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同衾

小说:长生咒 作者:一梦中
    “无欢,不疼的。”

    连无欢抬起头来,一双眼通红,里面像有什么晶莹透明的液体在打转,眼眶都跟着湿润起来。

    正值深秋时节,窗外阴雨霏霏沥沥连绵,天光也慢慢暗淡失色。惟有眼前这个人沉静从容的面颊上生出夺人的光彩。

    连无欢怔了征,赶忙别开头,倒是像位犯了错被逮个正着的小孩子,眼神左瞟右移:“我先帮你上药。”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比平日里低了几分。

    小心仔细的把药膏一点点抹在伤口边缘,又换上一条新的白净布带系好。

    总算是将两只手的伤药都换好了,连无欢舒口气,抬起手背揩掉额间因紧张而渗出来的汗液,正准备去解阮清岚衣衫,为她换身上的药。

    手刚伸出,阮清岚的身体却是不着痕迹地往后倾了一下,连无欢抬头疑惑地望着她。

    “还是让大夫来吧。”安静了许久的病人突然开口。

    为什么?连无欢手下动作顿了顿,欲为她解衣的手僵在空气中。良久,睫毛轻颤,掩下乌黑的双眸,低低问起:“是我弄疼你了吗?”还是不想让自己碰她?

    胡乱猜测中,耳边听见她答道:“不是很习惯,有些不适罢了,让大夫来可能会好一些。”

    “好。”连无欢蹭起身,“那我去叫大夫来。”

    前些日子自己昏迷时都是大夫为阿阮上的药,突然换成自己来,她该是真的不适吧。

    几步走到门前,檐下滑落的滴答雨声入耳,愈发清晰。啪嗒一颗大水珠打在地上,仿佛点醒了连无欢什么。

    于是不再去开门,反而转回身来,坐到原来的圆木红凳上。认真凝视着眼前面容清秀却病色深深的阮清岚,心思已是显于脸上。

    被目光锁定的人似乎还想辩解一下:“无欢,一直都是大夫为我......”

    但很快便被更为坚定的话语打断:“阿阮,别骗我。”言语间手上已重新拿好药瓶。

    阮清岚见骗她不过,无奈轻叹了一口气,只好抬起手来将自己的衣带缓缓解开。

    失去束缚的衣袍从肩头松垮地散落下去,露出里面尽数被细布缠满的身体来,几乎看不见一寸显在外头的完好肌肤。

    果然是伤得这般重么......连无欢心里只觉得被什么重物压得难受,快要喘不过气来。

    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阮清岚身后去,半蹲在地上为她解开打绕的布结,将紧缠的伤带一圈圈放下来。

    一圈,一圈,呼吸渐渐凝滞。

    直到染血的伤带被失魂落魄的连无欢随意弃在地上的时候,窗外的雨水哗哗啦啦落得更加肆意。

    眼眶内的清润水泽,终是随了那些淅淅雨滴,晃晃悠悠滴落下来。

    那些本该洁白细嫩的肌肤上,如今布满了错综乱杂的数道伤痕,肩头还有一处分外刺眼的血洞。

    道道伤痕长且深,即使抹了药上去,但那些被割裂的肌肤仍未愈合,细处还能看见泛红的血肉。

    就像一块本洁净无暇的白玉,如今被人狠狠摔碎,生出一条条丑陋的裂痕来。

    都是自己做的......

    那日在山洞中......

    一道,两道,三道......连无欢望着这些深长的伤痕。

    四道,五道,六道......想起昏暗光线中那张痛到苍白,满是薄汗的脸。

    七道,八道......喉头哽咽,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阮清岚感觉到她的失神,便将身子转了过来面向她,看到她那一刻,也终是听见了她颤颤的呢喃。

    “阿阮,你恨我吗?”声音突然咽住:“一定恨极了我吧。”竟狠心将你伤成这样......

    阮清岚看着她,唇角轻轻扬起,竟突然笑了笑。

    伸出手去为她拭干那抹粉颊上的湿痕:“无欢,怎么说出这种傻话。”清软的声音似书卷中的墨香,点点漫染开来。

    “还能留下这条命来陪你,于我来说已是莫大的欣喜了。”

    软墨清香一路缱绻到心底,将途中的所有荆棘都轻轻柔化掉。连无欢湿着眼眶,晶莹的水珠中映出那张经年未变的温柔容颜来。

    好像不论发生什么,眼前这个人永远都会包容她,宠溺她,永远在一如既往地爱着她。

    这一刻,曾经的一切过往,背叛和伤痕,似乎都化作了天地混沌间的清明。

    风拂过,水流去,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苍天有眼,见有情人终于是心意相通,重归于好。于是驱散了沉沉黑云,收回了绵绵阴雨。即使只余下一抹微弱光芒的夕阳,也要将它洒在窗前。

    连无欢小心翼翼地为阮清岚换起伤药,过程中好几次抬眸去偷瞄她,却每次都能被她逮个正着。

    在第七次企图偷偷瞟一眼阿阮脸上的神情,又第七次被迎面而来的目光锁定的时候,连无欢确定了。这个人分明就是一直在盯着自己,不管自己想做什么,总是一眼就能被她看穿。

    可即使是这样,连无欢还是忍不住想去看看她。止血愈伤的药物多少都是有些刺激伤口的,自己抹得够不够轻?涂上去的时候阿阮疼不疼?

    但无论什么时候,阿阮总是会让自己安心。每次抬眸看她,她脸上总带有淡淡的笑意,眼底也丝毫不见痛苦神色。

    大抵,大抵是真的不疼吧。每到这种时候,连无欢紧张窒息的心里才会慢慢放松下来。

    时间过得缓而慢,在阮清岚伤口上都换好药,也重新缠好新的白净细布的时候,夜色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将屋子笼罩了起来。

    此刻往窗外看去,能入眼的只剩茫茫黑夜和此间若有若无的点点萤火。

    看来该是洗漱的时候了,可连无欢却执拗不肯让阮清岚多动起身。

    将她扶到床榻上后,一定要亲自去把那盛了热水的铜盆和洗漱布巾一并端来她面前,认认真真替她打理好,复又径自端回去。

    于是强行被养在床上不让动弹的阮清岚,也只能颇为无奈地笑笑。

    三更月半,夜色深沉,终于是做好所有洗漱和清理工作的连无欢从侧房里走出来。

    望着沉香木榻上坐卧着闭目安神的阮清岚,楞了楞,怔在原地。

    而榻上小憩的人感受到有人出来,细密的睫翼轻轻翕动,缓缓睁开深邃温和的双眸,侧头将目光投过去。

    于是烛影摇曳的屋中,有人闲情逸致侧卧在榻,有人不知所措停伫在地。

    自己该走还是该留?连无欢望着一人足矣,两人无余的床榻,只觉脑中一时纷乱无绪。

    阿阮如今身上伤重,需要好好静养,自然是不被人打扰的好。

    可偏偏,脚下像被灌了铅,难挪动分毫。不过这次倒是随了主人心意,想留在阿阮身边照看她。

    心思七上八下,脑中百转千回,更被那双沉静含笑的眼眸盯得无处遁藏。

    终于,立在原地窘迫了许久的连无欢,坐到了桌案旁的圆凳上。安安静静,一言不发。

    就这样吧,既不会打扰到阿阮休息,也能照看好她。于是有人默默定下了自认为绝佳的心思,准备和凳子亲近一夜。

    而另一人轻倚软榻,认真凝视了桌前的人半晌。

    又半晌,发现她是真铁了心打算在那坐上一夜,一时忍俊不禁。

    “无欢。”屋中有清而软的声音飘起,连无欢赶忙侧头看去。

    只见那个原本静卧在榻的人此刻已经挪到了床内的边角处,半侧起身来,后背挨在雪白的墙壁上,身下的床留出一大片空余。

    接下来手一动,便掀开了被衾的一角,在余出的素锦床单上,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

    意味十足明显。

    于是前一刻还乖乖坐在桌案旁的人,身子一震,一僵。

    宽衣解带,扑了个温香满怀。

    深秋时节本就天寒露重,何况是在夜里经坐了良久。

    连无欢摸摸自己冰凉的双手,还有与暖衾中温度相差甚大的身子,稍稍往阮清岚身边离了一点,隔出小段距离来。

    奈何那人心思总是细微缜密,睁开一泓醉人的秋波,和摇曳的烛光一同晃了晃。晃得她失神之际,被衾里的身子就贴近了过来。

    连无欢回神一怔,刚想往后再挪一寸,结果反被一双突如其来的手搂住。

    明明力气不大,可偏偏箍得她动弹不得。

    “再退,就要掉下去了。”耳畔有撩人心魄的魔咒萦绕,还不等她反应作答,便被倾身而来的温软包裹住。

    暖热的温度透过另一具贴近的肌肤传来,将体内的寒气驱散得一干二净,冰凉的身体也在慢慢升温。

    扑到在香软温热的怀抱里,鼻翼间传来淡淡的药香中还掺着独属于阿阮的凤髓香气。

    前些时日耗损的精神力并未完全恢复,方才上药又凝神劳累了许久。眼皮开始沉沉翕动想要附和黑夜,砰砰撞撞乱跳的心也在这股馨香中慢慢安定下来。

    冷冷夜色静得无声,香榻上却暖意融融。清浅的呼吸交缠间,温香暖衾中的两人,一同带着缠绵睡意沉浸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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