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孙自南唯一的念头是:这是哪儿来的老实孩子?
孙老板虽然不是巨富,但好歹是个青年企业家。找他要钱要物、哪怕把这个要求留到以后当做人情,价值都远远胜过稀松平常的几顿饭。唐楷是被烟熏成了傻子吗?怎么连这种事情都想不明白。
孙自南深吸了一口气:“你认真的?别开玩笑,再好好想想。”
唐楷反问:“这算无理要求吗?”
孙自南语塞。唐楷道:“那为什么不答应?”
孙自南都不知道该说他是单纯还是傻。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俩,谢卓在桌子底下戳了他一记,让他别发愣,同时故意揶揄道:“这么点小事还犹豫?咱孙老板不是输不起的人!不就是几顿饭吗,他不答应我替他答应!”
众人哄堂大笑。
孙自南看了一眼唐楷,发现他还是平静地望过来,肢体语言中透着无声的执拗,为了收场,他只好允诺:“可以。你不嫌弃就行。”
唐楷这才满意。
说话间新一轮游戏又开始了,不过这次两人谁都没了参与的兴致。孙自南故意放水,输掉了牌局,一回头,看见老早出局的唐楷放松地仰靠在椅子背上,正对着漫天星河出神。
他觉得自己应该跟唐楷说句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正踌躇间,谢卓悄悄摸到他身边,嘀咕道:“你俩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有点别扭呢?”
孙自南矢口否认:“没事。”
谢卓问:“那你俩今天上午背着人干什么了?”
孙自南眼皮都不抬:“如你所见,斗地主。”
谢卓“啧”了一声:“这就不地道了啊老婶儿,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孙自南挥手撵他:“大人说话,小孩儿少瞎打听。”
谢卓:“要点脸,叫你声老婶儿,你还真把自己当成长辈了?”
孙自南缠不过他,只好说:“晚上微信聊,打你的牌去。”
谢卓八卦之魂得到满足,得意洋洋地走了。
院子里的人语喧笑一直持续到月上中天,后来夜深了,孙自南受不了身上烟熏火燎的味儿,先回房洗澡,其他人便也陆续散了。
这栋房子的隔音不怎么样,唐楷上楼时,发觉站在走廊里,隔着墙壁能听见细微的水声,应该是孙自南还在洗澡。他正准备用钥匙打开自己房门时,水声停了,片刻后,隔壁房里蓦地传来一声惊恐的“卧槽!”
唐楷手一哆嗦,差点把钥匙扔出去,赶紧去敲孙自南的房门:“孙总,是我,唐楷。怎么了,要帮忙吗?”
孙自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开门,一个箭步冲出来,躲到唐楷身后,整个人都要崩溃了:“这他妈什么鬼地方!有虫子!”
唐楷只见一道白影“嗖”地从眼前闪过,没想到孙自南也有这么敏捷的时候。他不知道什么虫子能把人吓成这个德行,下意识地伸手护住他,说:“没事,不怕。看见什么了?”
孙自南咬牙忍着继续跑的冲动,说:“特别大的黑虫子,会飞……不会是蝙蝠吧?”
“房间里那么亮,应该不是蝙蝠。”唐楷把他往身后拨了一下,“我进去看看。”
他推门走进房中,只见天花板上吸顶灯周围黑影晃动,有两只大飞蛾正在起劲地扑腾。山中的野生虫子个头大,又是两只,看着确实挺有视觉冲击力。
唐楷四下环顾,看见迎风大开的窗户时明白了。他把孙自南房里的灯关了,出门将钥匙递到站在走廊不肯进来的孙自南手中,叮嘱道:“你先去我屋里,把头发擦一擦,别着凉。”
说着在他背后轻轻一推:“去吧,那边没有虫子。”
孙自南从浴室出来时与两只飞蛾正面遭遇,当场吓得把毛巾扔了出去,幸好提前穿了浴袍,不至于深夜裸奔。他此时拿到唐楷的钥匙,被吓跑的三魂七魄才齐齐归位,一边心有余悸,一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丢人。
唐楷的房间没有开窗,略有些闷热。孙自南从小怕虫子,没见到飞蛾时还好,一旦意识到这地方有虫子,立马坐立不安,每一根神经都紧张起来,感觉上到天花板,下至墙角地缝,到处都有可能埋伏着他的天敌。
过了一会儿,唐楷从隔壁回来了,见他呆呆地站在床边,似乎是头皮发麻不敢坐下的样子,不由得好笑:“还是害怕?我检查过了,没有虫子。”
孙自南说:“那屋怎么样了?”
唐楷:“之前窗户没关,刚才你回去一开灯,虫子见光就飞进来了。我把灯关掉了,这会儿估计已经走了。”
孙自南一想到那屋被虫子造访过,就膈应得不行,叹了口气道:“算了,我问问谢卓,看还有没有别的空房间。”
“很晚了,别折腾了。”唐楷把他挡了回去,“你把行李拿到这个房间来。我去隔壁住。”
孙自南再讨厌虫子,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刚要说“那怎么行”,唐楷却像早有预料,抬手按住他的肩膀,稍微用了点力气:“我又不怕虫子。”
说完,他走过去拎起椅子上的黑色背包,从内袋里摸出一个60毫升的透明塑料喷瓶,丢给孙自南:“要是还不放心,就拿这个喷一下床头和地面,也可以当消毒洗手液用。”
孙自南对着灯光看了一下瓶子的水样液体,问:“这是什么?”
“PHMG,盐酸聚六亚甲基胍。”唐楷背起双肩包,走向门外,“是一种高效消毒杀菌剂,无毒无味,放心用吧。”
啊!科学!
这一刻孙自南觉得他可以原谅整个世界,唐楷就是那照亮万古长夜的明灯。别说只是让他做一周的饭,就是唐教授从此以后把他们家当午托,天天来报到,孙自南都不会说半个“不”字!
人在脆弱时最容易被打动,孙自南也不能免俗。毋庸置疑,他的爱情就从一瓶盐酸聚六亚甲基胍开始了。
唐楷还不知道消毒剂立了大功,已令隔壁孙老板在心里唱起了咏叹调。他把屋中其他飞虫赶走,关上窗户,这才开了灯,看见四周散落的孙自南的私人物品。
他将孙自南的东西收拣到一旁,拉开背包取出换洗衣物,随后脱了衣服,走向门扉半掩的浴室。
水汽铺面而来,浴室里残留着融融的热度,似乎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木质香水味,有点微妙的暧昧。唐楷轻轻舒了口气,待心跳渐渐平复,伸手拧开了淋浴的开关。
热水兜头浇下,打湿了他的黑发。水幕之中,年轻男人的精壮身材袒露无余,肌肉线条流畅饱满,皮肤紧致而白皙,像一尊优美的大理石雕塑。
唐楷闭着眼,仰头任由细小水流冲刷全身,大脑则借着这短暂的独处时间复盘今日种种。不得不说这一趟来得很值,脱离了熟悉的环境,在各种各样的突发状况下,他终于掀开了面具的一角,看清了那个人游刃有余之外的部分真实。
孙自南的形象终于从一个衣冠楚楚的苍白剪影,变得立体丰富——不管是他令人惊讶的好厨艺、还是身娇肉贵的咸鱼体质,他的偶尔刻薄和经常心软,甚至怕虫子这个小小弱点,都令他觉得很有趣,也很可爱。
最重要的是,他终于明白,孙自南虽然口口声声自称现实,却从未打算要把别人变得跟他一样现实。
这个人一贯口不应心,浮在海面上的真情实感少得可怜,得潜入深处,费尽思索,才能触摸到其下不为人知的浩瀚内心。
两人谈崩了那天,唐楷回家后冷静下来,再仔细一想,便意识到那天孙自南直接跟他摊牌,未尝不是一种示警。
他就差把“前方可能有坑”这几个字直接写在脑门上了。
唐楷觉得自己可能误会了他,所以今天上午,他当着孙自南的面,直接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孙自南的第一反应是掩饰,很好笑似地盯着他:“唐教授,在你眼里我是个做慈善的吗?”
唐楷说:“你如果真想骗我结婚、好继承遗产,就不会对我说那番话。而你明知道我不会接受,还说了那番话,说明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走这条路。这其实是个很简单的逻辑问题,是我想错了。”
孙自南被他分析得一愣,竟不知该怎么接话,憋了半天才说:“咳……没事,又不是考试,做错了也不扣分。”
唐楷却诚恳地说:“是我错了,抱歉。”
“……”孙自南还没见过这么主动自觉的“好学生”,愣了一下,试探道,“那我……原谅你了?”
唐楷点点头。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沉默了片刻,他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带着舍身炸碉堡的坚毅神情说:“我愿意试一下。”
孙自南:“什么?”
唐楷:“试着跟你培养感情,发展更进一步的友谊。”
孙自南:“……你要不还是再想想?”
“你想啊唐教授,你如果答应了,我最初的目的不就实现了?既骗了你跟我结婚,又排除了安全隐患,还在你面前刷足了好感,一石三鸟啊。”孙自南说,“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这也是个逻辑问题,你再仔细想想。”
唐楷:“……”
他算是看出来了,孙自南所有的智商全用来消遣他了。这种大猪蹄子有什么可爱的!
一直令谢卓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唐楷为什么在短短一上午输掉了一百万欢乐豆。这就是原因。
*
他洗过澡出来已近十二点,房门忽然被人敲响。唐楷搭着毛巾过去开门,发现是孙自南:“怎么了?”
孙自南早已从惊吓中缓过神来,恢复了惯有的风度。他的头发刚刚擦干,柔顺地垂在眉前,几乎没有攻击性,更模糊了年龄感。裹在浴袍里的身体瘦削挺拔,腰细腿长,这么一看,俨然是个赏心悦目的俊美少年。
他将喷瓶递过来:“没事,想起你应该也要用这个。谢谢。”
唐楷:“不客气。”
指尖在掌心上一触即分,相接不过半秒,却陡然生出过电似的酥麻感觉。
空气一时静默。
唐楷问:“你的衣服,还有背包……?”
“包递给我,”孙自南说,“衣服不要了。”
唐楷沉默回身,将东西收拾好,交到他手中。
孙自南:“我不打扰了,晚安。”
“嗯,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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