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340影佐的理由

    340影佐的理由

    陈山看了看唐山海，在日本上过军校的他自然不是完全没接触过日本的茶道，见唐山海如此小心对待，自己也收起了一些漫不经心，面容一肃双手端茶碗，转过背面抿了口茶。

    依样画葫芦，刘兰芝也模仿着与唐山海和陈深差不多的姿势动作品了茶。

    见他们依照礼仪喝完了茶，并无不可忍受的逾越之处，影佐低头貌似整理自己宽大的衣袖，并不看人，慢悠悠开了口，“我听唐队长说，你们想见毕忠良？”

    陈深看了唐山海一眼，主动应道，“是的，影佐将军。”

    碗茶饮完之后，副官给众人都换上了普通的带盖茶杯，重新沏了清茶放到众人面前，悄然离开了茶室。

    “毕太太不知道梅机关的规矩，我不怪她。唐队长不是初来乍到，但来了才半年左右，可能也不是完全清楚梅机关的规矩，我也可以不怪他。但是陈深，你必定知道。”影佐喝了一口茶，小眼睛里掠过一道寒光，语气冷酷起来，透出十足的压迫感，“梅机关不会接受任何求情以及一切能够干扰审讯的事情发生。除非你们有理由说动我让你们见毕忠良，嗯？”

    刘兰芝的镇静就是纸糊的，此时听了这话低头冷汗就下来了。

    陈深开口，举重若轻扛住了来自影佐的压力，“卑微如我自然不敢挑战梅机关的规矩，所以我今天想跟影佐将军，聊一聊信仰。”

    “信仰？”影佐镜片背后的眼睛一抬，直直盯视陈深。

    连唐山海也不免心中一跳。信仰这个词，在这个门禁森严以绝杀剿灭中国人的信仰为目的的深渊之地，往往只应该深深扎根于他们的心底，刻骨铭心却绝对不能说出口。因为轻易出口的话，就容易引来怀疑，招来杀身之祸，最重要的是会影响到他们肩上担负的责任与使命。不过陈深敢这么说，自然有他胡诌的方法，这个人最大的本事，不就是会讲那一套套的把人都说晕了的歪理吗？

    思及此，唐山海又慢慢放轻松，淡淡瞥去一眼，兴味盎然地想听听今天陈深要说出什么样的歪理来，顺便学习一下。

    陈深面色轻松而不轻浮，侃侃而谈，“我知道你们日本人最大的信仰，就是效忠天皇，而在我们中国，无论你信仰谁，只不过一个词，忠诚……”陈深加重“忠诚”这两个字的语气。

    刘兰芝听着点了点头。

    唐山海听了就彻底放下心来。

    围绕“忠诚”二字大做文章，不就是要说出日本人最想听的话吗？日本人对他们这些汉奸最大的要求是什么？就是忠诚，绝对的服从，做最听话的狗。无论如何，陈深的审题至少是无比正确，哪怕影佐真照心里不以为然，知道对方说的这一套套的全是不尽不实的虚言，可这么政治正确的话，他也不能从根本上来反驳，这些本来就是影佐真照日常对特工总部这些人耳提面命的那一套。他是支持还是不支持陈深说的这些话呢？支持，就是同意了陈深的理由，就应该让他们见毕忠良。不支持，就是不让他们见毕忠良，但难道他是认为陈深这些话有问题——那就是在打他自己的脸了。对陈深这种聪明人来说，一旦知道了正确的审题，那基本也就不再会有跑偏方向的问题了。

    唐山海抿了口茶，神色悠然。这样的态度，看在刘兰芝眼里，也给了她努力镇静的勇气。

    “老毕纵然有失职之嫌，可是他绝对没有违背忠诚二字。在我们的文化里，一个人的德、行，决定他能否做到忠诚，孩子们背的三字经里，有这么一句话，首孝悌，次见闻，意思是说首先你要知道如何孝敬长辈，关爱弟弟妹妹，学会做人的道理，你才有资格做学问，成大业。老毕对他的妻子体贴专一，对兄弟我更是关怀备至，对特工总部和梅机关更是忠心耿耿。像他这样的人，在我们的文化里是一个英雄。即使今天他身陷囹圄，也是值得敬佩和尊崇的。”

    说到这里，陈深端起茶抿了一口，深深一叹，却是赞叹的叹，“就如贵国的茶道文化里，一道道繁琐的沏茶品茶的仪式固然重要，可是从根本上来说，茶的滋味好不好不在于茶道仪式的精妙，而在于茶叶本身，难道上等的龙井新茶没有经过那种繁琐的仪式就不是好茶了，味道就比经过繁琐仪式的碎渣茶沫子滋味好吗？我国的文化里，即便是在路边茶摊身上喝茶，好茶好水的滋味也还是那般贵重，过于重视仪式感而轻视茶本身的色香味的错误，我们中国人是不会犯的，相信贵国的文化也是如此，不至于会因为欠缺了某些仪式感的结果而真的断绝了一个忠臣的生路。”

    陈深从未像这样正儿八经地在别人面前说这么大一段正儿八经的扯淡话。

    唐山海内心突兀地想到了从前在成都军校时，陈深连上课都不大正经，经常说些不着调的玩笑话逗得学生哈哈大笑，让路过的自己紧锁了眉头，感觉这个教官太没正形，担心把优秀的好苗子给教坏了，教油了。

    刘兰芝则被陈深这些话完全折服了，除了点头其他都不会。

    听完了陈深的这段长篇大论，影佐真照神色不变，只是拍起了手掌，缓慢的，持续的，他抬头看向陈深，下了断语，“你是说毕忠良是一道好茶，他的错误只是仪式上的错误？陈深，你很能狡辩。”又看了向唐山海，“唐队长，你以为呢？”

    唐山海还未开口，陈深出奇胆大地打断了影佐真照的话，一脸严肃，“请影佐将军听我说完。您刚才说需要一个理由，那这就是我给将军的理由，请您暂时抛开政治，抛开那些外在的仪式，回到毕忠良这个人本身，就像我们谈论茶道回归到茶叶本身的滋味，想想毕忠良这些年对特工总部对日本人的贡献，然后，允许我们以一个兄弟，和妻子的身份，”又看了眼刘兰芝，“仅仅只是求见一下毕忠良这个人，求见我们的亲人。”

    “拜托了，影佐将军。”刘兰芝适时地出声请求，面容坚毅，不卑不亢。

    影佐真照深呼吸了一下，目光最终仍是转向了唐山海，还是坚持问道，“唐队长，你觉得如何？”

    刘兰芝立即将祈盼的视线转向了唐山海，相信他一定能说些什么让影佐真照不得不同意自己和陈深的请求。

    唐山海看了眼陈深，神态仿佛有些不想多事的冷淡矜贵还带点不屑，只下巴微微一抬，“影佐将军说的很对，陈队长这个人，的确很能狡辩。”

    影佐的嘴角勾起，弯出一丝得意的弧度。

    刘兰芝微微愕然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因为唐山海说了“但是”。

    “但是……”唐山海慢条斯理端起面前的茶杯，轻描淡写尝了一小口，“陈队长说的，也的确没有错。狡辩之所以是狡辩，因为总是让人难以辩驳。茶道中以茶为中心，自然当以茶本身的品质为重。在新政府中，为了东亚共荣的大局，工作人员的忠诚是最重要的品质，如果说陈队长说错了，影佐将军当然没有必要让他们见毕忠良。”

    而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如果陈深说的是对的，就应当让他们见毕忠良。对于日本人来说，茶道中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为日本人工作的下属人员的忠诚当然是不应该也不能是错误的论点和论据。

    影佐真照这次重重地拍了两下手，如同鹰隼的视线极其缓慢地从陈深和唐山海的脸上一一扫过，一张偏圆稍胖天然有几分可亲的脸上徐徐展开的笑容富含深意，“很好。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深刻地觉得，让唐队长和陈队长一起来，是一个如此正确的决定。”

    梅机关监房区里一个单间牢房的门被看管人员打开了。

    毕忠良坐在床上亦有些紧张而且期待地等着。他已得了影佐真照下属的提前报信，收起了影佐给自己的花雕酒坛放于床底下，脱了外套藏进床褥里，解开了衬衫的几个纽扣，袖口也都拧掉，弄乱了头发，一副颓废至极的模样，像是真的在牢里受过些尚未用刑的审讯。

    “忠良，忠良！”刘兰芝出现在牢房门口，脚穿高跟鞋蹬蹬蹬地跑着，没察觉一点不适，率先扑进还未完全起身的毕忠良怀里，将人撞得一个趔趄，毕忠良紧紧抱住她站稳了。

    刘兰芝却没沉醉在这个日思夜想的怀抱里，抱了毕忠良一下，急忙拉开他，上下看看，惦记着他身体的状况，语气满是着急，“他们有没有对你用刑啊，你有没有受伤？啊？”看了一遍之后没发现用过刑的痕迹，脸上除了有些灰尘比较憔悴发型乱了衬衫有点脏外，身上没有一点血迹，刘兰芝才稍微放了点心，一直在影佐面前强撑着的坚强见到了毕忠良后终于悉数崩落，焦急忧虑带着埋怨，抑不住的哭腔里最多的情绪是是无措和软弱，揪着毕忠良的手，眼里已然泪水盈盈，“你是怎么进来的？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知不知道我这两天在家里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下的……你是怎么了啊？他们为什么要抓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