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歌醒过来时, 已经日上三竿。
北城的天气仍然阴霾,乌云厚重地压在空中,没有放晴,却也没有下雨。
屋内有暖气,她闭着眼, 迷迷糊糊地, 小心地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
没有感觉到冷意。
外面是安全的。
接收到这两个信息, 倪歌想睁眼。
那只手突然被人捉住。
容屿压在她身后,把她的爪子捞回来,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
他声音带着点儿笑, 低哑地落在她耳边:“醒了?”
“……”
倪歌一动不动, 闭着眼装睡。
“已经快要中午了,你饿不饿?”容屿一只手扣着她的腰,另一只手从锁骨开始顺着向下滑, 不急不缓地,握住某个点。
轻轻掐一掐。
“……!”昨晚的回忆瞬间涌回大脑, 倪歌差点弹起来, 脸蹭地涨红,“你放开我!”
她挣扎起来, 像一只软绵绵的小动物。明明就逃不掉, 还固执地白费力气。
容屿心里好笑, 手臂仍然箍在她的腰上, 如同某种坚硬的金属, 难以撼动。
“你手感这么好。”他手上动作没有停, 恶劣地叹息,“我怎么舍得放。”
倪歌都快哭起来了。
“你……”她腿根难受,不自觉地在他怀里蜷成团,眼角微微泛红,嗓子有些哑,声音小小地,带点儿未完全褪尽的哭腔,“你欺负我,我要让我爸爸……”
“……?”
“毙掉你。”
“……”
容屿微怔,轻声笑起来:“不是你自己想要?嗯?”
“……”
倪歌陷入沉默。
两秒钟后,回忆起了前一晚愚蠢的自己。
她捂住脸,沮丧地把脑袋埋到枕头下,逃避现实。
“连套子都是你买的。”他迷恋地吻一吻她白皙的脖颈,那里尚有前夜的吻痕,她皮肤太柔软,大概一时半会儿很难消下去,“可见你早已经做好准备。”
“……我不知道那是。”倪歌欲哭无泪。
前一天傍晚,两人一起逛超市,购买晚饭的食材。
出门时,倪歌顺手从货架上拿了一小盒费列罗。
容屿当时的表情就非常古怪:“你确定要买这个?”
“是啊。”她连看都没看,肯定道,“怎么了?”
“没事。”他嘴角意味不明地一扯,不再过问,“买就买吧。”
……谁知道那竟然是盒套套。
倪歌想到这个,作势又要去掰他的手臂:“我这就去投诉那家店。”
容屿没给她这个机会。
他懒洋洋地,只用一条手臂,就死死将她箍在了怀里:“人家卖的就是情人节情.趣礼物。”
微顿,他凑近她,脸埋到颈窝里,低哑地笑道:“我还以为,你就喜欢那样的。”
他身上很烫,手也不安分,一直动来动去,捏捏这里摸摸那里。
倪歌没穿衣服,除去尴尬,也确实觉得身上很不舒服。
他昨晚帮她清洗过身体,但她还是……哪儿哪儿都难受。
“容容。”她想出馊招,企图转移他的注意力。视线一抬,看到小几上的东西,惊奇地道,“你昨晚只用了三个?”
“……”
容屿的气息突然危险起来。
“你不是男人。”她浑然不觉,坚定地指出,“媛媛小说里的那些男主,都能一夜七次。”
“……”
“而且,就算女主昏过去了,他们也会继续。”倪歌说,“你看看他们,再看看你。你不行。”
“……”
容屿沉默两秒,冷笑:“七次?”
他咬牙切齿:“昨晚是谁,哭得气都喘不上来,让我不要继续。”
要不是看她是在太可怜了,他心软,舍不得。
真给他放开搞,他用完那一盒后,就算是弄她的大腿,也要凑足七次。
“……”
倪歌一皮,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她小心地咽咽嗓子,乖顺地蜷回来。
企图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下一秒,被人扣住下巴。
他抱着她,将她转了个面,面对着他。
“你后天出国,我第一次就把你弄得下不了床,你打算在床上躺到下周?嗯?”容屿语气危险,一只手已经向下伸去,“还是你希望,我把昨天没用完的,给你补上?”
“……”
倪歌怂得毛都不敢抖了,小心地道歉:“对不起……”
容屿沉默一阵,手在下面停下。
垂眼看着她,神情莫名有些狼狈:“还疼吗?”
他也是第一次。
他完全没经历过这种事。
如果她需要,他可以解释给她听。
这种事情,次数多了,他以后的技术一定会进步的。
“我……”倪歌眨眨眼,艰难地回忆。
其实后两次还好。
第二次她做到一半昏过去了,第三次在浴室里,她的感觉轻了很多。
但她想让他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于是她真情实意地红着眼,委屈巴巴地,小声哼:“超级疼。”
容屿很愧疚,刚想向她解释,没事的,下次会好。
就见她小心地抬起头,颤着睫毛,声音带哭腔地道:“我觉得我……好、好像被劈开了。”
“……?”
“又,又好像一叶漂浮在海上的小船,身体不受我的控制,忽高忽低,承受着被撕裂的痛苦。”
“……”
容屿忍了忍,没忍住:“倪歌,你以后要是再背着我,偷偷看那些沙雕小黄蚊,还信以为真——”
“……?”
“我们现在就去荡秋千。”他冷下脸,“一直荡,荡到你出国那天。”
“……”
***
后来秋千当然是没荡成。
倪歌的小身板并不能承受这种过于成年人的游戏,她甚至想打电话给家装公司,让他们把秋千给拆掉。
然而拗不过容屿。
他按住电话,嘴角上翘:“拆它干什么?等你回来,我教你用。”
不等倪歌抗议。
他站起身,含住她的唇:“等你回来,我的身体应该也已经完全恢复,能通过复飞的体检了。到时候,我开飞机去接你。”
倪歌拒绝的话,一下子就说不出口了。
微顿,他又低笑:“——接你回来,教你用这架秋千。”
蠢羊面红耳赤,捂住耳朵。
出国的事定下来之后,手续办理和语言考试都非常快。
唯一在她预料之外的事是,她身上的吻痕一直到出发那天都没有消,穿着高领的衣服,被孟媛嘲笑了一路。
“学长太可怜了。”小闺蜜感叹,“他刚刚开完荤,就要吃好几年素。”
倪歌还没开口。
站在旁边的容屿低笑道:“没事,攒着等她回来,连本带利还给我。”
“……”
倪歌耳根泛红,腮帮子又鼓起来。
容屿好笑地掐掐她的脸,低声哄:“等你回来,我们就结婚。”
倪歌哼:“谁要跟你结婚。”
“你啊。”
她还在嘴硬:“我什么时候说要嫁给你。”
容屿的手微微顿了顿,她差点儿以为,他又要吻她。
然而这次,他没有。
他一只手捧着她的脸,垂眼看她,目光专注而深情。
“倪倪。”他说,“你回国时,我送你个礼物。”
倪歌眨眨眼,睫毛扑闪扑闪。
一行人走到安检通道前,倪歌停下脚步,先跟父母道别。
然后是来送行的小闺蜜和蒋池。
最后,才停在容屿面前。
他刚刚是从单位赶回来的,身上还穿着军装。宽肩窄腰,身姿笔挺,一路走来,要多惹眼有多惹眼。
“倪倪。”他帮她整理衣领,然后将一直握在手中的手提纸袋递过去,“你拿着这个,到飞机上再拆。”
倪歌潦草地扫一眼,手提纸袋里装着一个透明罐子,里面放着很多彩色的胶囊状的东西,她不知道是什么。
“为了保佑我平安,”她抬起头,诚恳发问,“你给我叠了一千只千纸鹤吗?”
“……”容屿差点把眼白翻出来,“我是傻逼还是小学鸡?”
“……”
本来就是小学鸡!
翻完白眼,他会变脸似的,神情立刻又柔软下来,“我们开飞机,最怕的就是一路顺风。”
“所以……倪倪,祝你此行逆风。”
——祝你此去顺利,前路坦途,从今往后人生明亮,乘风而起。
然后他退后一步,郑重地,向她敬了一个礼。
机场里人潮汹涌,播音不断地切换语言播报航班信息,阳光从高大的穹顶上落下来。
同一时刻,不同国别、不同肤色的人,进行大同小异的告别,拎着行李箱走进不同的关口,奔赴向不同的未来。
不知怎么,倪歌鼻子突然有点酸。
她想起自己上一次离开北城,情境跟现在大同小异,她一个人,背着个大包,提着一个小行李箱,跨越祖国,要跑到很远很远的、未知的地方去。
可是现在。
她有朋友,有家人……
有爱人。
倪歌踮起脚尖,在他唇角亲一亲。然后提起行李和纸袋,转身过安检,融入机场汹涌的人潮。
她上飞机的第一件事,就是拆罐子。
空姐问她要不要将手提袋放上行李架,她连连摇头拒绝:“谢谢你,不用了。”
将透明罐子拿出来抱在怀里,倪歌想放下纸袋,突然发现,袋子底下还有个东西。
她愣了一下,揉揉眼睛。
……看看袋子,难以置信,再揉揉眼睛。
飞机广播传来通知:“……即将起飞,请各位乘客调直椅背,收起小桌板……”
倪歌屏住呼吸,小心地捡起放在纸袋底端的盒子,慢慢打开——
机舱内的灯光落在丝绒盒子上,金属圆环简洁大方,钻石被切割得光彩夺目。
是一枚戒指。
盖子里还塞着一张纸。
飞机起飞,倪歌收起戒指,展开信纸。
果不其然,是容屿这些年来,毫无长进的笔迹:
“倪歌,展信安。”
“首先我要向你道歉,我本来想求婚,婚礼策划——啊,就是你在圣诞夜那晚,见到的那个女生。她为我们策划了一场非常酷炫的求婚,可惜材料没有制作完,有点麻烦,来不及实施了。”
“不过没关系,等你回来时,一定能见到。”
“……这些话我原本想当面讲,但考虑到你可能会嘲笑我,所以还是写了这封信。”
“我从没有告诉过你,周进曾经来找我,他给了我六十六个心愿瓶。他说,那是你写给我的。”
虽然容屿字丑,但他一笔一划,写得倒是很认真:
“如果掐指算时间,你参加综艺那段时间,我应该正好在疗养院里。说实话我挺痛苦的,那段时间我看不见,做完手术之后又担心没办法再回空军,还要忍受小护士天天在我面前外放综艺,以致于我一直怀疑,你是不是跟那个年轻的导演在一起了。”
“——幸好没有。”
“我从没想过,在我惦记你的时候,你竟然也这么惦记着我。”
“你让我觉得,自己很幸福。”
“再回头去看所有的事,原来都很值得。”
倪歌心头一跳。
“多的话不说了,你一定觉得我的字很丑。”
“……不过,咳。”
“我还给你写了一千张纸条……呃,好像不止一千张。藏在那罐胶囊里,你每天拆一个,拆到最后一个,就可以回家了。如果你嫌字丑,可以当做没看见。”
“这一次——”
他在信上,一笔一划地写:
“不如换我,来等你降落。”
***
万尺高空,云霞满天,飞机穿透云层。
航线途径西北,平流层之上,白雾茫茫。
倪歌有些犯困,飞机颠簸之间,她抱着罐子,恍恍惚惚地,仿佛回到年少时。
她在梦中起得晚了,匆匆忙忙拎着早餐和书包跑下楼,惊讶地发现,少年竟然站在门口等她。
他推出弃用多年的自行车,站在一片炫目的晨光里,别扭地转过去,不看她:“我不是在等你。”
微顿,又光速打脸:“但你如果想坐,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带你一段路。”
那时正是盛夏,周围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遍地虚浮的光影。
大院里两路槐树撑开巨大的叶伞,浓荫蔽日,槐花一小朵一小朵地下坠,落成海洋。
“可以吗?”她小心翼翼地坐上后座,不敢碰他的上衣,“谢谢你。”
少年高高瘦瘦,冷着一张脸:“抱紧点。”
她犹豫一瞬,没敢动。
他将车骑得歪歪扭扭,带着她驶向绿色的尽头。
半晌没感觉到她碰自己,容屿暴躁地低吼:“你倒是抓着我啊!手呢,往哪儿搂呢!”
倪歌犹豫很久很久,谨慎地扯住他的衣角:“那我拽住衣角好了。”
一路上走出去很远,还能听到他的声音:“搂腰啊我腰在哪儿呢!你是找不着腰吗!”
倪歌眨眨眼,有什么东西轻飘飘地砸在她头上,她若有所觉,仰起脸,屏住呼吸。
阳光像蜂蜜一样泼下来,颜色温暖得近乎透明。
槐花轻盈地向下飘,不知不觉落了满地。天空湛蓝,有风吹过。
那时倪歌十六岁。
她在那里遇见容屿。
遇见后来的——
一生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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