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烛台切带着琉星再次回了那间屋子。
不过这次烛台切是有备而来。
为了给这空荡荡的房间添点儿人气, 他也是费尽了心思。来来回回搬东西就用了好几趟。
在玄关处放了新花瓶,里面插上几朵绣球花,花园里的杂草除干净, 只留下那株爬满院墙的牵牛。在房间角落点上熏香, 给沙发搭了一个木制茶几。最后给茶几铺上桌布,倒了一壶茶, 配上自制的小点心。
琉星坐在沙发上, 小身子陷在软乎乎的坐垫中,小脑袋时不时就要扭到玄关方向, 看一眼门把手。
一脸的紧张, 表情里多少掺杂着对陌生人的恐惧, 但是, 至少不像当初第一次见面似地转头就逃。
烛台切知道是自己昨天的话产生了效果——他虽然没说谎, 但也和事实相差甚远。
的确如此, 那些话对琉星产生了很大的效果。他被那句‘掌控神明的命运’给镇住了, 觉得今天要来的人, 一定是个了不得的伟大神明,从昨天就一直在幻想着对方的模样。
在他的脑子里, 这位神明大人一定非常高大, 拥有三头六臂, 说不定会从天上落下来, 手里拿着比大太刀更重更厉害的武器, 只要挥挥手, 就可以毁掉一栋大厦!说不定……说不定比和泉守兼定先生还要强呢!
在他心里, 第一强大的神明,毫无疑问是历经诸多灾难与冒险,拯救世界无数次的和泉守兼定。
但这位‘掌握神明命运’的大人,也不遑多让——他能掌握神明大人的命运呢!
琉星越想,越坐立不安,视线在玄关到烛台切之间来回切换,直到门外忽然响起门铃,琉星才蓦然一惊,下意识把脑袋猛地钻进了沙发的缝隙里。
烛台切:“……”这鸵鸟似的小模样是怎么回事?
“来客人了,咱们要去迎接才行。”他哭笑不得地把琉星从沙发里抱出来,带着闷不吭声的琉星来到玄关。
“之前和您说过什么?”
琉星不解地偏偏脑袋。
“听见门铃,第一件事是……”
琉星皱着眉头努力回忆了一番,磕磕巴巴地说:“听……听见门铃,要先问一问外面是谁……不能……不能随便开门!”
“没错。”烛台切按下墙壁上的通讯器,示意琉星说话。
琉星已经被教导过这东西怎么用,坐在烛台切怀里,探出身子扒着通讯器,生怕对面听不见似的,离话筒非常近,紧张兮兮地说:“……是谁……谁在、外面啊?”甚至因为过于紧张,音调拔高而颤颤巍巍的。
如果不是不合时宜,烛台切一定要重新叮嘱琉星一遍礼貌用语。
“您好,”门外的人大概是听见孩子的声音,语气变得非常温和:“我是之前预约过拜访时间的宫水三叶。”
琉星愣愣地‘哦’了一声,盯着通讯器不放,好像能透过这个小机器,看到外面的人似地。
烛台切无奈:“请您稍等,这就给您开门。”说完,按下了开门按钮。
院子外,穿着黑色职业套装的女性将雨伞收好,收在伞套中放进包里,看见烛台切后,笑着躬身致意:“您好,初次见面,我是宫水三叶,接下来这三天,要经常麻烦您了。”她弯腰时,发梢系得红绳,也一起轻轻晃动,落到耳边,映着秀美的侧脸,显得十分恬静美丽。
这就是……那位‘掌握神明的命运’的……神明大人?
琉星有点懵。
这位神明大人,和他想象中一点都不一样!没有三头六臂,个头并不高大,甚至可以算是娇小——而且……是个女性诶。
琉星还是第一次见到母亲以外的女性,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扒着烛台切的肩膀,半张脸埋在他肩窝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怯怯地看着宫水三叶。
“您好,初次见面,我是烛台切光忠,”烛台切也回了一礼:“这是……琉星大人,对初次见面的人要怎么做呢?”
隔着通讯器琉星还敢和对方说话,可一旦面对面,琉星便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了,他下意识环住烛台切的脖子,想要打招呼,却越急越乱:“您、您好!我是琉、琉星……欢迎……欢迎光临……我……我……”说不下去了。
觉得自己的表现太过糟糕,琉星既愧疚又胆怯,巴巴地望着烛台切,希望得到帮助。
烛台切安抚地拍了拍琉星的背,话却是对宫水三叶说的:“抱歉……琉星大人有些怕生,还不太适应和陌生人相处。”
“不,”宫水三叶摇头,看着琉星的眼神很柔和,“是我疏忽了,作为客人,还没有和小主人打过招呼呢。”
她笑着对琉星说:“琉星你好,我是宫水三叶,嗯……三是数字的三,叶是绿叶的叶,你叫我三叶姐姐就可以了。”
琉星没有说话,紧张地眼睛直眨。
“进去说吧,”烛台切侧身让出路,“抱歉,让您一直站在玄关……失礼了。”
屋内的装修和摆设,显然不符合一个温馨家庭的需求,但三叶来之前已经拿到了不少资料,所以并不惊讶,只是称赞了一句绣球花开的真好,坐到了沙发上。
烛台切端来了茶和点心,给琉星一小杯牛奶。
琉星此时此刻根本喝不下东西,僵坐在沙发里,不敢看三叶,低着头把手指绞成小麻花。
三叶也看出了孩子的紧张。
她不打算问一些特别专业的问题,比起这些,她更关心孩子的生活状态和心里状况。她端起茶,透明的玻璃杯里,是几朵小巧精致的茉莉花,并一朵盛放的玫瑰。
她抿了一口,眉眼舒展:“好香,这是您自己手制的?”还加了蜂蜜,不腻,甜得颇为适口。
“是我朋友做的,”烛台切笑着道,“他说花茶比绿茶更适合女性。”
“我家里都是些严肃的长辈,总是常备绿茶,我和妹妹习惯了绿茶的苦中回甘,也很少喝花茶……但喝了您的这杯茶,恐怕是忘不了了。”
“您可以带一些回去,不过不能久放,尽早喝掉才能保持风味不流失。”
“啊,那真是谢谢您了!”
两个人闲话家常,没有主动去和琉星说话,反而让琉星稍微轻松了下来,看着烛台切杯子里的花茶,有些自豪地挺起了小胸脯。
花茶!好喝!歌仙做饭好吃!泡茶也很棒!最厉害了!
于是话题自然就引导了琉星身上。
“你也喜欢花茶?”三叶语气放得更柔,“喜欢什么香味的花茶呢?茉莉和玫瑰都很香,可是菊花也不错呢。”
琉星一被问话就有些怂,但还是小声说:“喜欢……喜欢樱花……”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牵牛花……也喜欢的……还有、还有茶花,和其他的…………”
“小小年纪认识这么多花,真了不起,”因为职业和家庭关系,三叶很习惯和小孩子说话,也很明白怎么引导孩子,“你很喜欢花?
琉星慢半拍地点头,“喜欢!”
这件事在本丸已经是共识了。甚至因为琉星喜欢,本丸里的短刀们把花圃的面积扩大成了之前的两倍以上,还好最近人手越来越多,不担心忙不过来。
除了付丧神们特意种植的,还有些自顾自在路边盛开的野花,这些花大多朴素,也没花坛里的花精致,但琉星却很中意,时不时就要剪下几朵做书签,那些成品已经积了厚厚一沓,本丸里的付丧神们都收到过类似的礼物。烛台切也不例外,他收到一副用花瓣和叶子拼成的剪贴画,虽然画面太抽象,不太能看得懂想表达什么,但烛台切还是满心欢喜地将那副画装进玻璃相框里,挂在房间墙壁上,每天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它。
说到自己喜欢的东西,琉星总算愿意多说几句话,慢吞吞和三叶描述本丸里的花,还有照顾花坛的短刀们。
虽然依旧磕磕巴巴地放不开,但好歹有了些进展。
烛台切有些惊讶三叶这么快就和琉星熟悉起来,但仔细一想,女性天生就有种更为柔和气质,对人类来说,当然比自带杀伐气势的刀剑付丧神更容易接近一些。
不过到底还是陌生人,琉星一直没主动开口过,都是被动式的有问必答。
三叶也没有一直和琉星搭话,时不时和烛台切聊几句,再讲话题扯到孩子身上。
问的都是些日常的小事,好像只是随意搭话——但烛台切听得颇为难熬,有些心惊胆战。
三叶叹了口气:“最近总是在下雨,到处都湿漉漉的,昨天难得天晴,却忙着工作连太阳都见不着……琉星最近一次出门是什么时候?”
琉星偏偏脑袋,皱着小脸很不情愿地说:“没……没出门,不出去!”
三叶看了眼一脸苦笑的烛台切,继续问:“那都呆在家里做什么呢?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可以分享给我?”
琉星绞尽脑汁,说:“每天……每天都会写字哦,我会写好多好多字啦!可是……不是很好玩……”虽然写完会给小红花,但写字本身并不有趣。
三叶忍不住有些想笑。
大概每个孩子都有这么一段‘不喜欢写字’的时期。
“那为什么还要坚持写字呢?”
琉星想了想,说:“因为大家……会高兴。”他慢吞吞地组织着语言,“大家高兴……我就高兴啦。”小家伙抿着嘴巴,今天第一次露出笑容。
三叶被这出乎意料的答案给噎住。
半天才叹口气:“原来如此。”
又聊了一会天,三叶提出告辞。
烛台切:“……”结束了?我怎么……好像没派上用场呢?
玄关处,三叶拿着烛台切给她的摄像机,“我回去会好好看一遍的。”她转身想走,忽然又回头道:“小孩子在遇到问题的时候,一般会从‘自我’出发,比如我刚才问的问题,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坚持写字?”
“一般的孩子,可能会回答‘因为我不写,大家会不高兴。’但如果缺乏安全感,将自己置于奉献地位,才可能会回答‘因为大家会高兴。’这是出于一种讨好和卑微的心态,本身是不正常的。”她顿了顿,笑了起来,“但是他后面一句让我打消了给你们不合的想法。”
“他说,你们高兴,他就高兴。”
“这不是讨好心态……是真的很喜欢你们。”
三叶冲烛台切微微鞠躬,又对旁边一脸茫然的琉星眨眨眼,才转身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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