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命运在敲门
徐碧成开车载着唐山海和李小男，先去接了柳美娜，再转向华懋饭店。
路上雨势汹汹，越下越停不下来的趋势。车顶噼里啪啦的响声跟落豆子似的一刻不停。风随雨来，一味地往车里钻，湿冷的寒气像蛇一般缠绕侵蚀着人的体温。
李小男裹紧了大衣的衣领，望着窗外不由抱怨了两声，“昨天下雨，今天也下雨，真烦人。下就下了，还这么冷，风这么大。要是天气好，出门吃饭开开心心的，多好。你说是不是啊，美娜？”
柳美娜只是关心着唐山海，胡乱应了声，问前面的唐山海，“山海，昨天你给我的伞我带了，你坐在那儿风太大，要不把伞打开挡一挡车门口的风？”
唐山海坐在副驾座上，本来人就不太舒服，路上冷风冷雨一吹一凉，头脑晕晕的，一时也没听清柳美娜说了什么，模模糊糊“嗯”了一声，手撑了撑额头，眼睛闭了闭。
“唐先生？山海，你不舒服吗？”李小男发觉了不对，从后座上倾身靠上唐山海的座椅，轻声问。
“还好，大概是昨天受了些凉，我吃过药了，应该问题不大。”这次唐山海听清楚了，缓缓回道。
“早说就别来了嘛。”李小男探手抚上唐山海的额头，有些湿凉细滑，热度不明显，应该没有很严重，“如果没什么要紧的事的话，吃了饭你们就赶紧回家吧。”转头对徐碧成嘱咐道。
“嗯，我知道。”徐碧成点头，踩下油门加快速度，更加向前疾驰。车尾后面甩下了长长的一道水花。
对于李小男这突然亲昵的举动，柳美娜有一丝不开心，只是不好发作。
苏三省站在一家唱片行里窗户前，看到了方才一掠而过的吉普车。
这家唱片行离华懋饭店不远，李默群的人等会儿到时间了就会来这里接他。
雨水打在窗玻璃上，透明的液体划下道道扭曲歪斜的线条，描摹着没人看得出是什么含义的画。一道线条没落了，很快又会有新的透明的线条覆盖上去，永无休止地画着，但是也永远都无法完成一幅完整的画面。窗户玻璃上交叉错落的透明的雨迹线条间，映出了苏三省被昏暗的天色熏染得愈发阴沉的脸，而他的眼中，分明又有黑色的火焰冰冷而灼人地跳动着。
少妇模样的店主文静秀气，只将他看做了一个半路进来躲雨的年轻人，兀自悠闲地擦拭着手头的唱片机，然后打开机器，唱片的指针一点，悠扬舒缓的音乐就响了起来。
却是一首不应该在此时此地的上海传唱的歌曲。
“万里长城万里长，长城外面是故乡……”
一声惊雷平地一炸，苏三省猛然转身，盯着那唱机，窗外闪电乍亮，衬得他的脸色惨白可怖，仿佛地狱中突然钻出地面的恶鬼。
女店主被突然凑近的年轻人吓了一跳，惊愕地盯着对方，正考虑着要不要大叫，眼前那脸色巨变的青年却突然和蔼地笑了笑。女店主才发现这人笑起来不露齿时脸颊会鼓起来，肉肉的，像个包子，方才的阴郁气质陡然消散了许多。
“老板，这个时候，放这种歌容易被日本人抓的呀。”苏三省轻声细语地提醒着。
“喔，对，是，是，我一不小心没注意……”女店主感激地一笑，连忙停下了唱机，拿出里面的唱片小心藏起来，接着随意换了个唱片放到里面，望着那面相不难看只是总觉得有些阴沉的青年道，“你是在等人吗？”
唱片机换了首乐曲，开头的调子有些激昂，苏三省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又从没特别记忆过，随意地应着女店主，“是啊，在等着去见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他摸了摸胸口，没什么异样，只有他知道，那里藏着一张薄薄的纸，一张足以决定很多人生死的纸，一张带着他走向唐山海的敲门砖。
“这首曲子是外国人写的，一个叫做贝多芬的德国音乐家谱的曲，很有名的，大家都叫它命运交响曲。他一生经历了许多痛苦，后来成了聋子，这也没有使他屈服，他写下这首曲子，就是想表达自己要扼住命运的喉咙，谁也不能使他屈服……现在很多中国的年轻人也喜欢这曲子呢。”见到苏三省对着唱机沉思的脸色，女店主热情地向他介绍，“知道贝多芬第一乐章的开头就写了什么吗，命运在敲门。”
“命运在敲门？”苏三省喃喃地重复了一句，望向门外的瓢泼大雨，“真巧，我今晚也要去敲命运的门。”
唱片机中的命运交响曲应和这漫天的大雨，沉郁中透着一丝不屈服的乐观欢快，苏三省静静聆听。音乐很美，雨声也很美，他有些焦灼的心气渐渐平静了下来。
这个下雨天，注定是他的幸运日，他没什么好不安的。很快，他就要见到唐山海了，命中注定的，他跟唐山海总会相逢的。
这是他的幸福的命运曲。
“这个曲子，留过洋的人会喜欢吗？”苏三省问。
“哎呀，留过洋的年轻人应该没有人没听说过贝多芬吧？喜欢的人可多了去了。如果你想送给留过洋的朋友这样的一张唱片，那绝对是很讨人喜欢的礼物。”女店主一听有生意，眼睛一亮，来劲了，卖力地怂恿着。
“那好。我买一张这个唱片，先留在这儿，等会儿……或者明天，嗯，最多过两天我来取。钱我先付过了，多的不用找了，就当包装费。”苏三省掏出一些钱来推送给店主，足够买好几张唱片了。
“哎，好，好，放心，我一定给你包得漂漂亮亮的。”女店主接过钱，喜滋滋答应着。
苏三省将唱机的声音调得大了些，闭着眼欣赏。
这是等待中最美妙的时刻，长久的等待终于走到了尾声，苏三省想要好好地享受这最后一程的等待。
然后，去叩见他命运中最大的惊喜和意义，唐山海。
我来了啊，唐山海。
一下车，唐山海就打了个小喷嚏，他揉了揉鼻子，但愿今晚自己的身体不要太掉链子。
刘兰芝已经在华懋饭店的大包厢那儿等着了，但是毕忠良没在。李小男问起，刘兰芝才道是李默群派他去接一个重要的贵宾，要晚点才能到。
“贵宾，什么样的贵宾啊？”徐碧成加紧追问。
刘兰芝摇摇头，“这个我就不晓得了。”
窗外又一声惊雷，徐碧成心里一跳，想起之前唐山海说的这不是一个普通饭局之类的话，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希望只是自己神经质想多了。
唐山海脱了外套走进温暖如春的室内，身体舒服了一些，嗓子又痒痒的，忍了几下没忍住，还是咳出了声来。柳美娜去向服务员要了杯热水想先给他润润喉咙。
包厢门推开，夹杂着一阵脚步声，是李默群夫妇带着毕忠良和陈深等人都到了。唐山海眼一抬，并没有发现毕忠良身后还有什么没见过的“贵宾”。
“山海，怎么了，不舒服啊？”李太太随着李默群身后进来，一来就听到唐山海的咳嗽声，脸色也不太好，赶紧走过去关心发问。
毕忠良和陈深也都看向了唐山海。
瞧着李默群也投来的关切的视线，徐碧成忙上前解释，“昨天我哥晚上回家晚了点，淋了些雨，今天一天都不太舒服，老咳嗽。我想让他不来，他说舅舅特意打了电话，不来不太好。”
“是啊，我也觉得唐先生今天不是很精神，好像有点发热了。”李小男在一旁搭腔。
“舅舅，舅妈，没什么的，受了点凉而已，我已经吃过药了，不要紧的。”唐山海微笑着开口，表示不碍事。
“都是我不好，昨天山海把伞给我了，所以才受凉的……”柳美娜将热水送到唐山海手里。唐山海碰了碰她的手指，安抚了一下。
因为周兰兰那门被吹的婚事，李太太虽然现在不生唐山海的气了，可怎么也瞧不上柳美娜，只装作没看见她这个人，盯着唐山海道，“我瞧着你也不像没事的样，瞧这小脸白的……耳朵上伤还没好透吧，之前也大病过，你呀，还是好好保重身体吧。老李，等会儿吃了饭没什么事就让山海赶紧回家吧。”李太太拉着唐山海的手，一脸心疼。
“其他都好办，可是今晚，可能没那么快回去……不过，山海，你要是撑不住了，就跟舅舅说啊。”李默群过来拍拍唐山海的肩膀，面对李太太的话，有些为难地回应。
“山海，你别多想，今晚不能放你早点回去肯定是为了你好。”毕忠良笑眯眯对唐山海道。
唐山海心中一凛，李默群和毕忠良这话里的意思，今晚有行动？什么行动？会跟自己有关吗？还有毕忠良带的贵宾呢？在哪呢，会是谁？余光带着只有陈深懂得的疑问瞥了下对方，陈深眼珠轻微地移动了下表示没听说过，竟然他也是什么都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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