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失智

小说:头牌过气后 作者:马马达
    饮冰掌。

    舒念紧张地咬着指甲,琢磨对策。

    崔述忽然在榻上不住辗转,冷汗淋淋。舒念再无犹疑之暇,往荷包中翻找针囊,碎碎念道,“如今只能这样,若出了甚么差错,求小吴侯念在我一片好心,不要怪罪——”

    崔述双目紧闭,哪里能听见,忽尔双唇一动,吐出两个字,“阿兄……”

    舒念正蹲在火盆边上炙烤银针,闻声侧目,奇道,“苏存仁?”

    中原武林一代宗师,吴山藏剑楼前楼主,苏秀的亲爹,崔述的亲师兄——苏循,苏存仁。

    崔述疼得糊涂,接连辗转,几乎便要跌下榻来。

    舒念见他情状着实不妙,匆匆忙忙炙了针,插在银篦子上,爬回地榻,拉他起来,“勿要乱动,我与你施针,制住掌气。”

    崔述疼得邪乎,被她一番拉扯更是难耐,双手推拒,喃喃呼唤,“阿兄,阿兄……”

    苏循早死得透透的了,叫她上哪儿找?

    再说那苏循来了能有甚么用处?舒念大没好气,扁扁嘴嫌弃道,“苏存仁只怕是不便来此。”盘膝坐在他身前,“哧拉”一声扒了他衣衫,直褪到腰际,二指拈针,那银针形状十分别致,长短不足三分,细若牛毛,若非借一点火光暗影,几不可见。

    舒念犹疑一时,缓缓往胸前乳中穴入了一针,银针一闪即逝,陷入肌理,只余一个细细的红点。

    崔述身躯剧震,茫然睁眼,他疼痛未退,反应迟钝,低头看清自己衣衫不整近乎半裸坐在舒念身前,茫然道,“你……你做什么?”

    舒念见他神智恢复,不敢妄动,“小吴侯身上有伤,我粗通医术,与你施针。”

    崔述皱眉,苦苦思索好一时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勉力抬手,汗津津地拂在她手腕上,“给……给我……”

    舒念一针已出,绝无收手的可能,心中发急,“给你什么?”

    “给我一针……”崔述忍着疼,断续道,“扎晕我……一会儿疼起来……碍事……”

    “碍不了事!”舒念右手拾起三根银针,恶狠狠地往华盖、紫宫、神阙各入了一针,银针一触肌肤,立即没肤而入,无影无踪。

    崔述眼前一片雪白,待得恢复,蚀骨侵髓的痛意已如潮水般褪去,奋力笑道,“南疆苗氏以蛊毒之术成名,想不到行针过脉之法也这般出神入化。”

    舒念一滞,恨恨道,“小吴侯这会儿有能耐讽刺人,方才却胡说些甚么?”

    崔述痛意减退,未得片刻喘息,丹田中寒意骤然大盛,江潮一般沿筋脉汹涌而上,一息之间便无法克制,齿列撞击格格作响,好一时才道,“说……说了甚么?”

    舒念一看便知这是饮冰掌寒气发作,不忍出言讥刺,“没说什么,就叫了一声阿兄——”

    “阿兄?”崔述意识被饮冰寒意浸染,脱口道,“哪里还有阿兄?”

    这话不错,那苏循坟头的草只怕都有一尺高了。

    舒念沉吟一时,伸指往那枚红的滴血的掌印上划了一下,一经碰触,掌印便跟活了一般,越发红得瘆人——

    实在棘手——

    舒念恨道,“好狠毒的饮冰掌!”

    饮冰掌练到九重,掌力附骨食髓,随血脉增强,一日盛过一日,宿主不死,掌力不消。

    刚才那人的确是武忠弼无疑。

    崔述被她这般一划,不由自主发出一声痛叫,脖颈一仰便要向后栽倒——

    舒念仓促一拉,只觉一个湿淋淋的身体扑入自己怀中,粘腻冰凉,一丝儿热气也无,不由自主便张臂抱了他。

    崔述冷冰冰的嘴唇贴着她耳畔,弱声问,“我中的是……饮冰掌?”

    舒念话已出口,后悔也来不及,“嗯。”

    “饮冰掌……”崔述默默念了一遍,伏在舒念怀中不住喘气,凉沁沁的鼻息抖抖索索,拂过舒念颈畔,便如一条避冬的小蛇,瑟瑟盘距——

    崔述喘了许久,忽道,“帮帮我。”

    “甚么?”

    耳畔的声音低如蚊蚋,“给我个痛快。”

    舒念手腕一抖,被蝎子蜇了一般,咬牙恨道,“胡说八道些甚么?”

    “饮冰掌附骨食髓,我熬不住……”崔述一语出口,渐渐神志不清,忽然一把扣住舒念手臂,也不知哪里生出来的气力,死死掐着,厉声道,“杀了我!”

    “我为什么要杀你?”舒念忽然暴怒,推他起来,转过身躯背对自己,恶狠狠道,“想死改日,休要死在我面前!”

    手起针落,飞速往那鲜红的掌印边缘要关大穴密密入了七八针,便如扎篱笆一般,生生用银针做了个圈儿,将掌印圈隔在内。

    银针一入,倏忽不见。

    舒念提一口气,一掌按大椎,一掌按中枢,双掌发力,两股柔和的内力同时注入——

    崔述摇摇欲坠间被两只手稳稳扶住,有微弱的暖意自背心涌入,便如溺水之人骤然得了块浮木,四散溃败的神智渐渐收拢,勉力睁眼,阻止道,“放手,没用的……”

    苗千语这身体内力微薄,舒念正在捉襟见肘,一听这话越发生气,喝斥,“闭嘴!”

    崔述闭目蓄力,忽然手足起舞,奋力挣扎——

    舒念大惊,抽回右手,往银篦子上拔出一枚银针,衔在口中,双掌制住崔述,撮唇一吐,银针暴出,无声无息地扎入崔述颈侧风府穴。

    崔述立时昏晕过去,头颅耷拉下来,身躯一歪便往一边栽倒。

    舒念连忙探手扶住,心中气愤一言难尽:早知这般难缠,便该早早将他扎晕——

    一头腹诽,一头凝神屏息,沿针缘注入内力,引导寒气外泄。

    不知过了多久,舒念丹田枯竭,敛气回神,睁眼看时,那枚掌印仍旧鲜红欲滴,色泽未褪,顿觉泄气:忙碌半日,居然只把饮冰掌新生的寒气迫出,原本的寒气一丝不少——

    这便跟借了高利贷一般模样,利滚利走,辛辛苦苦一整年,还的尽是利息,本钱原封不动——

    怎不泄气?

    舒念扶崔述躺回枕上,自往柜中扯出一条棉被掷在他身上,把火盆提到榻边,添了根大柴,这才略略缓了口气,顿觉双膝发软,不由自主跌坐在地。

    崔述面白如雪,平日里嫣红绮丽的唇褪尽血色,几乎与肤色无异。他安安静静躺着,衣襟半敞,胸前斑斑血迹,看着甚是刺目。

    舒念皱眉,展了袖子往他胸前擦拭,血迹早已干涸,又如何擦得脱?拼着手足酸软,强撑着到石瓮边,打湿条帕子,仔仔细细拭净血痕。

    崔述昏迷中轻轻蹙眉,舒念唬了一跳,却见他眼睫连连颤动,皱眉一时,忽然抬臂——

    舒念唯恐他乱动再激发背上掌伤,一把制住他胡乱抓握的手,“别动。”

    崔述被她一握倒安稳了些,却并未清醒,淡白的唇抖了一抖,轻声道,“阿兄——”

    传言中崔述自郊狱脱身便未回藏剑楼,一年前苏循身死时,崔述应在姑余,却连苏循大葬之礼也不曾露面,人人皆言这兄弟二人交恶至此,应是有甚么恩怨不足为外人道,如今看来,小吴侯对他这位兄长依赖至此——

    传言仿佛不大靠谱啊!

    舒念奇道,“找苏循做甚?他帮不了你,你今日要不是遇上姑娘我,这会儿便好投胎去了。”她口中絮叨,却仍旧老老实实握着手等他复归安静——

    正待将手臂掖回,腕间横卧两道狰狞的伤痕侵入眼帘,如两只红头蜈蚣,头尾交缠,附骨盘踞。

    舒念极轻地碰了碰,瘢痕宛然,是旧伤。

    尺关命脉,什么人有能耐伤他此处?且是两道伤痕,非但伤了,还不止一次——

    舒念百思不得其解,将手臂塞入被中,仔细掖好。蹲在火盆旁取暖,慢慢琢磨眼前困境——

    此地石室虽无生存顾虑,却只有水,并无吃食,更无药物。崔述伤重,需得尽快脱身,寻求医治。

    舒念愁眉苦脸想了半日不得结果,她惯是个万事不过心的脾气,便懒怠多想,将染血的衣裳洗净,挂在火盆边儿上哄烤,取一只瓦罐洗净,煮些水喝。

    百无聊赖之际翻拣荷包,居然搜寻出藏着的几枚梅干,往口中塞了一块嚼巴嚼巴,甜津津沁人心脾,立时神清气爽——

    日子过得好好的,若不是那苗千千那厮执意上吴山,怎会落到这般田地?难免叹息,“祸害。”

    “谁?”

    舒念一惊抬头,崔述仰面躺在枕上,神情怔忡,木木然盯着她。

    “你醒了?”舒念打量他一时,看不出好坏,问道,“感觉怎样?”

    崔述神志昏昏,一如一个暮年老人,要隔许久才能明白旁人意思,皱眉道,“疼。”

    “还疼?”舒念大吃一惊,凑到榻边,揭开棉被,见掌印边缘清晰,并未涨大,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崔述被她贸贸然揭了被子,冷不丁打了个寒噤,后知后觉道,“头疼。”

    舒念草草掩上棉被,盘膝坐下,“中了饮冰掌还能再醒过来说话的,您这已是前无古人,多半也后无来者,些许头疼,不算什么。”

    崔述只觉脑中雾气弥漫,听她说话仿佛隔了一条长河,无法细想,稍一思量,便觉头疼欲裂,怔忡道,“我怎么了?”

    舒念一滞,从被间扯出他手腕,扶在尺关之间,沉吟一时,“缓而时止,止有定数——”

    小心翼翼抬眼看崔述,却见他直勾勾地看自己,目光浅白,心下顿时一紧。

    这绝不是小吴侯的眼神。

    这是——

    疼痛到了极处,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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