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舒趿拉着拖鞋哒哒哒的下楼, 长发扎了个蓬松的丸子头, 还戴着白口罩, 在精致打扮和隐藏自己选择了后者。她脸太小, 半张脸都被口罩遮着, 只露出一对猫似的眼和额头。
这个点路静人少, 顾渊一眼就看到了鬼鬼崇崇的她,笑意划过眼底。
他看她好笑,她抬眼也像发现新大陆。
连帽黑色卫衣和和同色的修身裤, 青年整个人都快融入夜色。
段舒第一次见他就感觉到了, 这位日后的大导演可能没研究过穿搭。
怎么舒服怎么来,效果好看跟衣服没大关系。
只是他身材好, 高瘦腿长,穿子肥大裤都特有范。
幸好, 他也不至于自杀式地踩雷,选择的衣服都是不容易出错的款式, 加上底子摆在那,乍看过去能当读者模特, 上上街拍都不丢人。
此刻,大导演身上惟一的生活气息, 便是手上提着的外卖袋子。
“冷吗?”
江市的天气多变,一天能经历四季。
白天还能穿短袖,晚上就得加件外套了。
“还好。”
“可是我觉得你冷。”
段舒走近后抬手将他卫衣连着的帽扣到脑袋上, 带子系严实, 把好好的一个不畏寒风帅哥扎成小怂包。他任她处置, 眼睫垂下压住眼底的光,当她抬眸与他对上视线时,形形绰绰的笑意亦印进了她的眼里。不等她说话,他先道:“那就冷。”
心情温软得像在夜路里点起一盏暖黄色的灯。
“下次记得穿秋裤。”段舒忽悠他。
顾渊不置可否地睨过女孩的脸。
接着,他握起她的手,将外卖袋子和书交到她手中。
体温偏冷的顾渊连掌心都干燥微凉,倒是她的手,软且暖,像握住了一捧春水。
他把将亲昵的动作做得很自然,段舒也没觉着哪里不对,笑着谢他,末了想起一个重要细节:“对了,差点忘记重要的事!”
“嗯?”
段舒攥紧《演员的自我修养》的书角,说:“角色需要,我想体验一下被你责骂,被你嫌弃的感觉。”
顾渊:“啊?”
“就是,想你骂我。”
还有这种要求,他纳闷,显然已经忘记自己心心念念着被她勒死,论奇葩程度只在伯仲之间。
顾渊:“笨蛋?”
段舒皱眉:“这是调情,怎么,九年义务教育都没教会你骂人吗?”
……这可能是九年义务教育被黑得最惨的一次。
顾渊犯起了难。
他性平和,几乎不与人起争执,常常保持着观察者的角度游离在人群之外,想找他撩事也撩不到头。念书的时候,因为外形优越被同学中意的女孩表白,男同学越想越气,寻理由找荏的时候倒被他的神逻辑绕得没脾气,满腔上头的火气三言两语间拨成了一头雾水,不了了之了。
“您就当讲戏了。我不会骂人,你拿我当样板,教教我,”她停顿片刻,才软着道:“拜托啦。”
她平常即便笑脸迎人,也带着三分客气。
就跟面对领导似的,领导笑脸迎人是随和亲切,做下属的不能真没大没小。
然而这时,段舒软下嗓,透着点厚着脸皮的不好意思,却让顾渊越发想要对她没大没小一下。除去极端的特殊癖好者,大部份人都是S和M的共存体,只要对象、时机和气氛恰当,想欺负一下人,或者被人欺负一下,都是很正常的情趣。
一言蔽之,顾渊想造反了。
“好,”他有条件:“在大街上不讲究,你家里方便吗?”
嚯!
想登堂入室了。
段舒好笑,咂摸出他几分说不出的闷骚。
平常老实天然呆,其实顶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在密谋吃肉。不过说得有理,她也不是拘泥的人,爽快答应领他上楼。
顾渊倒没想什么儿童不宜的事。
就像拍电影,不能一拍大腿就开机,事前得筹资金拉赞助找演员约场地……同理可证,他的直觉推进他一步步地拉近距离,并不真想做点什么,骚得很循序渐进。
进屋后开了灯,段舒拍拍餐桌,示意他坐在自己对面:“你喜欢坐下骂还是站着骂?”
顾渊:“站着吧。”
“那我坐着,给你一点身高优势。”
段舒正襟危坐,仰头看他。
顾渊垂下眼,瞥见她衣领漏出的一扇春光,刚酝酿好的词瞬间烟消云散,忘词忘到八百里外。
“快点呀,加油。”她催促。
他呃的一声:“你说已经看过《阿修罗》的剧本,我就和你对演程真得知真相后,和罗秀娜起争执那一段,不用死背台词,即兴发挥。然后说说你的问题……你之前演过戏吗?”
“没演过,也没学过,今儿下午囫囵学了点基础。”
学得她一脑门官司。
“那第一次演,肯定有点问题,待会我就说狠点,尽量羞辱你。”
顾渊说完,感觉找到了好方法。
不然平白无端的挑事,也是门学问。
“行!”
段舒痛快应答。
生平头一次求挨骂,倒是新鲜的体验。
顾渊别开头思索片刻,转回来的时候眼圈就红了,薄唇被他咬得发白:“我现在该叫你什么,妹妹?还是姐姐?”
前后不过两秒时间,跟换了个人似的。
第一次和人对戏,段舒有点震撼,慢了一拍才进入状态。
坐着的她得仰视着和他说话,可震慑下属的时候谁高谁低根本无所谓,就算躺在床上也照样能摆出目中无人的傲慢气场。她反问:“奇怪,你在生气吗?”问完,眼里露了点稀奇,彷佛他连对她愤怒的自由都没有,她是真心实意地感到奇怪。
“我当然生气,正常人都接受不了,你早就知道我妈跟你爸在一起,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吗?把我蒙在鼓里很好玩吗?你不信任我。”
顾渊一手按着餐桌,低头怒视,双眼流露出来的情绪却让段舒轻易地解读出他心中的难过委屈,不满二十的少年人,被情绪冲昏了脑袋,不明白自己为何要遭到残酷对待——他没做错什么,他只是爱上了秀娜,用尽浑身解数对她好。
这番指控,是程真依然愿意相信,罗秀娜是有苦衷的。
一开始可能有。
但到片尾,罗秀娜已经从浑浑噩噩的惨绿少女进化成纯粹鲜明的黑。
段舒不接话,冷冷的盯着他看。
激烈地自爆过后,顾渊的声气软下来,像怒火过后下了一场暴雨:“你说话啊……”
他跪下来,捉住她的手,哀求她。
“很好玩,”
笑意在段舒的唇角划开动人的弧度,她的视线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饱受精神痛击的脸,欣赏一个少年人对爱,对信任,对家人的信任崩塌的过程,望到他眼里去,能看见一片颓垣败瓦。
他震惊又迷惑,等心上人说下去,如同等待宣判死刑。
段舒抬手摸他的脸,指尖碰到他的眼角:“你凭什么拥有一切,笑得那么开心?我没有的,你也不能有,不能夺过来,我就毁了它。”
顾渊对她失望到无以复加,攥紧了拳头才压抑住了动手的冲动,指尖嘴唇抖得失去血色:“我看清你了。”
“看清我又如何?”
段舒倾身,与他额头相抵,双目对视间,艳得霸道而不讲道理:“你可以不爱我吗?你做不到!”窥见他屈辱的默认,顷刻,她笑得更张狂:“你去死啊,你死了我就爱你了。”
最后一句,她稍稍压低声线,几乎能品出三分甜蜜。
自私到极点的人太纯粹,在近距离下,顾渊被她的双眼慑住,有一瞬的失神。
随即,他示意:“可以了。”
站起来拍拍膝盖,脸上恢复一派老僧入定的淡然,彷佛刚才七情六欲喷涌而出的人是他双胞胎弟弟。
顾渊:“我要开始批评了。”
段舒求之不得:“请讲,多多益善,少少无拘。”
他始终是正经科班出身的导演,有过不少和演戏相关的工作经验,从刚才一秒入戏的表现来看,恐怕还学过演戏。即使没有金手指,能和《阿修罗》的作者对戏得到指点,也终归是她受益的。
“你还是在演你自己,罗秀娜不是这样的,”
定完神后,顾渊语气倏地冷硬下来,已完全进入专业的工作状态,眼前人就算美成天仙也影响不了他的分毫判断:“你太有底气了,观察我的时候只是用我来取乐。罗秀娜一无所有,美貌和程真对她的痴情是她惟一的武器,她知道自己踩在薄冰上,只有将程真推至深渊才能放心。同样是摸脸盯着,她在确认程真是不是真的非她不可,爱她至死。”
“这种情况很常见,在有经验之前,找和自己相似的角色演出是很好的练习方法。要演生气,往往也习惯表现出自己愤怒时的样子,但愤怒有很多种,一个走投无路的人和位高权重的人发怒的质感是不一样的。”
“要尝试跳出舒适区,把自己忘掉。”
顾渊做了个通通扔掉的手势:“剩下的都是小问题。你一开始有点发愣,怎么回事?”
段舒怪不好意思的:“没想过你会有情绪剧烈波动的样子。”
顾渊眸色有了一瞬的柔和:“演的角色多了,会发现自己有很多种可能性。其实第一次来说的话,你已然做得很好,我知道你没演过戏的时候想过会比现在更差更生涩的情况。没想到你演得有模有样,”他微顿,也感到奇怪:“只不过,不太像戏剧。”
呃——
该说不愧是他吗?
看她看得太清了。
就像小孩装作业写了没带的焦急气愤,经验使然可以装得很像,但依然是在演‘自己作业写了’的样子,而不是演另一个小孩。
段舒按住额头片刻,忍不住先笑了。
到头来,她在顾渊这儿得到的评价和陆锦川只差了半句,打成平手。
段舒说:“我找到感觉了,谢谢啊,顾渊。”
顾渊扬眉,没感觉自己帮上多大忙,很乖觉地先行告辞,而且坚持不要她送。姓顾的倔起来跟座山似的,段舒亦没在这点上矫情,开门送客前往他手里塞了一颗特大的阿克苏冰糖心苹果当谢礼。
·
客人走后,段舒翻开《演员的自我修养》。
科技大学出版,刘杰的译版。
很正常的一本书。
和顾渊对完戏,段舒浮躁了一天心情终于平静下来。
演戏比她想象中的好玩,那么大的一个人,说变就变,变完还能随时变回来,与背叛无关——想想,日常生活中要用到‘变脸’和‘演技’之类的词,除了求婚惊喜,多半不是好事儿。演员就不一样,理直气壮的,在每个人都只能演好自己的时候,他们能够在戏里体验别人的人生,演完还能拿到报酬,名利双收。
何等快乐!
尝到甜头后,锻练演技就不再是单纯的升级打怪了。
也许,可以乐在其中。
翻了二十分钟的书,半点异常反应都没有。
段舒从一开始端正座姿地翻书,态度尊重一如对待圣杯,嘴里默念着乖宝宝……逐渐变成上身侧趴在桌面,一拳捶在书页上,骂了句永不过时的经典款脏话:“……我艹你大爷!”
话音刚落,异变徒生。
一闭眼一睁眼,眼前景像就从她熟悉的单身公寓客厅,变成了一间私人观影厅。
观影厅以黑红为基调,真皮沙发坐着十分舒适,一切和实物无异。
“……”
不是吧!
没见过这么犯贱的金手指!!
A11适时插话:【恭喜宿主,喜提气运之子金手指。】
“又是你?”
A11:【两个AI不能在同一个脑里共存,我权限比它高,降维打击吃掉了它。由于它是为气运之子量身打造的文娱空间,灵魂匹配度不够,你只能使用最基础的一级功能。】
“灵魂匹配度,”
段舒眉头一皱:“只是不够?我和他有什么相似之处,你说,我立刻改。”
A11:【一开始你使用积极的态度翻书,之后越来越萎靡堕落,最后说出了关键触发语,匹配度到达四成。】
关键触发语。
难道是……
“我艹你大爷?”
A11:【注意素质。】
·
捣鼓了半小时,段舒总算是把她的低配版文娱空间弄明白了。
最基础的功能没变,依然依她心意随时出现。
时间流速大约是四比一。
没办法通过信仰之力升级,永远停留在一级的功能,只能在里面演绎电影和电视剧。因为被A11吞噬了的缘故,她不能跟文娱空间对话。不过,她通过实践更清楚了一件事——对这本书的世界,A11了解得更多,观察者的立场稳如磐石,不会多嘴主动向她提议抢掠气运之子的金手指,但只要她自己完成了再去问,它就会给出相应的反馈。
段舒:“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有惟一性吗?”
A11:【有。】
段舒接着问:“那就是,我拿走了原主角的机遇,他拿不到这金手指了?”
A11:【是的。但作为气运之子,在和你无关的事上,他的运气依然很好。你是这个世界惟一的变数。】
段舒摆摆手,文娱金手指是低配的遗憾顷刻烟消云散。
损渣利己,即使是小利,也舒服。
陆锦川拿不到,她就乐意!
何况,光是能在空间里练戏,和比拥有更多的时间去练习,这两点已经足够让一个普通人优于常人了,得知足。段舒当晚便开启了文娱空间,在里面练习下午培训导师教她的内容。
一直练到十二点,才从中退出来倒头入睡。
这是她如今高强度的学习生活中最大的安慰——起码在这里,她不用担心半夜有丧尸来袭,不怕敌对势力的枪口抵在她的额头上,能够只在枕头下放一把菜刀就安心入睡。
早上七点准时睁眼,下床洗澡刷牙梳头化淡妆,半小时后下楼。
·
两天内,谢逢星跨越了三个国家,半个地球,终于回到华国。
回到了他最喜欢,感觉最舒适的地方:办公室。
吊颈亦要喘口气,处理完整个早上的工作后,他一决定给自己放半小时的假,看看聚星培训导师对【启明星】的评价如何,还有候选人答应了要拍的剧本,陈思乐认为不错,等谢总亲自过目。
导师们的评价出奇地一致——从来没见过吸收得这么快的学生,第一天教的东西第二天必定融汇贯通,要求她下课后自主练习的动作永不出错,每天都给表演课导师新惊喜。英语和普通话导师认为该学员的水平只差考张证而已,没什么能教的地方,建议学员腾出时间学点别的。
聚星的培训师不会因为少一个学员就影响薪酬,加上待遇良好,对公司归属感强,给出的建议可信度高。
惟一向外特请来的八极拳师傅,想收段舒做弟子。
看完整份报告后,谢逢星严肃的脸部线条舒缓些许,自语道:“不错。”
接着翻阅《阿修罗》的剧本,他以一目十行的速度看完,看了两遍,依然分不出好坏。
这让谢总的心情转晴为阴。
如外人所揣测的一样,他没有艺术细胞,无法分辨影视作品的优劣,喜剧或悲剧,看完后他会记住剧情,但奥斯卡得奖作和金酸梅得奖作在他眼中没有分别,众片平等。应试式解题对他来说太简单了,在国内念书的时候,他的语文成绩优越,然而打油诗和李白的作品……对他而言,都是一样的。
然而,谢总有一颗热爱艺术的心。
他喜欢电影。
由于无法理解别人为好电影感动落泪的心情,电影在他心中简直玄之又玄,具有某种不可说的神秘力量。越搞不懂,越想搞,普通人想打造大明星去玩《明星志愿》,谢逢星开创聚星娱乐,公费娱乐,还能赚钱。
段舒就是他相中的明星。
初始号这么给力又上进,谢总暗中高兴,觉得对理解艺术又踏出了有意义的一大步。
他拨通陈思乐的电话,亲自嘱咐:“剧本不错,你联络导演去谈,我给你三百万额度支配。”
陈思乐懵了。
以他的行内经验来看,以这种没投资光靠导演自己砸锅卖铁攒资金的草台班子,《阿修罗》的预期资本大概率不会超过五十万。
谢逢星一句话,三百万资金可以立刻到位。
“……好的谢总,知道了谢总。”
他不知道的是,这是谢逢星考虑过这是‘低成本’电影为前提给的数字。
陈思乐在内心感慨一句有钱真的了不起,便着手去打点段舒试镜的事,据他得知的情报,七城一位小花对《恶鹰》的女配角位置很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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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城何止是感兴趣。
《恶鹰》这个投资等级的电影和制作班底,好好稳着拍,有国产背景保驾护航,一个重要角色的分配,对纯新人来说可能只是完美开局,对已经有过作品,和同一类型档次的同行争夺江湖地位的小花来说,则是跃龙门,重排辈份的好机会。
七城公司以打造偶像为主业,但亦有主演电视剧的艺人。
冯天笑便是最有希望的一个。
她出演过《城市摩天轮》和《德妃传》两部不愠不火的电视剧女主角,撞大运在年度国产佳作《无人审判》里饰演女二,得到好评,算是升了半个咖位,踏了一只脚进电影圈。她在同档小花里算是比较有特色的柔中带刚脸,很多《无人审判》影评里夸奖她的脸美得有棱角。
恰巧,《恶鹰》女二也是难得需要有侵略性的女性角色。
经纪人高姐数了一圈档期能对上的女艺人,对试镜越发有信心:“放心吧天笑,没一个能比你更贴脸的,这个角色非你莫属,到时候你只要发挥出正常水平,这个角色稳稳拿下。”
“我知道,”冯天笑正闭眼睛上妆,趁着化妆师给她擦眼影,嘴巴可以动的时候多说两句:“一个个网红脸也想来跟我争,让她们慢慢炒作吧,我是要正经演戏的,跟她们不一样,多说一句都跌份。”
刚被死对头临门一脚抢走代言,她今天火气足:“我总算明白别人为什么说我的粉丝脑残了,脑袋里装的都是蛋白质,营销号给她们画个饼就兴冲冲的替我认领,结果不是我,搞得我尴尬死了,好像很稀罕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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