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同室而眠
毕忠良话里明示的威胁非常通俗易懂。
“明白,明白。”沈玥吸了吸鼻子,连连点头,并且踩了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安远翔一脚。
“好,我从头开始问。你们一个一个地回答,别着急,要多想想,尽量回答得全面具体。我不怕你们想得慢,就怕你们回答得少。听好了,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接触这项生意的,通过什么途径能够接触到哪些重庆的大人物的?跟你们具体接触的人是什么人,干什么的,几岁,大致什么样貌……给我有多详细说多详细。”
南造云子不说话,尽量装作没看见唐山海,只盯着眼前的这对裁缝夫妻,妄图找出什么破绽。她已经抓错过一次人,不能再抓错第二次,所以这次她故作宽容大度让毕忠良提了这两人来行动处审。毕忠良也想立功并且不愿苏三省再有什么功劳,乐得继续审,审不出来他也有个配合南造云子的协助之功,未必会有什么坏事。况且,眼前这对夫妇即便不是中(共)——从现实利益上来说,抓到他们的好处反而比抓到真正的中(共)的好处更大更多。最令人动心的地方在于,要是能借此与重庆那边实现暗中的物资流通,这买卖可就赚大发了。
唐山海看着陈深之前笔录上的口供却暗暗心惊,这些信息已经足够详细了,详细到他都担心陈深和李小男会没法圆上这个谎言。而毕忠良还不满足于此,企图挖掘出更多的信息,或者是另有图谋,或者是为了找出安远翔夫妇的破绽。
审讯室窗外的天色从漆黑到微露曙光及至鱼肚微白,不知不觉竟然进行了一夜,毕忠良和南造云子都没有休息。陈深和唐山海自然也没法休息,两人交替轮换着做笔录,笔录纸都用掉了一叠,钢笔也灌好几次墨水。沈玥和安远翔甚至开始打瞌睡了。
审讯终于告一个段落暂停,陈深和唐山海前后脚从审讯室出来,毕忠良与南造云子似乎还有些秘事要问安远翔夫妇,所以先让他们离开休息。
一夜没睡,唐山海动了动略僵硬的肩头脖颈,走过牢房的长廊时感到了些许头重脚轻,下意识地伸手想扶一下旁边的墙,但没触到冷硬的墙壁,反而一股暖意包容了他,抬起头,是陈深握住了他的手,连带他的人也被拉过去扶着了。
“累了吧?去我房间睡觉,我房间有床,我睡沙发就行。”陈深在他耳边轻声道。
“不用,都快要上班了。”唐山海蹙眉摇头,没看到自己的脸色在陈深眼里多么苍白。
“倔什么?我看你走路都不稳了,病才好了几天,真当自己是铁打的啊?”陈深打了个呵欠,更加紧将人往怀里带,半抱半扶着走出去。
唐山海不想费力气跟陈深较劲,两人拉拉扯扯地走进了办公大楼,猛不丁见到苏三省一下子跑过来。他是昨晚就回来了,本也想去行动处大牢看看的,奈何之后毕忠良吩咐了,不准再有其他人进来,于是就在大厅这里等着了。
“唐队长。”他笑着跟唐山海打招呼,看见对方脸上满是疲惫,“审了一夜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去休息?”
“我楼上有地方让唐队长休息,不劳烦苏队长了。”唐山海还未回答,陈深抢着回答。
“快上班了,我就不回去了。谢谢苏队长。”唐山海微笑道谢,嗓音略低哑,显出疲态来。
“那……那好,你先休息。”苏三省看着唐山海的面色有些不忍,没理会陈深,更没了与陈深抬杠的心思。
扁头在楼上值班室里,看着陈深经过刚叫了一声就见陈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唐山海还惦记着给特工总部指纹股股长打电话的事,打完了电话叮嘱了叮嘱之后,才算松了口气,不敢怠慢毕忠良交代的事。本想撵了陈深出去,最终还是没敌过对方有预谋有力气的生拉硬拽,被半强迫地拖扶着到了陈深的办公室,又被脱了外套躺到陈深的床上,唐山海闭着眼睛,枕头被褥都是陈深的气味,带着些让他嫌弃又熟悉的樱桃牌香烟的气味,觉得不太干净,可是身体大约是真的累了,竟然不想起来。
听着陈深带上门慢慢走过来,唐山海睁开眼,“我睡了你的床,那你睡哪儿?你房间里哪有长沙发?”
“我跟你睡好不好啊?”陈深眼睛一眯,正要邪魅一笑,发现唐山海竟然要起身,赶紧双手投降,满脸委屈,“开个玩笑都不行啊?我打地铺,打地铺行了吧?我好几床被子呢。”陈深打开大衣柜,捧出被子和床垫在地板上铺床表示诚意。
厚重的窗帘遮住了晨光,房间里一片昏暗,适宜补眠。
唐山海躺在床上,还是没有放心地闭上眼睛,看了看躺在地上临时床褥里的陈深,这种光线里应该看不清彼此的脸。“陈深。”他开口轻唤。
“别担心。”陈深温柔地回应。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唐山海奇怪。
“我当然知道,你担心安远翔夫妇。事情进行到这个地步,说其他的都没用了,只能按计划进行。他们的表现你也看见了,非常聪明,可比徐碧成聪明多了。说真的,要是换成徐碧成,我能担心得心脏病都要发作了。”陈深貌似轻松地说道。
“你能别总在我面前埋汰碧成么?他也没误过你什么事儿吧?”唐山海没好气顶了一句,然后又道,“我不是担心安远翔夫妻的应对,他们的心理素质很好,也是优秀的特工,我只是在想,他们说的那些白手套的事,还有那些物资,是真的还是假的?你们真有办法偷梁换柱以假乱真让毕忠良和南造云子相信?”
“我们敢这么说,自然就有应对的办法。”陈深没有提太多,转身,望着床上唐山海的身影,“你是不是,还想到了别的?”
唐山海手不由抓紧了被褥,“既然你们能想到这个办法,那安远翔夫妇所说的白手套这种事应该有部分是真的,美国人援助的物资……前方战士浴血奋战物资紧缺,后方却有人利用战时物资转手倒卖发国难财,比汉奸更可恶……”
陈深沉默了会儿,“你们的组织当中有部分高层贪墨腐化非常严重了,可惜蒋校长识人不明用人不智或者并不把这些事当成什么大事,他只当除共(fei)是头等大事,就算日本人占领到头上了,还首先想着怎么削弱我们的实力……山海,你就这么相信你们的蒋委员长能重整这片山河吗?”
“别说了。”唐山海忽然绷紧了脸,语气生硬地打断了陈深的话。他直觉陈深想说什么,但不想听。
陈深一声叹息,忽然后悔方才那句话,自己还是太急躁了些,以唐山海的个性,自己非但没能劝说到他,说不定还提醒了两人之间到底不同的立场,“好,我不说了,那你也别想这些了,先睡吧,这不是你的错。”
唐山海也不说话了,气氛有些沉重。一会儿之后,陈深以为对方应该睡着了,唐山海忽又开口,声音里有些迟疑,“陈深,那天……那些话,你就当没说过吧。”
陈深没问是什么话,他很清楚唐山海在说什么。他在昏暗中张着眼睛,感觉到有些发酸,徒劳地想着刚才真是不该说那些话,但是此时他已经说不出什么更有用的话,难得地不想回答唐山海。
唐山海的声音固执地传来,不高,却足够坚定,“我不想利用你,陈深。至少我不想拿这个事来利用你。我、我是说,我们可以为了任务互相合作,大家……各有立场可以理解,可是这种时局之中,个人何其渺小,我们能够自己掌握的东西已经够少了,局面已经够复杂了,别……再把感情这种事卷进来了。我不能确定,也不想确定,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可是我现在说的,都是是真的。陈深,你能明白吗?”
良久,陈深深吸了一口气,任由脸上的液体从眼睛里流出,凉凉地沿着眼角滑落到头发,到枕头里,声音平稳,“明白。”
唐山海想了想,像是强调什么,也像是提醒自己,“而且……我已经有过未婚妻了,叫萧萧。就算她如今……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也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的……”
“山海……”陈深忽然打断了他,“我明白了,你可以不用说了……”
“抱歉。”唐山海闭上眼,话一出口却觉不妥。他抱歉什么呢?不能接受陈深的感情,还是不敢相信陈深的感情?
“没什么好抱歉的。如果当没听过你心里会比较好受,你就当我没说过吧。”陈深背过身去,扯了扯身上的被子,没有再说什么。
唐山海张了张口,想说谢谢,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说,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也背过了身,阖上眼睛,努力提升进一步的困意,想先睡过去避开这沉重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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