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安室透-11

    新堂垂下头,快步往前走着。她没有再往后看一眼。也许安室还跟在她身后、也许他已经放弃了。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干脆打电话让朋友买点东西送过来……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又否决了这个想法。她的真实身份如今已经被警方发现,说不定哪天就会被起诉,周围的人也会知道——这样想着,新堂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等那时候,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他们会怎么看待自己?

    在十字路口中央又迈出一步,新堂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耳边却骤然传来了一声恍如夜空中蓦然炸开的惊雷般的吼叫。那声音嘶哑着,还带着几分明显的颤抖:“危险!”

    她茫然抬起头,余光却忽然看见一个迅速迫近的白影。巨大的卡车刚从坡上拐下来之时速度还不快,如今它已经过了坡道中央,速度便越来越快,车身隆隆作响,朝着十字路口中横冲直撞而至,显然并没有因绿灯而停下的倾向。

    新堂此刻正站在车头正前方。卡车距离她不到十米,车头如同什么巨兽的脑袋一般野蛮地瞬间占据她整个视野,带起的风冲着她直扑而至。新堂直面卡车,避无可避,身体仿佛被什么东西牢牢定在了路中央。她下意识地张口,但就连声音都像是被彻底冻在了喉管里。

    结束了……就在她脑海中迅速闪过这样一个念头的时候,腰间忽然一紧。她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面颊被烈风刮得生疼。一个快得看不清的影子几乎是贴着她的鼻尖疾驰而过。眼前是飞快掠过的色块,随后,后背的疼痛感便猛然将她拽回了现实。

    新堂喘息着,双目的焦距逐渐聚集在一起,最终对上了一双同样惊魂未定的眼眸。

    是安室透的眼睛。她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眼前的画面便像是以那双眼睛为中心逐渐涂抹开的画纸一样扩散开。她看见了他紧蹙的双眉、抿成直线的发白嘴唇,以及鼻尖上那一滴将落未落的细小汗珠。

    男人的金发顺着面颊垂落,发梢落在她面颊上,轻轻刺着皮肤。从他唇间溜出的炙热呼吸撞在她脸上。压在她身上的躯体能让她感受到实实在在的重量,隔着薄薄的衣料,男人心脏的鼓动一下下撞在她的胸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这一切,都提醒着新堂,她还活着这一事实。

    巨响骤然传来,随后是扬起的大片烟尘。新堂眼角的湿痕一下被响动蒸干。她下意识地缩紧了肩膀,闭上了眼睛。但就在同一瞬间,男人发烫的手掌迅速护住了她的脑袋。

    “不要看!”安室在她耳畔吼叫,就连爆炸声也没能将他的声音盖下去。他也跟着垂下头去,面庞就悬在她额头上方,鼻尖抵着她的头发。

    新堂不知道自己保持着这个姿势多久,捂住她脑袋的手掌才松动了些许。

    身上的重量消失了。新堂睁开眼睛,这才看见安室直起腰来,仰头望着十字路口其中一条分支路的尽头,仿佛警觉的动物。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头皮一阵发麻。

    那辆刚才险些撞上她的巨大卡车直直冲向了十字路口拐弯处的围墙,将围墙撞出一个巨大的缺口后卡在了那里,随后油箱发生了爆炸。如今卡车车身已经有大部分被灼黑,因为冲撞而变形的驾驶室里还跳跃着火光。远处传来几声此起彼伏的尖叫。

    即使身体僵硬,新堂还是勉力支撑着坐了起来。她收回目光,举起颤抖的手,忽然一把抓住了安室胸口的衣服。

    眼前的金发男人一怔,终于将目光从卡车上收了回来,继而投向了新堂。

    “没事了。”安室低声安抚着她,双手按住她的肩膀检视着她的身体,“有没有哪里受伤了?刚才……”

    “我……不是那样想的。”带着颤音的女声忽然打断了安室的话。安室停顿了一下,随后抓住他胸口衣服的那双手便骤然收紧了。她扯着他的外套用力拉拽,纤瘦的手一下爆发出巨大的力量。随后,新堂的另一只手颤抖着轻轻抚上他的面颊。

    安室的身体被她拽得微微前倾。这个金发男人一下子愣住了。

    “不是什么?”他不知道如何反应,只得干笑了两声,“真的没事了,那边的巡警已经过来了……”

    “我没有真的怪过你……”新堂忽然开口。她垂着头,眼眶发烫,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于是便将心里跳出来的一个个念头语无伦次地说了出来:“我那时候只是很生气,气你骗了我,我还那样喜欢你……没有真的恨你。我知道你在做你必须做的事情……其实说完那些话我就开始后悔了,但今天再见到你的时候,我想到的依旧不是你,而是我自己……所以又说了不好的话。我现在真的很害怕,真的。在父亲坠楼之后,我就总是在想,如果那天我能察觉他的异常就好了,能多和他说几句话就好了……但是我却因为他一直不在我和母亲面前露面而暗中怨恨他,最后让他一个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了……”

    “我真的不应该那么拎不清。我不想再让父亲的事情发生。”她终于呜咽出声,将额头抵在了安室的身上。男人硬邦邦的锁骨顶着她的额头,传导而至的体温不仅没能让她安心,反而令她生出几分后怕:“刚刚如果你来救我的时候自己被撞死了怎么办?如果我没有机会告诉你这些话该怎么办……”

    “和这些比起来,之前的事……真的不重要。你活着就好。”新堂的嘴唇发青,身体剧烈地颤栗起来。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后脑却忽然扣上了一只手掌。

    安室抱紧了她,将她按在自己怀里。

    “我明白了。谢谢你,祭。”低沉的声音在新堂耳畔响起,她的胸口刚因为这句话而放松片刻,安室的下一句话却令她如坠冰窟,“但是你不能再回你的公寓,也不能再和我见面了。听我说,等一下我会让我的同事来接你。你必须在公安警察的保护下再改换一次姓名和住址,以另一个身份重新活下去。”

    耳边的嗡鸣声逐渐加大。新堂从安室那看似稳定的声线中听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轻细颤抖与内里极力隐藏着的几分幽郁。

    “那辆卡车……是害死我父亲的凶手盯上了我吗?”她努力了半晌,这才将这句话说出了口。

    安室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低声对她做出了保证。

    “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我发誓,绝对会将那些人绳之以法。”

    ***

    仔细想想,这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但不知为何,新堂却依旧总是会想起当时的情景,在一片漆黑的深夜里,在夕阳染红空气的傍晚时,以及……视野被白色灯光照亮的那一瞬。

    一个呼吸之间,思绪便已回笼。新堂提起垂至脚踝的吊带长裙,无声地跨上台阶,朝着小舞台中央的钢琴走去。

    一束柔和的幽亮白光照在舞台上——说是舞台,不如说是稍高的一处木质台座。走上台阶之时,新堂还看见一旁穿着白色阔袖衬衫与黑马甲、抱着托盘的女侍应生轻轻对着她做出了口型:“绀野小姐,加油!”

    走到钢琴前坐下,又抚平裙摆上的褶皱,新堂缓缓抬起双臂,将指尖悬在了黑白琴键上方。

    ……

    “今天也辛苦你了,绀野小姐!”

    结束了两小时演奏的新堂换好衣服、打开休息室的门后,迎面便看见了名叫吉野的女侍应的笑脸。

    自从那天按照安室的话坐上了公安的车之后,原本的生活便被新堂彻底抛弃。又一个圣诞节刚刚过去。在过往的一年内,她转到另一所新的大学、切断了与原来朋友的一切联系,也不再涉足过去生活的那一片区域。经历过的一切在记忆里逐渐模糊,就像是一个渐行渐远的梦。

    她不知道安室现在身处何地、又是以怎样的身份执行着公安警察的任务。那天之后她再也没见过他。但改换身份后直至今日,她也没遇到过什么麻烦——这应该也是他在暗中保护着她的证明吧?

    当时做的兼职也被她辞去了。如今新堂靠着学音乐的母亲从小教导她的演奏技能,在一家意大利餐厅当驻店演奏者,每周有三天要在晚餐时分弹三四个小时钢琴。

    这份兼职的工作时间和练习时间合适,薪水也不错。新堂已经在这家意大利餐厅工作了半年了。

    “吉野小姐也辛苦了。周三我会准时来的。”新堂露出微笑,程式性地鞠躬。她演奏时盘起的头发此刻已经放下,发丝还带着惯性的微卷,面孔上浓丽的妆也在休息室里卸去了。

    “好的。”吉野笑嘻嘻地离开了。新堂将装着租来礼服的包挂在肩上,转身便顺着员工通道走了出去。

    餐厅是一对夫妻经营的,丈夫是意大利人,妻子是日本人。新堂走出休息室,便看见餐厅老板在通道与餐厅的连接处微笑着朝她招手。

    “绀野小姐,这是上周的份。”留着黑色髭须的中年意大利男人和气地将信封递给了新堂。新堂打开信封,借着微弱的光线点了点数。

    “谢谢您。”她微笑着将信封装进包里,朝着老板致谢。

    “好的,关于下个月演奏的曲目,我有点想法……”老板点着头,刚想说些什么,忽然朝着餐厅门口望去。

    新堂顺着老板的目光看向门口,发现一个穿着黑色外套、头戴贝雷帽的男人被带座员拦在了门口。

    “绀野小姐,你先等一下,我去看看那边的情况。”老板说着,转身朝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咕哝,“大概是个没有预约的客人?”

    新堂站在原地,目送着老板的背影。老板走到贝雷帽男人的面前,和他说了几句话,男人便抬起了头,在店里环视了一圈。

    新堂的目光一滞,心脏骤然加快了跳动的速度。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躲在了阴影中的雕花柱子后面。直到这时,瞬间压抑住的呼吸才从她口中缓慢吐出。

    她认出了来人的脸。那个人是安室透。

    新堂身体僵直地背对着门口站在阴影里,过了半晌才终于鼓起勇气,探头看去。她看见安室依旧站在门口与老板交涉着。过了一会儿,老板做出了让步。他带着安室走到了一旁的酒吧吧台前。

    老板离开后,安室坐在了吧台前的圆凳上。他没有摘下帽子,而是径自点了一杯鸡尾酒,目光随意地在店内逡巡着,却并未发现新堂的存在。

    她怔怔地看着安室,一条腿几乎已经迈了出去,但又迅速收了回来。

    新堂猫着腰,尽可能小心地闪身进了员工通道,随后踮着脚尖,快步回到了休息室中。

    顺手将包放在了桌上,她站在镜子前,一边细细打量着镜子里面色绯红的自己,一边用手指梳理着发丝。

    她因为头发的卷曲而感到挫败。但很快,整理着头发的手从发梢处落下,先是在面颊上停留了一瞬,随后缓缓移到了略微干燥的唇上。

    空着的手拉开了拉链,在包里摸索着,很快就握紧一支口红抽了出来。

    新堂拧开口红盖,旋动旋钮,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在唇上轻轻涂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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