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望去,便见一人凝立苍松之下,那人一身暗红色衣袍,墨玉束带,身披黑色大氅,面色是极至的白,双唇却嫣红如朱,便如冰雪清溪之畔,一段傲雪寒梅。
分明艳如桃李,却冷若冰霜。
山风拂过那人秀长身姿,吴山之颠,衣襟烈烈,隐有凌风之意。
一直凝立观战的苏氏“师叔”少年一见来人,忽然扑通一声跪下,膝行数步,连连顿首。
苏简安回头看自家师叔,又仔细瞧了来人半日,面露迷茫之色,“竟……竟是师叔祖么?”
苗千千哪有闲心理会三个人认亲?自将苏简安的长剑往自己腰间系了,满面欠揍的神气,“你是谁?也要与我打过?”
那人只略略瞟了苗千千一眼,侧首向苏简安道,“你师父是——”
“楼主苏秀。”
唐肃把这一段话在心里过了几遍,骤然灵醒:这苏简安既是楼主苏秀的亲传弟子,他唤此人一声师叔祖,那此人便应是老楼主苏循的师弟中的一位,而老楼主苏循从来便只有一个师弟——
唐肃大惊失色,不由自主一手指向来人,结巴道,“你……你……”
那“师叔”少年大大不快,“敢对我师父无礼?”
苗千千作死道,“你师父是谁?”
那人漠然道,“他师父是我。”瞟了一眼苏简安面上青气蒸腾,便知他已中了毒,又向苗千千道,“解药留下,剑留下,你可以走了。”
苗千千奇道,“他师父是你?你又是谁?”
唐肃愁眉苦脸地扯他右臂,见苗千千毫不理会,只得附耳过去,小声说了一句话。苗千千眼睛越睁越大,“你……你……你就是小吴侯?”
崔述。
地下若能立时裂条缝出来,舒念只怕就跳进去了——
苗千千一惊既过,又开始大胆作死,“是他先打我,剑被我缴了,便应是我的战利品,为何要留下?也是他先对我使毒,按我们南疆的规矩,这便是要与我对决毒功,毒功对决自来生死自负,我又为何要给他解药?”
舒念无语,要能把苗千千变作个哑巴就好了——
崔述唇角一勾,“便依你规矩。”
苗千千一怔。
舒念只觉眼前一花,面前便只余了一片黑色的残影,耳听“呛啷啷”两声大响,待得看清时,便见苗千千呆立当场,右臂软软地垂在身侧,竟然已自肩膀处脱臼了——
他足边一支黑色的匕首,尤在泥地上打着滚儿。
崔述仍旧立在那株老松之下,仿佛从来不曾移动过,掌中却倒提着苏简安那柄长剑,握剑的手是极致的苍白,直如玉山之巅,经年不化的冰雪。
非但一息之间制敌,还在一息之间夺回长剑——
“你——”苗千千平生从未受此折辱,勃然大怒,“我方才不曾留心,咱们再比过!”
唐肃实是看不下去,开口劝道,“苗兄,你打不过他,这又何苦?”
舒念暗暗叹气,这傻白甜孩子说话太耿直了,只怕事得其反——
果然苗千千越发暴跳,“他方才不过欺我不备!再打过!”
那“师叔”少年小声道,“师父,简安他——”
崔述回头,见苏简安足下发软,全凭自家徒弟扶持才能勉强站立,向苗千千道,“解药。”
苗千千梗着脖子道,“除非你与我再打过!”他一头说话,一头忍着疼,自己将脱臼的手臂装了回去,“你不与我比,便看着你这侄孙子去死吧,我南疆苗氏的毒,这天底下无人可解!”
他一气说完也不等崔述回应,手腕一沉,一掌作拳,一掌持匕,合身又上,往崔述两边太阳直击过去——
崔述稍稍侧身,右臂一动,袍袖稍卷。
苗千千便觉一股劲风扑面而来,身形一个不稳,便自半空扑跌而下,堪堪在崔述身前滚在泥地之上,那匕首便又脱手而出。苗千千手臂初初脱臼,此时硬梆梆坠在地上,大是吃痛,哀哀叫苦,半日爬不起来。
崔述低蹲下身去,又说了一遍,“解药。”
苗千千滚了满身泥尘,狼狈至极,抬头看崔述凑近,却突然笑了起来。
舒念心念一动,急声叫道,“小心!”
一语未毕,便见苗千千齿尖银光一闪,向崔述扑面而去——他二人此时相距不过咫尺之遥,已是避无可避。
千均一发之际,崔述忽以极其不可思议的角度仰面弯折下去,右足点地,足尖划过遍地枯叶,落叶“簌簌”声响中,身体已平平移出三丈,待得站直,便听“扑扑”几声闷响,身后那棵老松树干上,平空多了三枚银针。
银针在夕阳之下泛着诡异的乌光,一见便知淬了剧毒。
苗千千一击不中,拔足便跑,边跑边叫,“今日不是你对手,等我修炼几日,再来打过!”
舒念还不及松口气,却听那少年问道,“师父,为何不让徒儿追去?”
……
舒念只觉脊背发凉,后知后觉地察觉身畔危机——
眼前寒光一闪——
“解药拿出来。”那“师叔”少年剑尖指向舒念,寒声道,“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
舒念左右环顾,对面三个是不能指望了,只得走投无路转向唐肃,“唐公子救命!”
唐肃硬着头皮上前打了个躬儿,“在下西岭唐肃,敢问公子高名?”
“吴山苏都亭。”少年一手扶着苏简安,一手剑指舒念,“休与我套近乎,解药拿来!”
唐肃干咳一声,回头劝舒念,“苗姑娘不如先与这位把毒解了?”
舒念暗暗翻了个白眼,解毒?今日她要是解了苗千千的看家毒物,明日便要做了苗氏四鬼的眼中钉肉中刺,后患无穷——
想了想也不敢求崔述,便朝着苏都亭使劲儿,“苏公子饶命,小女虽与苗千千——就是刚才跑了那个——虽与他同门,本事却不及他一半,他下的毒,小女实不能解。苗千千这般逃跑,实则并未把小女性命当作一回事,求苏公子可怜……”
苏都亭不知怎的只觉心中一荡,剑尖便垂了下来。
舒念大喜过望,正待趁热打铁时,却听崔述的声音冷冰冰道,“雕虫小技,不过耳耳!”
苏都亭瞬间灵醒,恍然明白自己已然着了别人的道儿,气得面泛红霞,厉声喝叱,“妖女使甚么邪术?”
舒念冷不丁一个哆嗦,这才察觉方才哀求之时,不知不觉间竟把苗氏媚术使了三分——
这可真真作大死啊!
崔述漠然看了她一眼,“先带回楼中。”
“是。”苏都亭应了一声,仍旧扶着苏简安,跟着崔述上山。
唐肃与舒念大眼瞪小眼半日,终于还是没敢逃跑——实力悬殊天壤之别,做人还是要识相——
堪堪绕过一段山坡,那苏简安足下一软,幸得苏都亭一把拉住才不曾大头朝下栽在地上——
竟已昏晕过去。
崔述折回来,俯身在苏简安颈侧摸了一时,向舒念道,“拿药来!”
舒念大是委屈,“我刚说了没有解——”
崔述皱眉,“拿药来。”
舒念不知怎的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自往怀中摸出一只玉瓶,递将过去,嗫嚅道,“不能解毒……只能暂时保命……”
崔述一把接过,打开瓶盖倒出一丸,塞在苏简安口中,伸指在他颈侧一按,便听“喀”的一声,那药丸已落入腹中。
苏都亭目光闪闪地看着自家师父,“师父怎知此女身上有药?”
崔述将瓶子还给舒念。
眼前白如初雪的手掌间一只雪白的玉瓶,两相映衬,竟不知哪一个更要白上三分——舒念不敢多看,草草接了,便如碰了什么烫手山芋一般,匆匆塞入怀中。
却听崔述道,“苗氏一门人人精擅毒术,若无保命药物,此二人怎敢结伴同行?”
舒念再不想他对苗氏一门了解若斯,一时大感惊奇。
苏都亭见苏简安面上青气稍退,大感振奋,“师父,我来背简安。”
一路上山。
苏都亭边走边道,“徒儿年前听闻师父在昆仑现身,原想立时便去拜见,楼主言道师父不日便来诸山舍会,叫徒儿安心候着。徒儿也恐路上与师父错过,便不敢动弹,此番特意领了内山门的差事,便是盼着能早些见着师父——天可怜见果然叫徒儿见着师父。”又问,“师父怎的一人至此?”
舒念竖着耳朵听了半日,闻声暗叹:你师父显然是一个人偷偷过来,若非你二人无用被苗千千夺剑羞辱,苏简安又中毒,只怕他今日便不会现身,你个傻孩子问什么问?
理所当然没等来他家师父半个字。
苏都亭忍不住又唤了一声,“师父——”
崔述侧首,“阿秀待你可好?”
苏都亭嗫嚅一时,“好是好……可徒儿还是想跟着师父。”停了一停又道,“如今不论师父去哪儿,求师父一定带着徒儿。”
崔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一路沉默。
沿路皆是青石板铺路,落叶青苔,林木森森,极富野趣。堪堪走了一顿饭工夫,前山不远处旌旗招展,高台之上人影幢幢——正是藏剑楼闻名天下的风雨台。
苏都亭向上一指,“师父请看,楼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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