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母在林蕴生夫妻俩回来的半个多月后, 还是病逝了。
当日便发出了讣告, 着手办理丧事, 很东西都是已经预备好了的,就在家中设了治丧处供人吊唁。因为林家在政.界的地位, 灵柩停了五天, 天天都有很多人来吊唁,特别是政.界要.员,因着林家与王总统拜把子的关系,王总统以及总统夫人第一天就来吊唁了, 两对夫妻站在灵堂一侧, 向唁客致谢, 总统夫人便拉着林太太和庄小怜安慰了一番,王总统则拉着两兄弟回忆林父,接着又唏嘘感慨了一番。
来客实在太多, 一些亲戚又还要特意招呼些, 林太太和庄小怜两人忙上忙下, 都清减了不少。
第四天的时候, 庄怜怜的爸妈庄先生和庄太太也从燕城坐火车赶来, 庄先生夫妇俩这还是第一来亲家这里, 没想到却是来吊唁林母的,庄太太一时不由有些遗憾和感慨, 庄先生不太会说话应酬, 然而当着林部长的面, 硬是挤出一些仿佛很贴心的话掉了几滴眼泪, 因为公事忙碌,又因家中还有小孩,两人不放心,翌日下午庄先生又跟庄太太赶回了燕城。
两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庄小怜也很久不见庄太太了,也没来得及跟他们细聊。
晚上,林蕴生坐在阳台上沉默的抽烟,庄小怜开门走进来,看见林蕴生坐在阳台上,不由抬脚走了过去,林蕴生听见脚步声,揿灭了烟头,挥了挥烟雾。他知道他太太闻不得烟味。
庄小怜坐在他身旁,看见桌上的烟盒和火柴盒,在他微微讶异的目光中,抽出一只香烟放进他嘴里,然后划了一根火柴凑到他的嘴边,帮他点燃烟头。
“我知道抽烟有的时候可以释放痛苦和压抑。”庄小怜轻声道,她的目光移到他的脸上来,他的眼睛里微微泛着红色的血色,脸色是淡淡的青白色,整个人显示出明显的疲惫和不易察觉的颓丧。
林蕴生伸手把烟从他嘴里抽掉,直接揿灭在烟缸里,摇头道:“我也不想抽了。”
庄小怜摸了摸他的下巴,有些刺手,“你的下巴都冒出短短的胡须了。妈一定不喜欢你这个样子的。”
林蕴生不由抬头摸了摸,他自嘲一笑,“你也不喜欢对不对?”
“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庄小怜脱口道,说完脸上顿时微微发烫,她还是第一次对他说这样直白的话。
林蕴生一双眼睛黑幽深邃的看着她,忽然伸手,将她一把抱了起来,她下意识低呼一声,他毫不费力的将她抱起来放在床上,他一边脱她衣服一边急促的吻着她,她也扯着他的衣服微微仰头回应着他,安静的室内只听见两人急促的呼吸声,断续的呻.吟声,两人像是奔跑在热带雨林里,满身的汗,剧烈的喘息着,也不知持续了多久,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好像只是一瞬间。
“你真好,真好…”他趴在她的身上,将头埋在她的颈边,轻声呢喃着,她感觉到颈边有热热的湿意,不禁微微一怔,伸手紧紧抱住他。
五天后,林母的灵柩就要运回老家浙户岷县下葬。
林蕴民夫妻并林蕴生夫妻扶着林母的灵柩坐着专车回了老家,将林母安葬到了林父旁边,老家这边还有很多族人,大家一起看着林母下葬,并拜祭了一番,回到林家老宅,一起吃了一餐饭,无非是一些安慰的话便散了。
林家以前在岷县是大户,只是后来渐渐落魄了下来,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栋白墙黑瓦的大宅子便是以前留下来的。林蕴民已经很多年没回来了,一回到这里,许多回忆便涌现了出来,那是儿时的回忆,父亲一直在外面忙着他的事业,他与母亲相依为命,那样的日子其实简单且幸福,每天下了学堂就可以吃到母亲为他亲手做的饭菜,做错事时被母亲罚跪,考得好时母亲会夸他,这些事情仿佛都还在昨日,眨眼之间,他竟然就已经到了不惑之年。
林蕴民站在庭院里,看着院子里的这棵枣树,他小时候老爱爬上这棵树摘枣子吃,他母亲担心他摔下来,每回见了都要骂他,有一次他从树上摔下来,被他母亲罚跪了一夜,其实那次他偷爬上去摘枣子并不是想自己吃,而是他曾经告诉过她,家里的这棵枣树结的枣子特别甜特别好吃,所以想摘了带给她吃。
他上前一步,围着树杆绕了半圈,然后弯腰看向下方,目光落在树杆上找了起来,突然,他的目光一顿,手指摸上了那三个用刀刻的、有些扭曲的三个字,这么多年过去了,父亲去世了,母亲去世了,连她…也去世了,一切都逝去了,一切都物是人非了,然而这棵树还是长得这么茂盛,连年少时刻下的这三个字都还那么清晰。
庄小怜和林蕴生结婚后还没回过老家,夫妻俩在林家老宅睡了一夜,第二日清早吃过早点,林蕴民夫妻俩并林蕴生夫妇一起去林家祠堂里,给祖先牌位磕头上香,看着刚放上的林母的牌位,四人心情都是暗淡的。林蕴民是林家这一代的族长,祭拜回家后,又陆续有一些族亲上门来拜访,毕竟林蕴民如今位高权重,已经很久没回来了,想见他并不是很容易,趁他回老家,想走关系的也趁机上门。
林蕴生听见下人说林蕴民在书房,来到书房推开门,也没见他大哥在里面,他便走了进去,他很少回老家更是很少进这个书房。他记得很小的时候,这个书房,橘色的灯总是亮到天明,他父亲和他大哥以及很多不认识的人总是聚集在这里,仿佛整天谈论着什么大事,目光里满是坚毅和希望,这个地方在他童年的记忆里,是神秘的神圣的不能轻易踏进来的。
他坐在书桌后面的红木交椅上,出了一会儿神,忽然想抽只烟,不由伸手翻面前的抽屉,却见里面躺着一本蓝壳封面的书,上面写着林氏族谱四个繁体字,他好奇的拿出来,随意翻开来瞧了瞧。
他随意看了几页,然后翻到最后一页,看见他父母亲的名字,看到他大哥大嫂的名字,他大哥下面跟着三个名字,林文生,林文熙,林文楷,他左右翻了翻,又仔细看了一遍,族谱中并没有他林蕴生的名字。
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林蕴生抬起头,他大哥从外面走进来,看到他笑着说道:“找我有事?”眼光落到他面前的族谱上,脚下顿时一滞,而后目光渐渐移上来落在他的脸上,“其实早该告诉你的,只是我不知该怎么开口而已。”
林蕴民推开书房的窗户,窗外正好种着一株黄角兰,白色的花瓣正盛开着,满是清香的味道传进书房里,天气有些闷热,他喝了一口茶,就势坐在窗下的椅子上,朝林蕴生招手,“过来这边坐,我慢慢告诉你。”
林蕴生依言走过去坐在他身边,那香味便更浓了,简直有些闷头。
林蕴民想了想,缓缓开口:“你是不是在上面看见一个叫林文生的名字。林文生,其实这才是你的真名,你不是我弟弟,你是我儿子。”
林蕴生刚才看到族谱的时候,心里也有过这种猜测,但是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因为这简直太荒谬太不可能了,可是此时亲耳听到他明明白白这样说,他心中还是顿时震撼极了。
“生你的时候,我才十五岁,你亲生母亲才十四岁,我们什么都不懂,就有了你,那时候我们都还在读书,她家当时是我们县里数一数二的大户,她父母嫌弃我家已经落魄便不同意我们俩的事儿,我也被我爸妈差点打死,她岁数太小肚子又有点大了,他们家只能让她偷偷生下你,然后把你交给我们,之后她便被他们家送走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未见过她。”林蕴民缓缓回忆着。
林蕴生没想到是这样一个故事,他竟然是个私生子。书房里安安静静的,窗外传来蝉鸣声,下人的走动声,女人的说话声。林蕴生就这样安静的坐着,不知道沉默了多久,转头看向他开口道:“后来你有去找过她吗?”
林蕴民也转眼看向他,答非所问道:“她父母阻止我们的时候,我曾偷偷去找过她,让她跟我一起走,可她不愿意。那时候我一无所有,她不愿意也很正常。”
林蕴生嘴角微翘道:“你爱她吗?”
林蕴民苦笑道:“我恨不得为她死,你说我爱她吗。”直到现在,一想到她,他心底都还带着微微的痛楚和甜蜜,他这一生唯一的激.情和心动都给了她。
林蕴生慢慢摇头,面无表情道:“你不爱她,你只爱你自己。你若真爱她,为什么不在你有能力之后去找她呢。”他顿了顿,语气微微上扬,几分怒意几分嘲讽,“你知道她后来家中败落吗,你知道她一直不肯嫁吗,你知道她被兄嫂嫌弃赶出家门吗?你知道她为了生存不得不委身于一个赌鬼吗,你知道她至死都还念着你,手中还紧紧捏着你的相片吗?唐锦云她,可能一直在等你。”
“你…!”林蕴民一脸惊讶地看着他,慢慢消化了他的话后,脸色渐渐变得惨白。
林蕴生那天在书房里,看见他听到唐锦云这三个字那样的反常,林蕴生太了解他了,便打电话叫人查了唐锦云,当时知道唐锦云有他大哥的照片时,他还觉得很奇怪,现在他大哥说出了这些真相,他自然就联系起来,很快便明白了过来。
林蕴生又开口道:“不过…也许她等的不是你,她只是在等一个希望。她的上半生因为跟你的一场爱情,让她下半生过得如此凄凉,我想她应该也是后悔的吧,特别是在过得如此绝望、孤零零病死的那一刻。”
林蕴生说完就站起身,一步一步,没有回头看林蕴民一眼,走出了书房。
庄小怜正好从外面走进来,她穿着一件素白的短袖旗袍,一朵朵紫色的玉兰花在她的旗袍上绽开,他看过唐锦云年轻时的照片,就像他太太这样非常漂亮清丽,可惜没有护花人凋零得太快。
他太太朝他笑得一脸灿烂,仰头温柔的对他笑道:“我刚跟大嫂出去逛了一圈,没想到岷县的夕阳这么美。”
林蕴生揽住她的肩头笑道:“喜欢我们就多住几天。”
林蕴民在书房里听见林蕴生和庄怜怜的对话,忽然就想起多年前,两人有一次一起放学回家,夕阳西下,霞光满天,锦云拉着他的手对他笑得一脸单纯和灿烂:“蕴民,夕阳这样美,我们走慢点。”
林蕴民缓缓弯腰,双手捂住脸。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