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谦眼睑微抬，那双狭长眸子里的清冷已经完全变成了错愕，任他想破了脑子也不会想到，一向不干预政事的长公主一开口问的竟就是立储这样的大事。
他没有立即回答长公主，而是沉默着坐了下去，右手三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一声一声地落在两人的心上。
长公主为什么会突然问起了这个？是有意试探还是另有谋算？
近来长公主的心思似乎是越发地让人难以理解了……
立储之事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万分敏感的，长公主也没有催促谢谦，她知道像谢谦这种位高权重的人，定是有诸多考量的。
但无论谢谦现在在考虑些什么，长公主都相信最后谢谦也一定会答应帮助她的。
倒不是她仗着谢谦心中对自己的几分喜爱，而是她相信以自己的能力一定可以说服谢谦的。
也没有让长公主久等，谢谦定了定心神，他拿起手边的杯盖轻扣着茶杯边缘，状似无意地反问道，“长公主想要做什么？”
皇上正值壮年，众皇子也还年幼，现在谈论立储之事未免为时过早，可既然长公主今日如此郑重地向他提到了立储的事，自是有长公主的用意。
谢谦轻呡了一口茶，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无论长公主想要做什么，她既是找上了自己，那都是自己无法也不忍推脱掉的。
就像是修建公主府的事、就像是教导九皇子的事，就算他现在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可还是无法拒绝长公主的任何一个请求……
其实他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插手储位之争的不是吗？只是现在长公主将这件事摆在了明面上来。
先前看长公主亲近六皇子，谢谦也是有意无意地帮助了六皇子几回，可现在看来长公主似乎是厌了六皇子更亲近九皇子些了，不然长公主也不会将九皇子以教导写字的方式托付给了自己。
长公主轻轻一笑，她倒是有些喜欢谢谦的聪明与直白了，今日若是她找上的是其他大臣，那些个老奸巨猾的人定是会不停地给她和稀泥，废半天劲表示自己的诚意呢。
既然是自己主动提出来的，长公主也没有想过要隐瞒，她看着谢谦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果我说我想要做先静贤长公主呢？”
静贤长公主？大魏有史以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敢废了嫡出太子的公主，那个被后人传说是离经叛道的长公主？
谢谦面色突然变得异常凝重，他皱头紧眉，倒不是因为知道了柔弱的长公主会有此野心，而是他完全没想到这么重要的事长公主竟会选择告诉他。
长公主的这个想法怕也是最近才有的吧，他就觉得好像是自上次六皇子落水之后，长公主就有些不一样，是六皇子的缘故吗？
谢谦目露凶光，若真是六皇子伤到了长公主，他绝不会轻易放过六皇子。
而更让谢谦想不通的是长公主对自己如此直言不讳又是什么意思？长公主怎么会突然这么信任他了？
如果说从长公主第一次召他进宫交代修建公主府的事就是为了开始拉拢他？那这一切也就解释的通了……
长公主以前有多不喜欢太监，谢谦就有多怕面对长公主，没想到长公主竟会为了拉拢他而愿意主动靠近自己。
谢谦嘴角微勾，自嘲一笑，其实长公主完全可以不用这样做的，只要长公主一句话，就是叫他立马就逼宫夺位、扶持新帝登基，他也是毫无二话的。
谢谦疲累地闭眼沉思了会儿，再睁眼时却是满脸的坚定，只要是长公主想要的，他定会帮助长公主得偿所愿。
“若是长公主要做那静贤长公主，那下官便愿做孟子如，全心全意辅助长公主成就大业。”
谢谦起身，诚服般地跪在长公主的脚下，也直接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没有多问长公主心中是属意哪位皇子的，也没有问事成之后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孟子如，静贤长公主身边的第一谋臣，才冠绝伦却行尽天下阴诡之事，当初静贤长公主能够成功地废掉皇后和太子，可是少不了孟子如的步步筹划。
传闻孟子如此人行事不择手段，为达目的任何人都可以利用，是以无论是清官贪官都看不起他，不愿与她为伍，可他对静贤长公主却是忠心不二，他的一生可谓是负尽天下人，而独独不负静贤长公主。
孟子如对静贤长公主如此殚精竭虑却不贪图丝毫回报，外人甚至怀疑过他对静贤长公主有私情，可惜这所有的猜测都随着静贤长公主的逝去和孟子如的归隐而烟消云散。
谢谦愿意做孟子如，即便是生生世世都要遭受世人的诟骂，他也甘愿以自己的微弱之躯来替长公主挡掉所有的明刀暗箭，他只想要站在离长公主最近的地方，反正他谢谦现在也已经没有了什么好名声可言。
谢谦如此大胆动作倒是惊地长公主瞠目结舌，即便长公主一早就笃定了谢谦会答应帮自己，才会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想法都告诉了谢谦。
可是长公主却没有想到谢谦会连问都不曾问过自己一句甚至可以说是毫不犹豫地就应下了自己，还是以这种诚服的方式，她原本只以为谢谦最多是和她合作，各取所需呢。
谢谦心底对自己的感情到底是有多深？
“谢大人快请起来吧。”
长公主亲自伸手扶起了谢谦，她可真没有胆子叫“九千岁”跪在自己的面前。
见谢谦如此实诚，搞得长公主都有些不忍心拉他下水，长公主犹豫着提醒道，“谢大人可要考虑清楚了，我除了一个长公主的身份外别无所有，争储之事却危险重重，若是此事暴露，我也根本就保不了你。”
长公主顿了顿，望着谢谦的眼神也略有些无奈，“况且你也知道我一个女子是无法继承皇位的，现在我是有意扶持九皇子，可九皇子现在毕竟还年幼又孤苦无依，多少还会记着点我的恩情。若是等九皇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他继位后想要反水，跟着我你不但不会有任何的功劳还会招来杀身之祸，这样你还愿意吗？”
就是像静贤长公主那般聪慧果敢的人，最后还不是被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新帝赐了一杯毒酒，从此香消玉殒。
长公主这也是在提醒谢谦，谢谦现在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等几位皇子优势渐显之后再直接站到那个皇子的队伍，从龙之功，这可比他跟着自己要强多了。
长公主说了那么多，谢谦却只心头苦涩一笑，他眼里没有丝毫的动摇。
“下官也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下官这一生注定了是要断子绝孙的，就算拥有再多的权势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意义，与其直接站到哪个皇子的身边倒还不如从旁协助长公主。”
想了想，谢谦突然邪魅一笑，又补了一句，“一奴不侍二主，长公主也请放心，谢谦既选了这条路，无论最后结果如何，都不会背弃长公主。”
他要的从来都只是长公主想要的，当初他被生母抛弃、被陆远山强行带到宫里做了太监早就已经无颜苟活于世了，而就是因为他在宫里又遇到了长公主这才让他重新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谢谦永远都不会忘记，是长公主两次给了他生命，他一步步走到今天也只是想要长公主有一天能够用得上他。
这不，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不是吗？谢谦已经很满足了。
既然谢谦都已经这样表忠心了，长公主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她点点头，也算是接受了谢谦的投诚。
“既然谢大人已经决定了要和我站在一条线上，那就不应该再有隐瞒我的事，恰好我这有一件事也希望谢大人能够如实相告。”
“长公主请说？”
谢谦挑眉一笑，长公主这是打算试探他了？看来长公主是真的长大了……
长公主表情略显严肃，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谢谦的眼睛说道，“那日我在谢大人的书房里不小心碰掉了一份奏疏，应该是和我表哥徐景云有关的，我想要知道那份奏疏上奏何事？”
她当时任谢谦收起来奏疏而没有直接向谢谦要过来看，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谢谦能够亲口告诉她。
谢谦当然知道长公主指的是什么事，只是……别的事还好，此事倒有些为难他，长公主似乎比他料想中的还要重视徐家。
今日若是他不照实说了，以后长公主怕是都难以信任他，争储危机四伏，他必须要取得长公主的信任，守在长公主的身旁。
可是徐景云的事……
谢谦也只思索了片刻便薄唇微启，“苏州那边出了点乱子，徐景云在押运赈灾银两的路上遇上了劫匪，险些丢了灾银。”
他怕自己考虑久了长公主会认定他是在编造谎言欺骗长公主。
徐景云差点丢了灾银？这可不是一件小事，长公主有些惊讶。
难怪当时谢谦会藏着不让自己看那份奏疏，开始她还以为是谢谦防着她，不想让她看到有关朝中的事。
怕事情也不是谢谦说的那么轻描淡写吧？
长公主继续问道，“徐家父子到现在都还没有回金陵城是不是苏州那边的事还没解决完，这次的水灾很棘手吗？”
冬日出现水灾本就数少见，更何况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人祸而非天灾，相关方面的官员事先也没有做好救灾的准备，一切都是临时筹集起来的。而这次水患除了要照往常一样准备赈灾的粮食、银两，还要准备好灾民过冬的衣服、棉被，难度自是不小。
水患刚发生的时候，又正好在年底，朝庭所有的重点都放在了年节上，硬是压下了苏州水患的事，没想到如今事情会闹得这么严重。
而就是上一世，长公主也记得这次的水患虽然难度大但也是很快就解决了的，看来她重生后有些东西还是改变了。
提到苏州的事，谢谦也难得地皱了眉，为了尽快解决这件事他这些天几乎是彻夜未眠。
“是有些棘手，有人在暗中故意挑拨灾民闹事，徐大人那边即使是带了一支军～队过去也难以控制住场面。”
主要是闹事的都是一群受灾的老百姓，手无缚鸡之力，那些士兵也不能真的就对百姓动手。
竟然还有人想要趁这次的水患闹事，这是她几个弟弟的手笔吗？
长公主紧张地问道，“查到是谁做的了吗？”
谢谦摇头，“这次的水患拖的久了，苏州地区已经开始有人感染疫情，只是事情还没有传开，徐大人他们忙着疫病的事也暂时还无瑕顾忌闹事的人。”
看长公主满脸担心的样子，谢谦紧接着说道，“长公主别急，我已经秘密让太医院的御医连夜前往苏州，不日我也会去苏州一趟，亲自解决这件事。”
而听到谢谦要去苏州，长公主却想也没想地就脱口而出，“我也要去苏州。”
“不行”，谢谦当即拒绝道，“苏州那边到底乱成了什么情况我们都还不知道，疫病现在虽然是被控制在了小范围内，但这若是被暗中挑事的人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长公主没有必要去以身犯险。而且就是下官同意，皇上也不会同意让长公主去苏州的。”
长公主的身子本就弱不禁风，她连金陵城都没有踏出过又怎么能撑到去苏州。再说了，苏州现在灾民混乱又有疫情发现，到时候他可能也没办法照顾到长公主。
谢谦极力反对，可长公主也是个倔性子，她决定了的事情也是很难改变的。
“这件事我自有主张，父皇那里我也会自己去说的，谢大人就不用担心了。谢大人只需要给我两天的时间，两天后，我和谢大人便一起出发去苏州。”
安排好后长公主就直接下了逐客令，“好了，谢大人，我还有事要处理，谢大人在永宁宫待久了传出去也不好。”
谢谦叹了一口气，他张了张嘴终还是没有说什么，他也知道自己是劝不住长公主的，只希望皇上能够拖住长公主两天。
谢谦面色凝重地转身离去，而眼见着谢谦就要走出那道宫门了，长公主却按耐不住地突然大声问道，“谢大人很喜欢穿黑色的衣服吗？”
她记得东厂提督的官服应该是紫色的，可自己每次见着谢谦，谢谦都是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可见谢谦是有多喜欢黑衣的。
听到长公主的问话，谢谦只脊背一僵便默不作声地抬脚离去。
他穿黑色只是因为他知道长公主不喜欢暗紫色，而这些对长公主来说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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