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漠北,呵气成冰,朔风如刀。寻常人家都不愿出门,家里富裕些的正在烧炭取暖,家里贫苦些的也抱着自己狗子不撒手。总而言之一句话,没有人愿意出门受冻。这天气,冻掉了耳朵和手指可不是好玩的。
就在这样的天气下,八骑出了金汤城。人如龙,马如虎,卷起满地烟尘,朝着塞外而去。
“栓子哥,刚刚是谁出城了啊,那铠甲可真亮啊,我要是有那么一件,死也值了。”城楼上站岗的一个半大少年偷偷拉了拉身边老兵的袖子,低声问道,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艳羡。
话语未落,刚开口的半大少年脑袋上就挨了个爆栗:“没规矩,那是咱们幢主。想要那么好的甲是吧,也容易,你取下一个柔然部长的头就行,都护一定会赏你一套的。”
先前开口的少年脸色讪讪,显然是被老兵的话震住了。要知道那可是柔然部落首领的头,传说中十岁挽强弓,茹毛饮血,力可搏熊虎的存在诶。
和他这种从小就在土里刨食的农家子不说差了十万八千里,但肯定是差了有一万八千里。
老兵见少年不开口了,才继续说道:“要不是看你小子最近才入伍,拼着犯了军纪,我都得揍你一顿。”
“栓子哥,这又是什么说头?”少年人心性好,过了初时的尴尬,又涎着脸朝老兵讨教。免得什么时候又犯了忌讳,被老兵们下手折腾。
“嗯?”老兵这回倒是老神在在,挑了挑眉没说话。
少年了然一笑,将怀中一直舍不得喝的小半酒囊烈酒拿了出来。
“你小子,扣扣索索的,拿来吧。”老兵劈手将酒囊夺了过来,忙不迭将酒囊完全塞入腰间之后才呵出一口白气,显然是很满意。
“栓子哥,你快说啊。”老兵迟迟没有开口,少年有些急了。要知道那烈酒可是好东西,喝一口通体生暖,军中八百袍泽没一个不想要的。
可这东西好是好,就是产量低,还极度费粮食。纵然是幢主体谅兄弟们,也只有守城门和外出巡弋的骑士们每日能配发那么一小袋。小半个酒囊中装的酒看似不多,其实已经是少年三天的配额了。
“你急什么。”老兵乜了少年一眼,在老兵看来,新兵蛋子就是新兵蛋子,一点都不知道尊重前辈。火急火燎的,像什么话。
少年很委屈的收了声,老兵才继续说道:“看你还算机灵,我今儿就教你一个乖。你,新兵蛋子,没资格对老兵大呼小叫。”
“不服气是吧,我就知道你不服气。”老兵呵了一口热气到手上,跺了几下脚将身上的积雪抖落,才继续说道:“晚入伍一天都算晚入伍,你必须服从你上官的命令和尊敬你的前辈。除非,你能和咱们幢主一样。”
少年一脸憧憬的看着老兵,让老兵的虚荣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他今年已经二十有六了,今年就该解甲归田了,可依旧是白身,十年戎马,身上依旧没有一官半职。回乡后不过是守着那几十亩田,农闲时给豪长家里打打短工的命。
可他已经很满意了,柔然人凶残,年年犯边。初时和他一齐应征入伍的同乡,十损七八。除了他 ,剩下的两个人,一个斥候生死不知,想来是死在了探查的路上。还有一个胳膊被齐根斩下,若不是幢主心善,留着他看守库房,也早该喋血在城头。唯有他,全身零部件都齐全,只要再等几个月,麦子熟了的时候就能回乡,娶一个媳妇,生几个大胖小子,在内地舒舒服服渡过余生。
叫做栓子的老兵将今天的的话多归结于上了年纪,“其实咱们幢主,只比你小子大了两岁。”
“大了我两岁?十六加二,十八岁!”少年稍稍思索,不由惊叫出声。
“你小子小点声,不要命了啊。”栓子敲了少年一个爆栗之后,左顾右盼,确认没有被什长发现之后才压低声音训了一句。
少年只是挠头傻笑。
栓子被气的没了脾气,没好气道:“咱们幢主十六替父从军,统军校场点兵时,幢主十发皆中的,统军大悦,把幢主擢为亲兵。”
“十七随着都护出征时,一人射落三个射雕者,万军之中取了敌将之头。”栓子说到此处时,仰头看天,语气颇为神往。
“十七岁就射落那个什么来着?”少年有点迷瞪,打断了栓子的思绪。
“射雕者,就是箭能射雕者,就是咱们常说的神箭手。”
少年低呼:“幢主好厉害。”
“那是自然,那可是咱们幢主。”栓子头一仰,大有有荣与焉的架势。
“那咱们幢主,怎么就到了这来呢,这地方,鸟不拉屎的,一锄头下去手都发麻,很多庄稼都种不活。”少年是农家子,对农事有着天然的敏感。
“呸。”栓子朝着地上狠吐了一口唾沫,愤然道:“谁说不是呢,咱们幢主若是朝中有人,也不会被派发到这个地方来了。以幢主的本事,当个将军也无妨。”
见少年眼中喷火,栓子及时止住了这个话题,打了个哈哈道:“不过咱们只是当兵吃饷,管不着那些官老爷的事。说起来咱们还得谢谢那些官老爷,若不是他们有眼无珠,咱们也遇不上这么一位好幢主。”
少年深有同感的点点头:“咱们金汤城,可是左右三十二个烽火台里最太平的城了。我娘常在家里念叨,幸好被分来了金汤城,遇到了幢主这样的好心人。轻徭薄赋,今年打下来的粮食已经够吃了,待我领了饷回去,还可以给小妹扯一身花衣服。”
“你小子。”栓子伸手,少年此是已经得了教训,机灵的往后一缩头。
“还躲。”栓子喝骂了一句,改掌为拳,一拳擂在了少年的肩头。
“嘿嘿。”
突兀响起的喝骂声让两人吓了一跳:“你们两个,干什么呢?城楼上是能闹着玩的吗?”
已经策马奔驰到数里之外的花木兰自然不会知道城楼上有两个小兵打闹,被罚了一日烈酒的小事。
越往外行,积雪越厚,将所有枯草都掩埋,天地间唯余一片白色。
积雪没过马蹄,心知不能再骑马出行的花木兰勒住缰绳,从马上一跃而下。身后七骑也有样学样,牵着马跟在了花木兰身后。
风很烈,纵然花木兰已经穿的够多,还是有风往身体里不住的钻,身体很快就有冻僵的趋势。
费力的将埋在雪里的皮靴□□,花木兰思考着是不是应该给外出巡弋的兵士多配发一些烈酒了。对了,羊毛袄也是必须的。
花木兰并不是那种只会在战场上一味拼杀的莽夫,自从她知道今天当值的小队借故不巡弋之后,就知道一定是制度出了不小问题,所以才会自己亲自出来找问题所在。
背后的七个亲兵是受她恩养,虽说没有她功夫好,但也算是数得着的军中好手,此刻也露出了疲态。若不是看在她昔日待他们甚厚的份上,怕是早就叫苦了。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处罚王小六又是另外一回事。花木兰深知慈不掌兵的道理,她今天若是开了这个口子,军中定会群起效仿,她这个主将没了威信,地位定然不稳。若是有心怀不轨之人起兵哗变,她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所以一定要狠罚,之后再厚待其他人,就会收到更多军士之心。权术势,三者运乎中。若无一颗七窍玲珑心,她也不可能从人海之中脱颖而出,两年之内就升任了幢主。
花木兰一心思考着对策,全然没有关注周围景象,直到亲兵指着前方讶异出声:“幢主,你看,那有个人。”
那亲兵没说错,的确是有个人,跌跌撞撞的在雪地里行走。但花木兰感觉很奇怪,大冷的天,谁出门都恨不得裹得严严实实,就留两眼睛在外面。可不远处的人却很奇怪,一袭蓝袍,猎猎寒风将他的下摆吹得四处飘动,看起来就像是夏服,一看就很冷。服装制式也不对,不像是边地人们惯常的毡帽皮靴,倒像是南边的文士装扮。
“幢主,莫不是北边来的奸细?要不要咱们擒了他,带回去好好审问一番。”花木兰身后一个铁塔式的壮汉开口了。
“花木兰不以为意,扬了扬马鞭轻笑道:“若是柔然人派这种人来当细作,好日子也就过到头了。依我看,这人八成是哪个偷渡出关商户家的小少爷,买卖没做成,被马匪给洗劫了。”
“还是将军英明。”铁塔似的壮汉笑着附和道。
“少拍马屁,快去把人接回来。弄清楚是那家少爷之后派人去送信。”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亲兵迟疑道:“幢主,咱们人手本来就缺,这样是不是……”
“笨啊,看这少爷的装扮,非富即贵。咱们要是找着了,少不得拿份赏钱,人家手指头里漏一点,也够咱们过年吃上几顿肉了。”
亲兵们都是跟着花木兰从血水里滚出来的,很是相信花木兰的判断,一听到有肉吃,几个汉子的眼睛都亮了,急急忙忙就往那蓝袍人身边赶去,还有几个人走的太急了摔了个嘴啃雪,倒是让不紧不慢前行的花木兰走在了最前面。
近了,越发近了。能把射雕者射落的花木兰目力自然很是出众,将来者上上下下都给打量了一个遍,自然也没有放过耳朵上那两个轻微的小孔。
“女的?”花木兰被自己脑中冒出的想法吓了一大跳,眼见着那位蓝袍人就要支撑不住倒在雪地之际。花木兰纵身一跃,将那人抱了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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