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时今日,八年前发生的事情依旧历历在目,以至于那天在拉杆箱轻轻碰到相泽消太的小腿时,他抬起头,立刻认出了面前的红发女人是月岛照枝。
八年前的春季,相泽消太应当时已经担任雄英校长的根津邀请,成为了那一年升上二年级的英雄科A班的班主任。根津的橄榄枝抛得很及时——恰好在相泽当了几年职业英雄,逐渐对这个行业产生一定看法的时候。根津那教育好下一代的职业英雄、逐渐改变行业弊病的理由正对相泽胃口,所以他没考虑太久就同意了根津的提议。
一开始相泽并没有注意到月岛——那时的月岛能力在整个班里处于中上游,但并非顶尖,平时言行举止里也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特质,而相泽新手上路,面对一批年龄处于最难搞时期的少年少女们也头疼得很。但在第一周观摩实战演练后,相泽决定与月岛的家长进行一次谈话。
那次的实战演练内容是在一定时间内搜索到敌人安置在一片区域内的模型炸|弹并对其进行排除,同时寻找混在民众中的敌人。那一次演练中,月岛所在的组兵分两路,一队负责疏散民众并且找出敌人,而另一组负责寻找与排除炸|弹。在时间走到尽头之前,疏散组率先找到了扮演“敌人”的演员,并且从他口中问出了几处炸|弹的所在。当时月岛所在的大楼墙根处废弃的排水管道里恰好有最后一枚道具炸|弹,然而时间已经不够让她从高层下到一楼。最后她选择了位于排水管道正上方的三楼窗口跳下,在摔断两条腿的情况下拆除了那枚道具炸|弹。
那天放学后,相泽联系了月岛的父亲、职业英雄月岛正宗。对方很快就同意了第二天晚上与他见面。相泽针对月岛的个性,提出了让她朝着救援影响的方向发展的建议,但月岛正宗却毫不犹豫地否决了相泽的提议。
“我们月岛家自从个性出现后,就一直是活跃在擒拿敌人第一线的职业英雄。我的父亲月岛弦一郎在殉职之前所抓获的敌人数以百计,而我也从未让我的父亲丢脸。”月岛正宗这样对相泽说道,“过去我们月岛家的先祖便是武士,注定代代都要走上这样的路。小女也不例外。”
相泽蹙紧了眉:“月岛照枝的个性是自身伤病的超速愈合,除此之外她身体各项能力都与常人没有两样。我见过她的实战方式了。她一直用牺牲自己身体的方式完成演练任务。恕我直言,这种个性实在不适合捕捉敌人。如果她遭受足以让她瞬间死亡的攻击、或者身体受损的速度快于自身治愈速度……”
“那又怎么样?”月岛正宗打断了相泽的话,“如果真的发展到那一步,那这就是她的命运。她的牺牲会像我的父亲弦一郎一样光荣。救援是没有能力与敌人战斗的家伙才会去做的事情。我绝不会让她去当低一头的救援英雄,给月岛家蒙羞。”
月岛正宗无疑是英雄业界歧视链的最佳拥护者,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女儿当作维护家族名声的工具。相泽与月岛正宗的谈话不欢而散。在那之后的几天里,他一直在观察着月岛,逐渐发现她的行为举止并非发自内心。月岛在努力地模仿成名英雄的影子。这个正在抽条的少女很少去做“女孩爱做的事情”,反倒经常收集英雄的战斗录像与武斗派英雄的信息,一一实践,甚至就连那些英雄的口头禅都会研究。
后来,相泽把月岛叫到了教师办公室。
“月岛照枝,老师帮你好好分析一下你的个性,然后让13号老师指导你个性的掌控,我们试着做一下救援英雄好不好?”相泽这样问月岛。但那时在相泽面前站得笔直的少女快速地摇了摇头。
“我要成为捕获敌人最多的英雄。”月岛回答,那时她的声线还清亮悦耳,带着几分强自掩饰的稚嫩,“我必须战斗在最前线,而不是躲在后方救援,辜负父亲的期望,让月岛的名字蒙羞。”
在与相泽谈话过后的实战训练里,月岛为了完成目标,行动更为鲁莽,自伤起来也更加狠了。她仿佛在害怕自己一旦失败,就会被相泽分派去担任救援任务一样。
这种情况又持续了半个多月。月岛照枝像是着了魔一样,不管是相泽的话,还是当时A班班长与同学的劝说都停不进去。那时月岛正宗尚未露出他的真实面目,对待考上了雄英的女儿俨然标准慈父。他在月岛脑中种下的种子历经十几年,如今已长成了参天大树,而刚上任的相泽无力拔除那棵毒木,也不能再让月岛在这条注定自我毁灭的路上再继续下去。
相泽最后只得开除了她,希望她能因此挫折转而选择少一点危险的普通行业。他并未将自己与月岛正宗的谈话内容告诉她——16岁的月岛照枝全心相信着自己的父亲所灌输的一切,倘若告诉月岛她的父亲只将她当作工具,或许会造成反效果——她要么不会相信,要么不以为意。而作为班主任的相泽并无立场干涉学生的家务事。他的权限囿于校园,而在开除月岛照枝后,他与她便再也没有关系。
在开除月岛的第二天,月岛正宗追到了雄英。对方要求相泽撤回开除决定,到最后竟然语气难听地威胁他,倘若迟迟不撤回决定,便认定相泽对自己班里的女学生产生私情,为了保全自己从而开除她。
那时月岛正宗在会议室里放出的狠话被隔壁房间对声音极为敏感的山田阳射听见。月岛正宗离开后,山田阳射进了会议室。他拍着相泽的肩膀,低声说道:“Eraser,刚当上班主任就遇到这样的事情也不容易。不用怕那家伙,只要你问心无愧,整个雄英都是你的后盾。”
相泽没有回答。倘若将月岛家的事情到处宣传,那月岛照枝也太过可怜了。但他的沉默看在山田阳射眼里却有了一层别的意思。声音英雄最终收回了按在相泽肩上的手,神情微妙地走了出去。
最终,月岛正宗还是没有讹传谣言。直到八年后,相泽才知道其中缘由。那天从雄英无果离开后,月岛正宗突然翻脸,将月岛照枝赶出了家门。而阻止他进一步攻击相泽的,是月岛照枝在几天后哭着捧到他面前的别校英雄科入学通知书。她在另一所学校的英雄科通过了入学考试。
儿女对月岛正宗而言只是维持名声的工具。在发现月岛照枝还有价值之后,他重新让她回了家。而相泽因为月岛正宗的威胁,在那之后也从未靠近过月岛照枝,直到在餐厅的那次意外的见面。
那时,不幸与幸运同时涌上相泽的心头。不幸的是月岛依旧在走这条不惜自伤也要抓获敌人的路,幸运的是她如今是公安警察,而公安警察所应对的对象的危险性远低于职业英雄所面对的敌人。八年过去了,她依旧好好活着。
***
在听相泽解释完当年发生的一切后,月岛的脸色变得苍白。相泽说得没错,在被雄英开除之前,她的未来一片光明,月岛正宗对待她的态度也温柔慈爱。他第一次变脸就是在八年前。那时月岛将罪责归在相泽头上,但在那之后,她依旧隐隐意识到了不对。
八年里,月岛逐渐失去了安全感,逼迫着自己不再依赖自己父亲的态度进行价值判断。到最后,她就算被再一次赶出家门,也能在咖啡店里假装若无其事地装一肚子甜品好让身体恢复。即便如此,月岛依旧不愿意放弃以自伤抓捕犯人的方式,仿佛一旦放弃,她就彻彻底底输了一样。
在相泽叙述的过程中,月岛正宗始终没有反驳相泽的话。室内的安静持续了一阵后,月岛正宗终于推出一张户籍更改表格:“结束了吗?结束的话就把表格填写好,我让管家送去港区政府办理手续。”
月岛没有看桌上的表格,而是怔怔地盯着自己的生父。而月岛正宗像是终于受不了她的目光一样,补充了几句:“你可以保留姓氏。手续完成后我会给你一笔钱,直接打进你账户……”
“没必要。”月岛的声音骤然响起。她听着自己张口说话,不免有些惊讶——她很少这样打断月岛正宗的话。
“真的想给钱的话,麻烦您以匿名方式把那笔钱捐出去。”月岛说道,拽过了桌上的表格,捏着笔机械地填写了起来。她知道无论是相泽消太,还是月岛正宗,他们的目光都放在她身上,但她不在乎。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让她感到窒息,但那声音并没有持续多久。结束书写后,月岛捻起了薄薄的纸张。
眼看着对面端坐着的生父的神色紧张了起来,月岛便直视着他,轻轻冲着纸张吹了口气。
“我不会撕掉这张表格。”她放下表格,猛然察觉潮水般的惊愕褪去后,如今自己心中既无怨怼,也无不舍。
或许是积蓄至今的所有怨气都在那天她将酸液个性的敌人的脑袋撞向地面的瞬间疏解了出去,也或许她潜意识早就清楚,即便相泽没有说出实情,自己也必定会走到这一步。
在月岛正宗将表格折好交给管家,让他前往区政府递交表格后,相泽低声问道:“走吧?”
月岛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她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回过身去,垂头凝视着那张历任No.1英雄都坐过的珍贵沙发。
红发女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随后沉默着抬起腿,一脚踩断了沙发的扶手。
“早就想这么做看看了。”她回头看着月岛正宗惊愕的神情,长呼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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