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翠亭中,胤禛余光无意中一撇,圈门处姑娘婷婷袅袅过来,湖蓝色的百褶裙随着步伐摆动,如碧波荡漾。
胤禵与她并肩而行,偶尔侧首垂眸,嘴角始终上扬。
可年筠淼的目光却被握着酒盅,与年羹尧攀谈的胤祥抓住。
那侧脸的线条像是精雕细琢一般,英朗凛冽,嘴角的笑意却像个孩子,两根手指夹着酒盅无意识地转动,不知年羹尧说了一句什么,胤祥勾了勾唇角,笑得散漫,却看得年筠淼心里砰砰直跳。
两人走近,年羹尧先起身跟胤禵打招呼,“十四爷。”
胤禵一手摁住年羹尧的肩膀,颇为亲切,“坐。”
“四爷金安,十三金安。”
年筠淼乖巧行礼,随后不是很习惯转身对年羹尧笑,低声叫:“二哥。”
胤禛慢悠悠看一眼年筠淼,淡声道:“都坐吧。”
桌上就剩两个空位,一个夹在胤禛和年羹尧之间,另一个夹在胤祥和年羹尧之间,年筠淼不假思索就挨着胤祥坐下了。
胤祥倒也随意,见年筠淼过来还随手帮她将小杌往外头扯了扯。
胤禛的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却也一字未说。
年筠淼夹在几个男人中间,饭吃得小心翼翼,几乎就在埋头扒自己面前的那晚白米饭,菜都没夹几口。
一副大家闺秀的端庄模样。
“欸十三哥,你月底是不是又要陪皇上往永定河去?”
胤禵眼睛盯着胤祥,说话的时候却不经意夹了一筷子鸭子肉放在了年筠淼面前的浅碟中。
那动作自然得叫胤祥都以为他是想给自己夹菜,放错了地方。
胤祥笑了一下,眼睛从那块鸭肉上抽回,道:“是,二十号启程。”
身边的年筠淼声音小小的,“谢十四爷。”
“真羡慕十三哥,”胤禵眼睛里闪着精光,“我也想能跟着皇阿玛四处玩玩,老憋着宫里实在是太无趣了。”
这句说完,一筷子羊肉又飞到了年筠淼面前。
胤祥意味深长地笑:“等你娶了福晋就能搬出宫了,这不就眼前的事儿吗?”
胤禵挠挠头,也没否认。
德妃娘娘的心意,大家也都知道,所以就连年羹尧也跟着看了自己的小妹一眼。
唯独胤禛,端着碗淡淡啜饭。
似乎听不到身边人的笑闹。
年筠淼一手托腮,一手握筷,闲闲地看了一眼身边的胤祥。
可这一眼落在胤祥眼里也变成了未出阁的小姑娘腼腆羞涩。
年筠淼淡淡一笑,低下头来。
于胤祥而言,见到年筠淼不过是一次偶遇,但之于那个钻进年筠淼身体里的洛慕而言,这更像一次千里万里奔赴的爱情的盛宴。
从前读小说,看电视剧,她不喜冷酷的四阿哥,不喜城府颇深的八阿哥,也不中意名震四方的大将军王十四阿哥,她最爱的就是康熙的那个拼命十三郎。
侠肝义胆,国士无双。
一生不舍爱与忠诚。
更何况,他还长了这样一张俊朗的面容,身材更是好的不像话,宽肩瘦腰,虽然总是一脸的玩世不恭,可常年习武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举手投足之间挥抹不去。
增一分太刚,减一分则柔,拱手对自己说出胤祥二字之时,唇边的那一抹笑意,真叫天地失色。
想到这里,年筠淼又兀自笑开。
胤禵见她笑了,一颗心放下,逗着年筠淼道:“方才还两眼红红的,这怎么又笑了?”
“哭了?”年羹尧低头看她。
“没有。”
一顿饭吃到现在,姑娘才开口说话。
她随意抹开唇边的碎发,笑了笑,“就是忽然看到了一朵花开,心里有些感慨。”
年羹尧伸手摸一把年筠淼的头,嗔笑:“这有什么好感慨的,伤春悲秋。”
“说的是呀,”年筠淼自嘲地勾起嘴角,又埋下头去扒饭。
只是她卖力吃了半天,小半碗的米饭也没见得少。
胤祥眼神从年筠淼身上掠过,墨色的眼眸登时蒙了一层雾气。
他伸手捞过酒壶,给自己满满斟了一盅,抿了一口,慢悠悠道:“昨日花开,今朝花谢,算来眼下时光。成家立计,劫劫与谁忙。”
这样的话从胤祥嘴里说出来,惊得年筠淼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不曾想,骁勇如他,也会诵出这样的句子,心里是愈发喜爱了。
胤祥将自己杯中的酒喝尽,又添满,再捏过一只酒盅摆在年筠淼面前,替她倒了一杯底的酒。
“见花落伤感,那是寻常,见花开落泪,小姑娘有灵性,”他手中的杯子轻碰年筠淼面前的酒杯,叮咛清脆,随后凤眼微挑,风姿无限,嘴角是散漫的笑意:“来,哥哥敬你。”
一直没有喝酒的胤禛,也默然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这满桌的人大抵只有他懂,胤祥那一句劫劫与谁忙的叹息源自何故。
已故的敏妃,胤祥的额娘,她也曾经看着院子里盛开的杏花落泪。
年幼的胤祥不懂,不懂面对杏花天雨,为何会黯然神伤。
就算是现在他也不是很懂,但总算替她额娘找到了知己。
母凭子贵,任凭十三阿哥如今再怎样出众,他的额娘也看不到了。
劫劫与谁忙?
紫禁城内,永和宫。
德妃陪着康熙用了午膳,正思忖着如何开口替十四讨要完颜罗察的女儿做福晋。
她这里话还没出口,康熙却忽然想起年筠淼来:“对了,怎么不见年家的那丫头了?”
德妃笑盈盈道:“臣妾放那丫头出宫去了。”
“不满意?”康熙放下茶盏,语气平淡,“朕瞧着那丫头机灵,也是个才女。”
德妃话说得巧妙,“恃才放旷,若是男儿家也就罢了,偏偏是个姑娘。”
康熙微笑点头,“还是你不满意。”
德妃赶紧趁热打铁,“年丫头年纪小,再磨两年纳进府里做个格格也是好的,更何况,这嫡福晋总归也得从咱们满军旗里挑。”
康熙了然,吊着眼梢看过来,“你瞧中谁了?”
德妃赔着笑脸,温婉谦和道:“完颜罗察的女儿,与胤禵年岁般配,倒是个上佳的人选。”
“完颜罗察,”康熙低声重复了一遍,“前几年他做事不用心,连降三级,这几年倒是颇有建树。”
“朝廷的事臣妾不懂,”德妃给康熙揉着肩颈,温然道:“臣妾就想找个可心的人儿照顾胤禵,年丫头虽是才貌双全,但女人无才便是德,她不像是个能料理家务的人。”
康熙沉下眼皮,淡淡道:“料理家务有下人。”
“虽然不必亲自动手,但妇人之道,其所职,主在於家中馈食供祭而已。”
“罢了,”康熙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衣袖上摩挲,“不管是年家还是完颜家,总归是要定下来的。”
“只是,臣妾还有一事想求皇上开恩。”
“什么事?”
德妃犹犹豫豫道:“胤禵这孩子最近跟我拗上了,只是见过年丫头一面,倒像是觉得有了缘分,不愿再纳完颜氏做福晋,若是个侍妾格格什么的,也就由得他去,偏偏是这嫡福晋,总不能也随了他小孩子的心意。”
“你的意思是?”
德妃笑着跪在康熙身边,伏在他膝头道:“臣妾想着能不能把完颜氏跟年丫头一道接进宫来,两人一起,这孰好孰坏,高低立现,也别叫胤禵说这婚事是父母之言,他没得选。”
“就你的儿子娶个福晋闹得鸡犬不宁,”康熙埋怨一句,却也还是答应了。
如今天下天平,料理内廷里这些儿女婚事也算是天伦之乐了。
有了康熙的旨意,德妃就放心了,她下了决心,再叫年筠淼进宫,她非得给丫头点颜色瞧瞧。
傍晚,胤禵从宫外回来,先往永和宫请安。
母子二人心里都还怄着气呢,都是意兴阑珊的模样。
德妃瞥一眼胤禵,冷言冷语:“今儿出了书房都做什么了?”
胤禵坐得端正笔直,两只胳膊撑在膝头,目不斜视,“跟谙达一起练了骑射。”
“哼,”德妃冷笑,“后半晌呢。”胤禵也不想兜圈子,实话实说:“往四哥府上用了饭。”
“年家还在你四哥的院子里住着呢?”
“嗯。”
德妃见胤禵这副滚刀肉的模样,叹了口气,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哪能真就为了个女人伤了母子情分。
“额娘今儿求了你皇阿玛,过两日你再去把年那丫头接到宫里来,额娘教教她规矩。”
胤禵一听,原本冷若冰霜的一张脸顿时有了笑意,忙道:“真的吗额娘?”
德妃没好气地点头,捏着手中的帕子摁了摁鼻翼的浮粉,冷然道:“这丫头聪明伶俐,若是有心学着宫里的规矩,想来也不算难为她。”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胤禵激动得直搓手。
德妃瞧他这喜不自胜的样子,心里的怒气更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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