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教练

    1、

    凌晗走进训练室的瞬间，立刻注意到了坐在角落里的少年。

    不。

    准确说，应当是他甫踏进训练室，就被一道视线牢牢锁定。

    凌晗抬头。

    看到了一双亮得慑人的眼睛。

    狼的眼睛。

    在草原流浪三天四夜，凌晗又饿又累，倒在干涸的水源旁，昏昏沉沉中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双凶猛的眼睛。

    孤独，傲慢，桀骜不驯，张扬，嗜血……最终尽数敛于冰冷。

    凌晗记住了少年的名字。

    易皓。

    2、

    “易皓是新选上来的中单。”CEO给凌晗介绍队里的情况，他指着简历上少年稚嫩青涩的面孔道：“年轻，操作很好，有天赋。”

    凌晗趴在窗边，懒洋洋地眯起眼，指间夹着一根细白的香烟。

    “打法跟你……有几分相似。”CEO说。

    他以为凌晗会有点儿反应。

    结果他还是老样子，无动于衷，懒洋洋的提不起劲，像只趴在阳光下慢条斯理打哈欠的树懒。

    CEO气结。

    “两年前你要退役，我们没拦着；两年后你想回来，我们热烈欢迎。阿晗，你现在作为教练，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至少得给我交个底吧。”

    凌晗朝CEO脸上吐了个眼圈，眯了眯眼。他眼尾狭长，似笑非笑。

    说出来的话还跟两年前一样，相当欠揍。

    “着什么急，反正都输了两年，从LPL输到LDL了，不差这一两次。”

    CEO：“……”

    “节哀。”凌晗起身，从口袋里摸出两根不二棒棒糖，剥了一根塞进CEO嘴里，拍拍他肥硕的肩，“吃点甜食，让世界美好起来。我先去宿舍那边转转。”

    说完，他叼着棒棒糖，大摇大摆走出了办公室。

    3、

    其实凌晗还有一刀没捅。

    捅出来不仅CEO会当场吐血身亡，他自己也得痛上几天几夜不得消停。

    两年时间。

    FAS战队从MSI世界冠军，两连跳，降级到LDL。

    一度差点滚去打网吧争霸赛。

    简直是奇耻大辱。

    战队上下对凌晗的回归都报以极高期望，老板更是二话不说给了个全联盟最高的教练薪水，虽然他们没说，但所有人的神态、目光，就差直接在脑门儿上直接写：

    晗神带我们装逼带我们飞！

    4、

    飞不飞得起来还两说呢。

    凌晗在分给自己的单人宿舍里转了一圈后，把自己整个人甩进床里，枕着手臂，闭上眼。

    熟悉的格局，熟悉的队标，熟悉的配色。

    连空气都是熟悉的。

    手下意识在胸前摸了摸。

    摸了个空。

    凌晗这才想起来，他那枚冠军戒指早就丢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丢的，也不知道丢在哪儿了……也许是旅途偶然经过的破旧酒馆，也许是开了灯后再见面就不认得的一晌荒唐。

    在别人眼里至高无上的荣誉，到了凌晗这儿，嗨，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什么教练职责，什么狗屁第一……能吃吗，好吃吗？

    5、

    凌晗睡得不太好。

    梦里他轻车简从，背着行囊走在漫长的公路，经过戈壁滩，天黑了下来。

    幕天席地，满目星光。

    他被扑倒了。

    压在身上的猛兽通体漆黑，毛发扎得凌晗微微刺痛。

    寒光四溢的瞳孔让凌晗恐惧得无法动弹。

    只能被那猛兽嗅遍全身，被它利齿撕咬扯坏衣物。

    肌肤暴露在荒原夜里冰冷的空气中，凌晗打了个哆嗦。

    只是一动，那猛兽立刻觉察，抬起头，眯起眼，盯住他。

    冷汗爬满额头，凌晗骇得牙齿咯咯作响。

    猛兽前爪按住凌晗额头，将他压得后仰，脖颈拉开一道脆弱而动人的弧。

    下一刻，尖锐的獠牙并未刺穿凌晗温热的颈动脉。

    而是其他……

    更温暖，更炙热，更庞大，也更加坚硬的物事。

    洞穿了凌晗身体，同时将他灵魂撕得粉碎。

    万劫不复。

    6、

    醒来面对自己身下的狼藉，凌晗骂了一句。

    简单粗暴地扯下床单揉成一团，扔进洗衣机，凌晗换了一身衣裳，顺着走廊，晃晃悠悠前往熟悉的训练室。

    夜已深。

    还亮着灯的训练室如浮在半空的孤岛。

    凌晗并未直接走进去。

    他靠在门边，饶有兴趣地打量背对自己的少年。

    薄薄的队服T恤遮不住少年矫健的体格。

    蓬勃的力量将要冲破他紧实有力的背肌，凌晗是个识货的老手，他舔舔犬齿，有些心痒。

    不过一瞬，他很快压下了蠢蠢欲动的邪念。

    晗神啊晗神，冷静点。

    他还是个孩子呢。

    7、

    “你叫易皓？”

    凌晗还是忍不住走了进去，站在年轻中单身边。

    “注意对面打野。”

    这局rank刚开始不到10分钟，凌晗就忍不住BB起来，他手里烟头杵到了屏幕上。

    兹拉。

    细微跳起的一声轻响。

    “卧槽！别影响我打游戏！”易皓大怒，啪地拍开凌晗的爪子，“老子的法拉利……日，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这局RANK易皓打得无比憋屈，自家打野仿佛智障，跑去越上塔，结果不会换人抗塔反送了一血，把对面武器养肥了，还继续去送，带着上单联送。

    对面瞎子，住在了中路，无限抓。他对线对得快炸了，发了一万个信号自家打野就是不来帮！着急补发育，还被人干扰影响补兵——

    BOOM！爆炸！

    被吼得耳鸣，凌晗往后退了一小步，摸摸手背。他盯住少年脑后炸开的短发，密密一排坚硬乌黑，还有那双盛怒中桀骜锐利的双眼，让他情不自禁想起了方才梦里出现的野兽……意识到自己视线已经滑过少年汗津津的后颈，很不要脸地想要钻进微微敞开的领口，凌晗扭开头，啧了一声。

    果然憋太久了不太好。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8、

    家没了。

    水晶爆炸，易皓狠狠拍了一下键盘。

    输了。

    很不甘心。

    中单卡萨丁在团战率先被集火，对方控制链很足，而其他队友阵型脱节，输出跟不上，卖掉中单后溃散，被逐一击杀。

    GG.

    掉分不是最气的，最气的是旁边有个人从头到尾一直BB。

    “你对线的时候走位有点问题……”

    “防GANK意识太差了吧。”

    “你说你为什么要拿辣个蓝？不拿辣个蓝就不会浪费召唤师技能，小龙团战你多个闪现就能换塔！”

    “最后非要头铁去追辅助拿三杀，白痴！你没蓝了自己不会看？”

    易皓拳头越捏越紧，指节咔咔作响。

    虎虎生风站起来的身影中断了凌晗的滔滔不绝，眼前倏然一黑，唯有少年眼里跳跃着的两蓬怒火，明亮如炬。

    比凌晗还高一个头的易皓，单手按墙，将凌晗逼入死角。

    他漆黑的瞳孔仿佛带着神秘而强大的磁力。

    凌晗有一刹那的晕眩。

    下巴被用力捏住。

    疼。

    凌晗拧起眉：“放手，没大没小的。”

    “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易皓声音里有种被压抑的情绪，“我就动你了，怎么？”说着，他还在凌晗脸颊上拍了拍。

    9、

    凌晗呆住了。

    他必须承认，当时自己脑海空白了至少有十秒钟。

    如果再来一次，他肯定不会边TP边看商店，结果对面一条链子链住自己，白吃一套QW。

    作为资深中单，他这波轻敌了。

    但电子竞技不到最后一秒，他凌晗永远不知道输字怎么写。

    蹙眉定了定神，凌晗懒懒一笑，也没忙着把几乎半压在自己身上的少年推开，他好整以暇地往墙上靠了靠，站着可真累，特别是对方比自己高的时候。

    脖子酸。

    “不能怎么样，”凌晗拖长了声音，打个哈欠，“我就是有点儿好奇。”

    忍了忍，易皓终究是少年气盛，脱口问道：“好奇什么？”

    训练室只有电脑主机在嗡嗡运转，除了他俩，再无别人。

    凌晗也卸下了伪装，只见他唇往上一勾，眼尾斜挑，眉宇间流淌出几分潋滟，形状漂亮的丹凤眼，眸光流转，说不出的招人。

    易皓看得呆了。

    10、

    凑到少年耳边，呼吸到对方充满生命力的少年气息，凌晗感觉自己血液涌得有点儿急。

    似有若无的电流沿着神经蹿起。

    身体热了起来。

    指尖徐徐划过少年鬓角，擦过薄薄一层绒毛，沿着少年下颌线条，在他颈侧动脉那儿挑了一下。凌晗几乎听到了对方和自己心跳同步加速的声音。

    不受控制的一句话就这样轻轻逸出双唇。

    “我还挺好奇的，你打算……怎么动我？”

    说完这句话，凌晗脑中理智的弦本能绷紧。

    空气里流动着危险。

    他及时从少年肘下脱身，凌晗抓起桌上不知道谁扔下的打火机，咔擦按了两下，点燃香烟。烟雾缭绕，挡住了易皓追过来的视线。

    也遮住了凌晗闪烁的目光。

    差点玩脱了。

    揉乱短发，凌晗他扬唇笑得云淡风轻。

    “别这么开不起玩笑……小盆友，你几岁？”

    11、

    凌晗刚背过身，就听到了耳后的呼呼风声。

    根本没时间给他思考，凌晗本能地往旁扑。

    砰一声巨响。

    整栋楼都惊动了。

    领队、经理、翻译、分析师以及队员先后涌入训练室。

    跟杂物间连接的门板上赫然横着一道裂痕。

    触目惊心。

    训练室里椅子倒了两张，新上任的教练形容略有些狼狈，衬衫领口松开几粒扣子，额发散落下来。

    凌晗边整理衣服边回头，漠然扫了大家一眼：“看什么？”

    众人目光转盯住沉默不语的易皓。

    易皓浑身带刺，谁看过来他就毫不客气横过去，左手松开又捏紧，指关节红了一大片。

    “那个，教练……阿皓他年纪小，压不住脾气。您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领队犹豫了一下，开口为易皓求情。

    “是啊，”其他人跟着说，“阿皓脾气臭，力气还特别大，来队里训练后已经拍坏了5个键盘，扯断了3条鼠标线……他不是有意吓着你的，你原谅他吧。”

    缓缓巡睃过每一个开口说话的人，凌晗的视线最后还是落定在了站得离人群最远的沉默少年身上。

    少年身后的影子里，仿佛藏了一匹呲牙发出低低的咆哮，谁靠近就咬谁的狼。

    破坏力惊人，一撩就炸毛。

    他唇畔的笑意变得意味深长。

    有点儿意思。

    驯服野生动物，比调.教一群已经懂纪律的小屁孩更富有挑战性。

    他喜欢。

    12、

    最后，凌晗伸了伸懒腰，把残局扔给别人收拾。

    毕竟中路爸爸。

    “身上精力太多用不完，那就打扫一个礼拜厕所。”

    众人同情的目光罩住桀骜少年。

    易皓紧了紧拳头，踏前一步，狠狠盯着凌晗眼睛说：“你凭什么命令我？我不去！”

    哟，脾气不小。

    凌晗眯缝了一下眼睛。

    “就凭我是你的教练，手里攥着你的命运。能不能上场打比赛，我说了算！厕所扫不干净，舔都得给我舔干净。回头我指不定什么时候去检查，如果不合格，惩罚翻倍。”

    脸色说不出有多难看，易皓下颌肌肉绷得紧紧的，咬得后槽牙咯咯作响。

    凌晗权当做没看到，临走时还风骚地抛了个飞吻。

    朝着易皓去的。

    少年漆黑的瞳孔骤然收紧。

    凌晗大乐。

    驯狼就得先把他牙齿利爪都给磨没，一点点降服，这才有意思。

    易皓，落到我手里，算你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