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亦清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四周一片漆黑，脑袋昏昏沉沉的，有种要呕吐的感觉。口干舌燥，迫切地想要喝水，嘴巴无意识地嘤咛：“水”。声音有些嘶哑。
恍惚中，好像有人托起了她的上半身，小心的端过一碗水凑到了她的唇边。亦清本能地喝了起来，渴了很久的她终于身体感觉到了一丝舒畅。又沉沉的昏睡了过去。
等到她再次清醒的时候，呆呆的望着天花板，瞪大的双眼满是不可置信，蓦地用手捂住脑门，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事情得从两天前说起。
顾亦清是一名高三学生。这天下午，上课铃声响了许久，也不见老师过来上课，亦清左手撑着脑袋无聊地翻看着课本，忽然听到操场那边传来一阵阵的骚乱声。声音挺大，引得班里的同学交头接耳，一个个的脑袋开始往外探。
左手好似被轻轻地撞了一下，亦清转过头。
“清清，你说他们这是在干嘛呢？”亦清的同桌程媛媛一脸好奇的问她。
“唔，不知道……左不过是那一群人在闹。”
果然，亦清话一落，门口出现了两个头戴绿军帽，身着绿军装，左臂上还佩戴着红袖标的一个男生，他们朝着教室里高呼，“无产阶级革命万岁，打倒一切□□份子!赶紧去操场给那些阶级敌人好看！”
教室里的同学一股脑的跑了出去。
程媛媛扭头问亦清去不去。往常这类活动亦清是从来都不参加的，这次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程媛媛挽着亦清的手向外走去。
“你说这次他们批.斗谁啊？”
“还不是学校的老师。”亦清抿紧了嘴唇，语气有些不善。
“也不知道他们成天那么闲，批.斗这个批.斗那个的。”程媛媛小声的说了一句，并且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操场站满了学生，围在高高的升旗台前面。台上跪了几个老师，他们脖子上挂着大大的牌子，写着他们的罪名和名字，上面划着几个大大的叉。他们被人按着脑袋，头发散乱，脸上的神情有些麻木。
亦清走进看，才发现他们都是学校的领导，并不是她之前所想的普通的授课老师。一个十七八岁男生站在台上，大声的罗列着这些人的罪状，下面的人振臂高呼，要求打砸他们。接着来了一群人开始对他们施暴，他们的头上被泼上了墨水，还有人朝他们吐口水。木工房的锁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撬开了，有人拿着待修的破课桌椅开始甚至是开水来对他们施暴。周围的人都在笑着，神色兴奋地高喊着口号。
亦清想说话，嗓子却像被堵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她脸色苍白地看着这一切，不由得使劲抓住了旁边程媛媛的手臂。程媛媛被抓的有点疼，转过头看着亦清，被她的脸色吓了一跳。
“清清，你怎么了！”
“我们，出去吧。”亦清不舒服的说道程媛媛点点头，急忙拉着她走出人群。
远离了嘈杂声之后，亦清才缓过来。
“你刚刚怎么了啊？我看到你的脸色都被吓到了。”程媛媛后怕的拍了拍胸脯。
“我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家。媛媛，如果等下有老师来你就帮我请个假？”
“那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回去啊？”
“不用了，你不是还要去找你弟弟吗？我一个人回去没事。”
“那好吧，你路上小心。”
下午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亦清觉得下午应该也不会要上课了，收拾好东西和程媛媛告别后就走出了校门。
一路上，亦清的心情有些沉重，她刚刚竟然有一种和那些人一起高呼口号的冲动，甚至有点想冲上去□□那些人。明明她从来就没这种想法。在学校里红卫兵盛行的今天，她从未想过要加入他们。可是她今天却突然发现有一股不受控制的力量，想要迫使她做出违背本心的事情。
回到家中，父母都还没下班。有些头痛的亦清直接回到卧室的床上躺了下来。
醒来的时候，顾母已经准备好了晚餐，亦清闻到了从客厅传来的饭菜香味。亦清撑着手肘准备起身，一个光滑的小东西从她的脖颈划了下来。亦清一摸，发现自己从小带到大的玉佩的红绳不知道何时断掉了。她也没在意，把玉佩连着断掉的红绳一起放进了抽屉，然后起身走出了房门。
顾母此时正在厨房忙碌着，亦清走过去帮忙。
“怎么今天一回来就去休息了？身体哪里不舒服吗？”顾母看着亦清，有点担心的问道。
亦清并不想让母亲担心，撒娇的笑道：“哪有，就是觉得有点累了。”
顾母捏了捏亦清的脸蛋，“没什么事就好，赶紧洗手准备吃饭了，你爸也快回来了。”
亦清帮着母亲摆好饭菜，顾父正好进门。顾父的个子很高，身材修长，穿着打扮一丝不苟，他带了一副金丝眼镜，面色有些严肃，隐隐散发出一丝威严。亦清觉得她爸这样子特能唬人，她以前去她爸单位的时候，每次那些下属去向他汇报工作的时候总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看得她有些好笑。突然想知道她爸追她妈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严肃！
亦清笑着向爸爸打声招呼，向厨房那边鼓鼓嘴，“妈在厨房呢。”
顾父放下公文包，揉了揉她的头发，大步朝厨房走去。“都说了不要总揉人家的头发了。”亦清有些不高兴地抗议，懊恼地继续摆好碗筷。
不一会儿，顾父顾母就相携着走出了厨房，亦清古灵精怪的一脸我都明白的眼神看着他俩。顾母不由得瞪了顾父一眼，顾父无奈地笑了笑。顾母又无奈地点了点亦清的脑门，“你这孩子，赶紧吃饭吧。”
顾家的晚餐准备的很丰盛，即使是在六七十年代，他们也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吃饭时没有什么不能说话的规矩，一家人边吃边聊家常。
“我今天回来的时候，隔壁王婶家的小虎子说你们学校好像出了些什么事？”顾母问道。
“嗯，今天那些人在台上批.斗校长和一些领导。”想到今天的事情，亦清心里有点闷闷的。以往这种批.斗的事情她都不参与，今天切身看到了才晓得有多疯狂。
“唉，都是可怜人，这种事情我们也是无能为力。”顾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言语中有些恹恹。
亦清正想安慰安慰母亲，但却好像被一股力量给控制住，好像突然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
“有什么好可怜的，他们都是罪有应得。”亦清脱口而出。她被自己吓了一跳，明明不是这样的，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顾母被她吓了一跳：“清清，你刚刚说什么呢？”
“我说，那些被批.斗的人都是罪有应得，他们都是坏份子，就应该被批.斗。”身体已经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了，亦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和顾父顾母争吵起来，口中带着刺的言不由衷的话一句句的出来。
顾父顾母严肃的批评她的想法，“她”一句一句地顶撞回去。事情以顾父气不过打了她一巴掌，她哭着跑回房间结束。
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想到之前和父母的争吵，感觉到更加头痛了。亦清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顶撞父母，还说出那么多恶毒的话，她明明不是这么想的。
此刻已经是晚上了，房间的电灯打开着，暖黄色的灯光让整个房间变得异常温馨。亦清还在想着自己的反常，房门被推开。顾母一脸愁容地站在门口，眼眶有些红红的，看到醒来的亦清时，眼睛迸发出一丝神采。她急步跑过去一把抱住亦清：“清清，你，你终于醒了……妈妈都快要被你吓死了……”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亦清能感觉到抱住她的身躯有些颤抖。
“妈，我没事。”亦清回抱住母亲，脸色有些赧然，“是我不对，我不应该说那样的话……”亦清现在没打算把自己的异常告诉母亲，免得她担心。别看顾母已经30多岁的人了，其实一直以来也没经受过什么事。没结婚之前有父母宠着，结了婚丈夫宠着。这些年所经历过的最大的事情就是父母前几年被下放到农场，至今有些郁郁寡欢。亦清和顾父平时都小心翼翼地尽量不提这件事。如果这时候再说自己的问题的话，亦清怕她会更加担心。
顾母松开了亦清，摸着她的脸颊轻声询问：“睡了那么久，有没有很饿？妈去给你煮一些吃的？”
说到吃的，亦清肚子很合时宜地叫了起来。她不好意思的红了脸，顾母笑了笑，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递给她道：“妈这就去把晚上熬得粥给热一热，你先喝点水润润嗓子。”随即走出了房间。
顾母很快端出了一份香气四溢的小米粥，里面还加了点肉末。仿佛饿了许久，亦清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端过小米粥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顾母坐在旁边慈爱地看着她。
“你爸今天晚上单位有事，赶不回来。他要是知道你醒了过来一定会很开心。”
亦清含糊地应了一声。
“清清啊，你不要怪爸妈。爸妈也是为了你好，那些人做的事情确实有些过分，听到你这样说，你爸他难免有些冲动……”
“妈，我都知道的，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这样说的。”
顾母见状，摸着亦清的头柔和地笑了笑。
“嗯，妈给你端水进来，你洗漱一番后再好好地休息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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