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说这话到了寿烟阁。老太妃又不在殿内。给她带来的点心也是吃不了了。宋青妧把点心放下,问旁边的人才知道,老太妃又到了寿康殿,去拜太后殿内的佛了。
宋青妧只得在殿内燃了醒神香,又打着伞出去了。寿康殿里有很多石头做的龙头,下雨的时候,会从龙头里喷出水来,然后流到水沟里,道外面的护城河处。给平时看着庄严肃穆的寿康殿又添上了几分神秘的色彩。宋青妧手里打着伞,低着头走上台阶。
正殿的门依旧没有关。细雨顺着开着的门,浸湿了殿内的一小块地方,也吹灭了两根蜡烛。老太妃跪在蒲团上,又在拜佛。宋青妧合上雨伞走了进去。在老太妃的身后行礼,一面小声地说道:“太妃,快到用晚饭的时间了,外面的雨也大,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老太妃把带着佛珠的手伸了过来,说道:“青妧,扶我起来。”
宋青妧不敢耽误,立刻上前,扶起了老太妃。这个时候,她看到了放在燃灯古佛佛像前面的牌位,那是太后的牌位。宋青妧愣住了,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殿内也并没有别的人,估计是老太妃把太后的灵位移到那里的。
老太妃捏了捏宋青妧微凉的手,说道:“青妧,你去把门关上吧。”
宋青妧关上门返回来的时候,老太妃已经坐在了一旁的锦榻上。厚厚的宫帷遮住了她的半边身子,不知为何,宋青妧总觉得她消瘦了很多。
老太妃摆了摆手,说道:“青妧,过来坐吧。”
宋青妧走到老太妃身边,就坐在她旁边的脚踏上,老太妃却对她说道:“青妧,起来,坐到我旁边来。”
宋青妧立刻摇头说道:“奴婢不敢。”
老太妃却执拗地叫宋青妧坐在她的旁边。几番推辞之后,宋青妧还是答应了。她坐在了老太妃的身边。老太妃解下来自己手上的佛珠,放在桌上的蜡烛面前端详了一会儿,才说道:“青妧,你觉得,我跟已薨太后的关系怎么样?”
宋青妧想了一会儿,回答道:“老太妃,您经常往这边来拜佛,跟人说起太后的时候,也是一脸笑意。想必您跟她关系是很好的吧。”
老太妃笑了笑,不置可否。过了半晌,她又问道:“青妧,那你觉得,太后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青妧又回答道:“依照奴婢的糊涂想法,太妃您既然跟太后关系很好,想必太后也是个性子极好,温和善良的人吧。”说完这句,宋青妧又看了看周围,想到了太后摆在屋子里的三尊佛像,再次说道:“不过,奴婢觉得,太后应该有些不拘一格,也不是个迂腐的人。”
老太妃把手中的佛珠放在了桌子上,看向宋青妧,说道:“那哀家就告诉你,已薨太后,是个十足十的恶毒妇人。心如蛇蝎,手上不知道又多少条人命。”
宋青妧有点惊讶。其实,从认识老太妃开始,很少从她的嘴里听出这么好恶明显的话来。让老太妃这样和软的人说出这话来,想必真的是个大恶人。
可是,既然她为人这样可恶,老太妃为何要经常来她的宫殿里,还要坐那么久呢?
老太妃看出了她心里的疑惑,说道:“我当日很受先帝的宠爱,却只有轩儿一个孩子。其实,我先后怀孕三次,第一次,太后指使我身边的侍女把我推下台阶,所以小产。第二次,太后在我的安胎药里下了五灵脂和红花,打下了一个已经成型的男胎。第三次,我生下了一个公主,却被太后买通了接生的嬷嬷,将公主掐死了。”
这简直是骇人听闻。宋青妧忍不住站起身,环顾着殿内的一切,顿时觉得异常可怖。她看向老太妃。她的眼睛里似乎含了一些泪水。过了片刻,又笑了一下:“所以,我怀着轩儿的时候,就小心再小心,叫我母亲陪我在宫内三四个月,才把轩儿生了下来。”
宋青妧的眉头紧锁着,说道:“老太妃,要是您觉得心里不舒服的话,我们就先走吧。”
老太妃却坐过来了一点,握住了宋青妧的手,说道:“青妧,哀家是想告诉你一个道理。虽然太后活着的时候害过我,我们的仇恨可以算是不共戴天。可是我发现,她也并不是全然泯灭人性,比如,她经常会拜弥勒佛,想要弥勒佛宽恕她现世的罪孽,以求得来世的安稳。”
宋青妧忍不住说道:“太妃,奴婢说一句不知轻重的话。这样恶毒的人,难道也在乎来世吗?”
老太妃道:“说起来,当时她病重躺在床上,向我来寻一味药引,说是要西域的雪莲。其实,哀家是有那个东西的。但是哀家却没给她。没有药引,汤药的效果吊不出来,虽然后来快马加鞭从西域送过来的,但是为时过晚,没过几天,她就薨逝了。”
宋青妧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许是殿内已经太久没人住人的缘故。饶是她这样年轻的,都觉得有点经受不住,更不要说已经上了年纪的老太妃了。她想劝说老太妃回去,也开不了口,因为她似乎已经陷入了绵长的回忆和复杂的心绪中。
宋青妧只得安慰道:“老太妃不必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太后害死了您三个孩子,您做这件事情,根本就是无可厚非。”
老太妃低下了头,说道:“青妧,哀家想要告诉你的,就是这个道理。纵然有些人作恶多端,但是,这并不是伤害他们的理由。做了有伤天理的事,就是做了。不必掩饰,也无需找理由给自己开脱。自己的过错,自己担着。”
宋青妧认真地听着。老太妃继续说道:“所以,青妧啊,得绕人处且饶人。若是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大事化小,是最好的办法。要是真的闹得不能回头了。无论谁是赢家,走到最后,都是伤人伤己。”
老太妃看向宋青妧,她的眼睛里似乎闪着期翼的光,盼望她可以听得进去。宋青妧不由地落下了几滴泪来,说道:“太妃,奴婢知道了。您说的每一个字,奴婢都记下了。”
老太妃笑着点了点头。过了很久,才缓慢地起身。宋青妧立刻扶起她,往寿烟殿的方向走去了。
两人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老太妃没有叫御膳房送晚饭,宋青妧想起自己带回来的点心,有金丝卷和落英糕,就倒了一碗清茶来,让老太妃就着点心吃下。
谁知道,那厢的老太妃只吃了两块糕,就说自己头晕,想要睡觉。宋青妧不放心,在床边守了半个时辰,又想要轻轻推醒老太妃,谁知道,她已经全然没有了知觉,竟是晕倒了。
宋青妧立刻慌了神,连忙叫人去请太医。一屋子的下人都如同慌脚鸡一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宋青妧伸手摸了摸老太妃的手背,觉得有些凉,她思虑片刻,忽然转过身,对身后的小丫头说道:“老太妃刚才吃的茶和糕呢?快点拿过来!”
山茶赶紧跑到外室,把老太妃吃的糕点和那般盏残茶拿了过来。宋青妧立刻对她说道:“好好的放起来。你就在旁边看着,别让任何人靠近,知道了吗?”
山茶认真地点了点头,端着那两样东西到后面去了。宋青妧看那一屋子的人都是闹哄哄的,在这里也是裹乱,就遣出去了好几个,只留了几个机灵懂事的人在那里,等着太医过来。
谁知道,等了两圈,过来给老太妃诊脉的人,还是李太医。宋青妧一看见是他,就觉得事情不好。但还是强自定下心神,等着李太医诊完了脉之后,上前问道:“李太医,太妃娘娘刚刚睡下的时候,却忽然晕倒了,这是怎么回事?”
李太医对宋青妧道:“青妧姑娘请放心,太妃没事,只是这几天消息不好,劳累晕倒了。老夫给他针灸过后,就可以醒了。”
宋青妧眉毛一横,说道:“李太医,您要是这么说的话,那奴婢就要怀疑了。是您的医术有什么问题,还是说,您牙根就没有认真看!”
李太医惊讶地看向宋青妧。他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宫女,说话竟然这么有劲儿。他张了张嘴,宋青妧却继续说道:“李太医,前段时间太妃嗜睡,也是您来诊脉的,可您也是口口声声说,老太妃没事,但今天的情况,又怎么解释呢?”
李太医看着怒气冲冲的宋青妧,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老太妃。却在那时候忽然有了底气。他背起了医箱,仍旧不卑不亢地说道:“青妧姑娘,老夫的诊断就是如此。等下就去开药。姑娘要是听老夫的话,就去照方子抓药,如果姑娘不相信老夫,就尽管去找别的太医。老夫医术不佳,那就请姑娘去陵寝高明,告辞!”
李太医说完,就自顾自地离开了。宋青妧生了气,在原地用力跺了跺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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