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祁香贝的话,姚常玉停下手里的针线,诧异地看着闺女,“你要这个干什么?你会勾毛衣?毛线可贵着呢,咱家可余不出钱来买那精贵东西。”
祁香贝坐到姚常玉身边,搂着她的胳膊撒娇,“妈……,我跟同学学过用钩针,还会勾不少花样呢,毛线我是不想了,您纺的粗线给我来点呗,我给您勾件线衣穿,可时髦了。”
“可拉倒吧,我一个老太太争求啥时髦,暖和就行,那些线还要拿来织布,织成布拿到县城换了布票,要是多呀,妈再给你扯些新布做件短袖穿。”姚常玉对闺女的话打了折来听,从来没见她做过,连提都没提过,可别浪费了线,还是织布保险。
祁香贝很无奈,放开了母亲的胳膊,她也知道靠嘴说肯定弄不来线,看了看钩针,没舍得放回筐里,放到了自己桌上的小木盒子里,说不定哪天她就有合适的线来勾呢,好歹有工具不是。
正想着呢,就听见外面春桃的声音,“小姑,爷喊你出来去地里了。”
姚常玉紧走几针缝好手套,递给祁香贝,“快去吧,妈收拾一下也该上工了。”她农闲时刻不去地头,是跟着几个老姐妹一起编席子,有草席子,高粱席子,做得多了队上会交到收购站,也算工分。
祁香贝把自制手套掖到口袋里出了门,看见春桃、春菊和春梅都准备停当,在院子里等着。
自从祁春燕结婚之后,就是春桃领队,带着两个妹妹一起去上工,当然也不是整工,毕竟开学她们还有学业要完成。从教育方面,祁家就做得很好很公平,不因为你是女孩子就歧视你,只要你有能力,家里就供着你上学,不会无故让你退学养家。
确定祁香贝出来,三个人才出发赶往地头,祁香贝紧走几步跟她们并行,看这架势,就算她年纪大还是长辈,也动摇不了春桃的领头地位,“你们都去?不用写作业吗?”记得当年她上学都是开学前几天狂补假期作业,现在应该是假期里最忙的时候。
祁春菊跳到路边崖子上又跳下来老远,“上学期老师调走了,这次换了新老师,谁还管作业。”
祁香贝知道,她说的新老师就是书记家的闺女王婷婷,也是刚高中毕业,正好接她们四年级的班,“桃子,你呢?明年可就考高中了,也不预习一下吗?”
祁春桃满不在乎地晃晃手里的辫子,一甩到身后,“我不打算考高中,我不像小姑你那么爱学习,我是一背书就头疼,宁愿跟着小姐妹在地头做工。”
“知识可以开拓视野,改变命运,还是尽量上到高中比较好。”祁香贝尽职劝一下,她可知道春桃不是脑子不行,是不上心,她要上高中,毕业只等一年就能参加高考,时机刚刚好。
祁春梅嗤地笑了一声,尤其不能苟同,“小姑,你上了高中,还不是跟我们一起捡石头,倒是我大姐,初中毕业去了县里,可见知识不一定能改变命运。”
祁香贝手心有点痒痒,真想一巴掌削过去,打掉春梅脸上的笑意,不过她还是忍住了,双手一摊,“这只是我这个做长辈的一个由衷的劝告,你们听不听无所谓,我并不在意,反正每个人都为自己的命运负责。”
祁春梅没把祁香贝的话放在心上,她还得意自己的话让小姑不自在了呢,蹦蹦跳跳走在前面,那辫子都要甩飞出去了。
倒是春桃听了这话若有所思,试试也不错,反正考高中也不费劲,考中家里肯定让上,就为了能把脸皮捂白点也值得试试呀。
抱着这样的态度试试的祁春桃,绝对没想到,在若干年后,作为优秀首届毕业生站在母校讲台上侃侃而谈当年的经历时,她会真心感谢小姑,一句无所谓的话,能改变她的命运,从土沟沟里攀岩出去,变成了家乡的金凤凰。
而现在她还是扎着两条小辫儿,穿着黑色粗布褂子,背着个裂口的背篓,赶往地头,为了能多挣两个工分而努力的小姑娘。
祁香贝她们顺着小路赶到一片农田边,这里已经来了不少人,男人们挥舞着锄头、头刨地,深深地挖出个坑,打碎大块儿的土坷垃,里面有的石块都翻出来,女人们拣出来石块,装在筐里,有搬的,有抬的,运到地边码放好,隔离耕地和路面,还有人在后面平整刨过的耕地地面。
祁春桃她们呼啦啦跑过去,找到相好的小姐妹,一起做工。
从上午祁香贝就认识到自己的工作能力,也不抢先,找了个人少、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放下背篓,从口袋里拿出来手套戴上,开始捡石块。
“祁香贝,你这手上戴的是什么呀?”
头顶上传来咋呼声,祁香贝扒土的动作停了下来,已经尽量避开人了,怎么刚蹲下就有人注意呢,等站起来看,真是冤家,可不就是前些天被自己举例的那位姑娘寇小萍嘛。
其实呢,寇小萍老远就瞄上祁香贝了,要说,两家条件差不多,凭啥她小学毕业就被要求下地一起挣工分,祁香贝就能一路上到高中还不下地,跟队长书记家的姑娘一样的待遇,她心里可嫉妒得厉害,这下好,祁香贝高中毕业没工作一样要上工,她早想看看就她那娇气样,可咋干活,还不得哭鼻子抹眼泪。
等祁香贝蹲下来,寇小萍就挪了过来,正好看见祁香贝手上的手套,这才喊了一嗓子,她这一声出去,立马围过来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对祁香贝的手指指点点。
“呀,祁香贝,上工还戴手套,你这手太值钱了。”
“装城里人呢。”
“祁香贝,你这手套是自己缝的吧。”
“看着就是,别是把家里的衣服剪了做的吧。”
“天呢,这也太浪费了,为了副手套剪了衣服,祁家大爷大娘也太惯着她了。”
祁香贝路上想过戴着这个手套上工可能会引起注意,只是没想到能引来围观,还有那么多议论声,看看周围这几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再看看远处连头都不抬劳作的人们,她明白恐怕是这具身体早就遭到同龄人的嫉妒,现在上工稍有不一样就会引来她们的围攻,不过她也没着急,耐着性子解释了下,“你们也知道,我以前没下过地,没有经验,今天刚上工不适应,上午伤了手,这才把家里的一件没法上身的旧衣服剪了做手套,免得影响后面上工。”
见她态度诚恳,姿态做得也低,大部分女孩就不言语了,可还有个别人不服气,这不,寇小萍就不那么容易被打发,“没法上身的旧衣服,真的假的?我看手套上可没补丁,就算没法上身,家里还有小孩子,可以改小了,要不,剪了当补丁也行。”
紧跟着另外一个女孩,叫李娟接上了话,“就是,大家第一天上工的时候都不适应,可没像你这么娇气,手起泡了挑破,手受伤了抹点草木灰,照样上工,一点不影响,都像你,家里衣服得毁成啥样呀。”
祁香贝没搭理衣服的茬,马上露出钦佩的表情,“你们真是太厉害了,这种艰苦朴素吃苦耐劳的铁娘子精神值得我学习,以前我觉得上学就挺辛苦了,每天绞尽脑汁去写作业、背课文也挺头疼的,今天上工才知道,你们要辛苦好多倍,今天上午我已经下定决心,要使出浑身力气去劳作,争取尽快赶上你们,不给娘子军拖后腿,也希望你们能不嫌弃,帮助我进步。”
前一番夸奖、后一番口号出来,好几个女孩有了笑模样,别看祁香贝平时见着她们都抬着眼过去,那是不了解下地的辛劳,现在知道了,马上认同她们、认可她们的价值,这些女孩顿时觉得祁香贝也不是那么讨厌,就是家里宠了点,有条件,谁还不是宠着的,不就是家里穷,也怨不上人家不是。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女孩们都自发散去了,寇小萍和李娟没走远,就在左右转悠,祁香贝没在意,蹲下来自顾自地捡石头。
眼见着三个侄女早就看不见身影,不过捡了小半筐,祁香贝就双手抬着往岸边走去,刨过的地松软得很,走路也就比踩着棉花强一点,深一脚浅一脚,歪歪扭扭向前走,好在是小半筐石头,要是一桶水,早就撒完了。
来来回回六趟,祁香贝抬头看看日头,太阳还明晃晃地挂在天上,离垂下西山还远着呢,可她已经腰酸腿酸胳膊抬不起来了,转头看看周围,有些年龄小的女孩干脆坐在地里捡,多数人的动作也缓慢下来。
她做了几次心理建设,还是没能接受坐在土里这个姿势,认命蹲下来,动一动,顿一顿,开始数着时间等下工。
再次捶捶酸软的腰,祁香贝看见有个年轻媳妇向她走过来,脸上还带着笑,“我知道你叫祁香贝,我叫林小喜,李振他媳妇,李振你认识吧。”
祁香贝勾起嘴角回了个笑脸,“认识,林嫂子你好。” 听她说话就知道,这是年前刚嫁到他们队上的新媳妇,李振就是李医生的大儿子。
“哎呀,咱俩说说话,说着话干活就没那么累了。”林小喜摘下手上的手套,翻过来拍拍,把里面渗进去的土弄干净,又重新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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