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述慢慢睁大双眼——
舒念本打算逗他一逗,却为美色所惑,鬼使神差亲吻他额际,双唇一触即分,但觉唇下肌肤柔腻温凉,脂玉一般,顿觉沉迷,待要再凑上前去,却被他一瞬不瞬的目光扎得刺心,一手掩在他双目之上,小声诱哄,“闭上眼睛——”
掌心之下,崔述极长的眼睫急速眨动几下,扎得舒念痒痒的。
舒念难免心虚,然而此时鬼迷心窍,热血上头,也顾不得许多,越发没羞没臊,“闭上眼睛,听话。”
掌下眼睫终于安静下来。
舒念这才毫无顾忌,辗转亲吻许久才又分开,星光之下见崔述双目紧闭,薄薄的眼皮之下眼珠不住乱转——可怜可爱的模样。
胸中那活物瞬时蹦达起来,一股子热血“嗡”的一声涌上百会,没头没脑地凑上前去,隔过一层薄薄的眼皮,流连亲吻那微微上挑的一对丹凤眼。
崔述一动不动躺着,浑身僵硬,不知几时,喉间逸出一声极轻的哽咽——
这一声便如天外梵音,将舒念飞去八荒之外的神智强行拉扯回来。匆忙坐起时,便见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小吴侯献祭一般,平平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鬓发微乱,双掌乖顺地合在胸口——
这都没甚么,只那胸前衣襟凌乱不堪,大开大阖地露出半边胸脯——
皆是自己方才意乱情迷时的杰作。
眼前的一切便如兜头一盆冰水,浇得舒念骤然清醒——她在做些什么?趁着崔述失智痴傻,对人家上下其手?与当日南馆中色迷心窍的老淮王有甚么分别?
此念一动,舒念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三尺,直到床沿才停了下来,好险没栽个四脚朝天。
崔述闭目等了一时,身前温暖骤失,睁开眼来,疑惑皱眉,“念念?”
舒念哪里还敢与他对视?生硬道,“睡吧。”默默躺了一时,又爬起来,果然大爷仍旧一身单衣躺着,扯被子与他裹严实了,把汤婆子推过去,“困了,睡吧。”
可劲儿念了十七八遍清心决,堪堪将澎湃的心潮压将下去,初初缓过一口气,便察觉耳畔挨着一个微凉的面颊,轻微的鼻息一下一下轻柔地吐在自己颈畔——
居然已经睡着了。
这位大爷啥时候又挨过来了?舒念在黑暗中睁开双眼,无语问苍天——
前边儿的所作所为勉强还能扯上个救命之恩,今夜自己色迷心窍下这一番动手动脚,无论如何圆不过去。日后小吴侯清醒,绝对逃不过三棱血刺这一扎,至多看在自己多少有些功劳的份儿上,给留个全尸。
舒念这么一想便觉颈畔凉飕飕——
没的说了,得逃。
……
一夜乱梦颠倒,一时在九鹤府中东躲西藏,一时皇帝陛下肃然道“赐婚亦可”,一时苗千千嘻嘻笑言“与我作妾”,又一时意乱情迷之中,与一人密密相拥,辗转亲吻,待看清那人面孔时——
小吴侯。
脊背一凉——
舒念倏然开目,这便醒了,侧首看那罪魁祸首,兀自微微低头,额际抵着自己肩膀,双唇微启,一呼一吸之间,轻轻翕动——
睡得很是香甜。
色不迷人——
人自迷。
舒念默默自我唾弃一时,打被窝里爬出来,唯恐惊到罪魁祸首,还特意放轻手脚。待穿好衣裳时又觉糊涂,良心拷问自己——
对一个早晚取自己性命的人这么上心,魔怔了么?
罢了罢了,难得糊涂。
此时已近午时,会同馆内人声鼎沸,正是热闹的时节。舒念下得楼来,便见小二殷勤迎上,“姑奶奶,用饭么?”
“等一会儿用,药铺怎么走?”
小二拉了舒念到门口,“姑奶奶这边出去,走到岔路绸缎铺子处往里拐,约摸走个一刻工夫便是咱歌山最大的药铺,应有尽有,怎么姑奶奶身子不爽还是小哥儿不大舒服?要不我替姑奶奶走一回?”
这是要赚赏钱的意思——
舒念暗道我这要买的东西不能叫你知道,便摆手道,“我自走走。”恐崔述中途醒来生事,便一路疾奔到了药铺,从袖中抽出一张纸递过去,“抓药。”
堂倌拈着山羊胡子,歪着头看了半日,“这是外伤,还是内伤?”
“照方抓药便是。”
堂倌劝道,“姑娘你小小年纪,莫被人胡乱哄骗,谁与你开的方子?”
虽是一片好心,然而舒念此时着实没空,一拍堂柜,厉声道,“我开的!照方抓便是!”
堂倌一滞,一边摇头叹气,一边抖抖索索抓了药,纸包捆了,递过去时兀自叮嘱,“这药外敷内服皆不可,万万勿用。”
舒念哼了一声,“十八反我都用过,这算甚么?”随手另外掷了几个铜板给他,“多谢好心。”
堂倌苦口婆心被她几个铜板打发,恨铁不成钢道,“现如今的年轻人,不成个模样,书不曾读过几本,日日里胡吹大气,敢用十八反?却不知何方医圣?”
舒念刚走到门口,闻声回头,“听得见!太大声儿了!”指了指堂倌,“得闲回来教导你!”
便匆匆往回赶。
到得会同馆门口,却见一溜三四个少年,守在门口,俱各眉清目秀,清一色一身白衫。
舒念难免迟疑,往后退了两步,一直看见“会同天下”四个大字才确信自己不曾走错地方,入得馆内,亦是七八名白衣少年,三两分坐,各自吃茶。
店小二瑟瑟缩在墙角,一见舒念,迎上前来,声儿都比平日里小了一半,“姑奶奶回来了?”
舒念四下环顾,“怎么回事?”
店小二压低嗓音,“问不得——”朝后厨处使了个眼色,“随我来——”
舒念正急着回去看崔述,哪有工夫听他八卦?不以为然道,“约摸是哪家寿材生意老板驾临?”
“可不敢乱说!”店小二急急打断,“姑奶奶有所不知,这是——”
一语未毕,便听一少年稚气的声音打楼上传来,十分尖酸,“慕士峰宫主在此,你是什么人,安敢无礼?”
慕士峰雪照宫,宫主娄雪照,此人生性酷好男色,江湖中无人不知——
怪道这些少年们一个赛一个俊秀,还都穿的跟寿材生意世家似的——
娄雪照酷好白衣少年。
舒念听那少年声气打楼上传来,便十分操心,走到木梯入口为两名白衣少年阻拦,“慕士峰宫主在此,闲人闪避。”
舒念无语,“我住在上面。”
少年吊着嘴角,尖酸道,“那也得等着。”
舒念几时受过这等闲气?然而她带着崔述往赴姑余,不欲惹人注目,想了一想便退后一步,正待从后窗爬回上房,却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吃吃笑道,“这等美人,自可恃美生骄,越是无礼,越是惹人喜爱。”
娄雪照的声音。
舒念心下一沉,此人纵横花丛半辈子,什么美人不曾见过?能得她这般夸奖,难道——
更不迟疑,手扣一枚绣球,轻盈一晃,拦路的少年便有些呆滞。舒念更不多言,一手搡开一个,三步并作两步,拾级而上——
迎面一人神情冷峻,身姿秀若雪竹,却只穿了一身薄薄的中衣,赤足趿双布鞋,伶仃立在当地。
舒念心下一紧,“阿阮。”
崔述抬头,看见舒念,却并不像往日立刻迎上来,肃然道,“念念,你先回去。”
舒念一滞,平日里粘人粘得跟个雏鸟儿也似,如今遇上烦难事,倒逞起强来了?
这孩子——
一直背对舒念那人掉转身来,盈盈笑道,“不知这是哪位?”
十五六岁少女的面貌,一身娇粉色衣裙,腰肢轻盈,足下踩一双雪白的缎鞋,鞋面绣一枝娇嫩的迎春花——
任谁来看,也猜不到此人四十有余,五十不足。
正是慕士峰娄雪照。
舒念一步上前,冷笑,“不是哪位。劳驾让让,我要回家。”
娄雪照侧身避过,“请。”
舒念更不客气,越过楼雪照,上前拉了崔述的手,“愣在这里做什么?”一手指他赤足,训斥道,“又不穿袜!”
崔述面上一红,“醒来没见着你。”
“买药去了。”舒念提着药包往他眼前一晃,拉他道,“跟我回去。”
却是一拉不动,舒念奇道,“怎么了?”
“你先回去。”崔述挣脱手,推她道,“这里有坏人。”
舒念一滞,有坏人?有坏人就您这模样在这儿,只能叫坏人更疯狂好么?
便听一名白衣少年吃吃笑道,“此人果然是个傻的,可惜了好模样。”
舒念回头,“长得这般勤奋,也是不易,不知哪路神仙好心带你来这世上?”
“长得……勤奋?”少年迟疑一时,顿足道,“宫主,她骂我!”
娄雪照扑哧一笑,“难为你听得懂。”
少年满面一言难尽。
这位娄宫主居然骂得更加难听,舒念一时好笑,多少去了些恶感,摆手道,“带回家好好教导,不送。”强拉了崔述便走。
还未迈出一步,只觉眼前一花,已被娄雪照迎面拦阻。舒念退了一步,将崔述推到身后,嘻嘻笑道,“做甚?”
娄雪照一把将那少年提到舒念面前,“本宫教导无方,姑娘若有兴趣,送与姑娘教导。”
倒把舒念唬得又退一步。
娄雪照一指崔述,续道,“这位小郎君,本宫欲带回慕士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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