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了,外面黑乎乎的,屋里都摇摆着油灯,偶尔有人影飘过。
祁香贝借助床压压腿,又做了几次伸展动作,缓解一下胳膊腿的酸楚,才从桌子底下拿出来手套和线。
戴上手套,瞬间暖气盈手,活动活动,挺软的,她想了想,摘下手套,又拿过来带着泥印的自制手套罩在上面,正好,可以掩盖新手套,免得明天上工又引来一群眼球。
她打开纸包翻着那些线,找出来线头好整理,还行,秦叔航没有骗她,不难理顺,这些线不是一根一根团着,而是一小束一小束纠缠在一起,可以省下不少时间。
可惜指甲被剪了,只能拿肉指头捋,感觉脖子都僵了,才清理出来三分之一,不难发现,这些都是要各自染成黑蓝红色,可能是技术不到家,有相当一部分没染到,都带着白线。
揉揉脖子,扭扭头,祁香贝伸了个懒腰还顺道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把线团包好一股脑塞到桌子下面,拉过被子,吹灭油灯,睡觉去了。
迷迷糊糊间,祁香贝听着屋子外面传来一阵阵吆喝声,谁呀,这么闹腾,还让不让人睡觉,她用枕头捂着耳朵,哎,腰酸背疼腿还发软,再睡会儿吧。
“香贝,妮儿,起床了。”外面母亲姚常玉的声音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响起来。
祁香贝如蚕蛹一样扭着被子,从床里滚到床边,再从床边滚回去,嘴里吐出来诶呦的哀怨声,才坐起来,“妈,起了。”
“快点穿衣服出来,洗洗吃饭了。”姚常玉听见闺女答应,嘱咐了一句。
“哎,马上。”
祁香贝呼噜呼噜脸,清醒一下,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叠好被子,拿着牙缸出去刷牙。
等看到院子里支着的独轮车,祁香贝就知道刚才的叫喊声是什么了,准是推着车玩闹来着。
吃过一顿简陋的早餐,祁香贝又开始了牛棚地里的劳作。
几天下来,手磨红了,起了好几个小泡,脸上也没那么白净了,屋里乱糟糟的线团也都捋顺了,祁香贝终于从父亲祁山嘴里得到消息,拖拉机已经检修好,明天可以上县城了。
听到这个消息,祁香贝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不是没想过不等拖拉机自己走着去,可既然答应了就尽最大努力做到,这是养母从小灌输给她的,虽然有的时候会懒散,可是做到之后她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特意烧水洗洗头,忍着凉意擦了个澡,她再一次怀念热水器,又对着长长的头发发出了怨念,明天一定要把头发剪掉。
等等,剪头发要不要票,印象里好像有人说过,可很多年没有剪过头发了,不确定呀。
祁香贝披散着头发就去敲父母的房门,时间还早,老两口还没歇,让她进去。
姚常玉见着闺女眼睛立马瞪圆了,“你个妮子,咋这么不爱惜自己,头发没干透就乱跑,夜里的天还凉呢,小心得头疼。”
麻利下床,摁着祁香贝在凳子上坐好,从柜子里揪出来件东西就往她头发上放,两只手搓来搓去。
祁香贝打眼一看,母亲姚常玉拿出来的是她的一件上衣,赶紧拦住她的手,“妈,我头发一会儿就干,您这样把衣服都弄湿了,咋穿?”
“啥咋穿,又不是现在穿的衣服,明天搁太阳底下晒晒就得了。”姚常玉手上不停,衣服真没闺女重要,别说湿了,就是破个洞也没啥。
祁香贝暖暖地享受着母亲的爱意,“妈,明天我把衣服洗洗再晾。”
“不用,你头发又不脏,妈不嫌弃。”姚常玉笑着说,手上的动作越发温柔。
祁山看着这母女俩你来我往还挺温情,闻闻手里的烟卷,放了下来,本来他想抽颗烟缓缓乏劲,谁知道闺女进来了,他知道这丫头不喜欢闻烟味,等等再说吧,“香贝,你咋过来了,是不是明天去县城有啥事呀?”
按着以前闺女的习惯,进城嘛,总想要点钱买点啥,估计这次也差不离。
祁香贝还沉浸在美美的晃悠里没反应过来,倒是姚常玉想着了,“对对,明天去县城,妈给你拿一块钱,再给你找找有没有糖票,买点糖吃。”
“不用,不用,”祁香贝连连摆手,“妈,我手里还有钱,不用给我了,再说,我现在都长大了,不馋糖。”
“真有钱?”姚常玉想再确定一遍,头一回,闺女去县城不要钱,以前可总说学校花销大。
“真有钱,上次您给我的钱还没花完,现在不上学,也不用买那么多东西。”祁香贝也调出了以往的记忆,这姑娘每次回学校都会以买书买纸买笔吃糖各项理由要钱,每次都不多,可总要,不然不能存下那么多钱,“妈,我就想问问去剪头发用不用票,我想剪短。”
“啥,你说啥我没听清。”姚常玉一脸惊讶,肯定是她听错了,咋听见闺女要剪头发呀。
“你才多大岁数就耳朵聋,闺女说要把头发剪短。”祁山没好气地说。
“不是,”姚常玉摸着头发差不多停了下来,跟祁香贝面对面坐着,脸上充满了担忧,“闺女,你是不是有啥想不开的事呀,跟妈说,可千万不能闷在心里。”
祁香贝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这么问,剪个头发而已,跟想不开有什么关系,“妈,我挺好的呀,就是觉得头发这么长打理起来太麻烦,浪费时间,想剪到齐肩,您看看,现在头发多长,一不注意就坐到屁股下面,多揪得慌。”
“哎呦,俺个娘嘞,让我缓缓,你要剪短头发,哎,老头子,你还记得这丫头是十一还是十二,我说她上学费劲想把头发给她剪短,能省点劲,这丫头嗖地一下窜上房顶,说啥,剪头发就是剪头,要想把头发剪短除非把她的头拧下来,天了个娘,那喊的比猪仔都惨喏。”
姚常玉盘腿坐床上,拍着大腿说着祁香贝小时候的糗事,表情夸张,都把祁山逗乐了。
祁香贝手上绕着头发,眼睛忽灵灵地转着,没有一点羞臊感,这是原主干的,不是她,这个锅不能背,“那时候不是小嘛,现在我可换了个想法,人家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何况我都长了六七年呢,我现在就想剪了。”
“行,你自个的头发做得了主,等着。”姚常玉拿出了剪刀,又拿出来祁山刮胡子的刀片,刚才擦头发的衣服就围在祁香贝肩头上,一切就绪,举起剪刀就要上头。
祁香贝开始看着母亲姚常玉忙活还有点奇怪,啥意思,现在总算明白了,她要上手剪头发,“妈,妈,您等等,您要给我剪呀?”
“嗯,妈给你剪,这长长了不容易,剪短了可不难,你坐正了。”姚常玉可是信心满满。
“不行,不行,妈,您剪的行吗?我明天能出门吗?”祁香贝赶紧从凳子上起来,就要把衣服解开,这可不是胡闹,到时候剪成狗啃一样,就要了亲命了。
姚常玉脸色一整,叹口气,“哎,闺女是长大了,都嫌弃我的手艺了,你小时候哪次不是我给你剪的,老了,不受闺女待见呀。”
说完坐到床上,扭头谁也不看,那浑身透着的委屈根本忽视不了。
祁香贝半张着嘴,还能这样?眼睛看向父亲祁山,咋弄?
祁山低下头,拿起烟卷又闻了闻,“那个,我去外面抽根烟,你们娘俩好好说呀。”
嘿,老头披着衣服躲出去了,听着声音是去了厨房。
祁香贝有点不知所措,她知道母亲多半是在演戏,要不父亲祁山不能忍着笑出去,早就吆喝着她去哄了,好吧,反正是剪到齐肩,可以扎起来,大不了明天到县城再修饰一下,好歹让母亲姚常玉过过瘾,人家能彩衣娱亲,她贡献下可再生的头发有啥的?
“好吧,好吧,我决定最后接受姚师傅的手艺,妈,您来吧。”祁香贝纠正刚才扯歪的衣服,正襟危坐,一脸严肃。
“好嘞,看你妈我的。”这声音,要多清亮有多清亮,哪有刚才似有若无的哭腔,那腰身,扭得也不亚于小姑娘,快哟。
祁香贝就这样闭着眼睛,听见咔嚓咔嚓几声响,顿时头皮轻松了不少,嗯,这是把长头发先剪掉,后面该是修饰了吧。
没听见剪刀的动静,就觉得头发被轻轻揪着,呲呲呲的声音不绝入耳,祁香贝半睁着眼,瞄到桌子上父亲刮胡子的刀片没在,明白了,母亲姚常玉这是把她的头发当胡子在摆弄,照这样后面的头发不会直愣愣的,应该长短错落有致,难看不到哪里去。
她不由松了口气,干脆睁开眼睛,正好跟从门缝里偷看情况的父亲祁山看对眼,撇了个嘴,别过去不看他了。
祁山没在意,信步走进来坐到床上,“香贝呀,我刚想起来,明儿个你去县城,到防疫站转转,开春了,是不是有啥通知呀文件呀下来,要是有就拿回来一份。”
“知道了。”
祁香贝答应着,这时候,姚常玉的手也停了,拍打了她的后背,解开衣服,“好了,我闺女的头发就是厚实,剪短了更精神。”
祁香贝扒拉扒拉头发,“那,妈,我回屋照照镜子呀。”
“去吧,去吧,看完就睡吧。”姚常玉笑脸盈盈,送祁香贝出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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