……

    苏餍感觉自己的心跳在老板的注视下越跳越快，像是快要蹦出来，苏餍伸手摸了摸，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终于……

    “苏餍啊，我老婆得了病，这店，开不下去了。”老板难掩苦涩的开口道。

    咚！苏餍听到自己的心脏重重的跳了一下，落了地，有一种果然如此，终于尘埃落定的感觉。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嘴唇张张合合了好几次，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宽慰明显更惨的老板：“老板，店总会再有的，还是亲人比较重要。”

    “是啊。”程先生长叹一口气，接着又略带愧疚的说：“就是对不住你们，要让你们暂时失业一段时间了。”

    苏餍干巴巴的扯了扯嘴角，“没事的，您老婆比较重要。”

    程先生也没再多说，通知了苏餍要关店的事，最后看了一眼开了十几年的店，转身出门，急匆匆的走了。

    独留苏餍待在已经熟悉了的货架间，满眼茫然。

    老板说的这么急，他要到哪里才能马上找一份差不多的工作来填补这部分的工资空缺呢？难道又要饿一段时间的肚子？

    苏餍摸着又开始变得有点空荡的胃，神情颓丧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