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斤出了乾清宫往司礼监去,脚步有点迟缓。
当年太后临死前说皇帝活不过三十, 今年三月十一, 皇帝就要满三十了。
六斤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虽然这些年皇帝的身子骨一直都挺好, 每年不过是换季的时候稍稍咳嗽两声, 也一直没生过什么大病,骑马射箭等等功夫也一直没落下,可是
那样的药是从南边山里过来的,这边的太医万一看不出来呢
六斤微微叹了口气。
他若是去新罗监军,纵然是这一仗早就准备好了, 兵马粮草都先行了,就等着主将到位,可再怎么快,三月他也是回不来的。
万一
“六斤公公。”
六斤猛地抬头, 看见笑眯眯站在自己面前的施忠福,双手一拱, 道“施公公。”
“听闻您就要去新罗了。”施忠福有点拿腔作调道“我手下有个还不错的好孩子, 能读书写字,尤其是熟读兵法,伺候人也是一把好手,您手下人若是没凑满,不如拿他做个添头”
六斤知道他说的是谁,还知道他熟读的兵法都是自己给的,不过面上依旧是皱着眉头, 想了许久才点了点头,道“此去辛苦,年纪别太大,不能拖后腿。”
施忠福笑道“他今年二十二,早年在猎场伺候,是御马监出身的太监,骑马射箭不在话下。”
两人客套了两句就分开了,经这么一打岔,六斤也不担心了。
就算皇帝有什么不测,可他就一个儿子,皇后没有,除了皇贵妃就是几个病恹恹的贵人还是嫔来着整日都不出院子。
再者他带着精兵强将在外头,难道不是支持
六斤面上又有了轻松的笑意,快步走到司礼监,回到里头小房子这才叫了心腹进来,“应该是正月就要启辰了,我不在的这几个月,你们千万不敢出差错,免得被人抓住把柄。”
几人忙应了是。
六斤又一笑,“纵然是被人抓了把柄也没什么打紧,只要保住命这一仗是必胜的。”
这几人一愣,随即便行礼道“恭喜总管旗开得胜。”
施忠福到了乾清宫。
这些年下来,梁顺被他挤去了司设监,这地儿是管卤簿仪仗的衙门,可当初太祖皇帝成立锦衣卫,也是为了仪仗侍卫,虽然这些年锦衣卫往巡查缉捕去了,可仪仗侍卫这一摊也没放下。
毕竟皇帝出巡,哪怕是去狩猎,也得有相貌端正,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来当侍卫的,这活儿太监可干不了。
而现如今,管着这一摊事物的正是皇贵妃的弟弟。
梁顺敢跟皇贵妃争吗或者说他敢跟下一任国舅争吗显然是不敢的。
所以到了现在,六斤负责司礼监等等一切政事,施忠福管着乾清宫还有内库,倒也算相安无事。
“陛下,娘娘。”施忠福行完礼,笑道“殿下年纪虽然轻,可不愧是陛下从小就悉心教导的,完全不用奴婢说什么,他自己就能办好了。”
许元姝笑了两声,道“无非是摆个桌子放个盘子,都是有旧例的,就是叫他去看看别老拘在屋里。”
施忠福眨了眨眼睛,道“奴婢说的都是实话。”
“好了。”皇帝开口道“这话只能在朕面前说说”皇帝面色严肃起来,“若是谁敢当着恭卓的面这么恭维他,就别管朕不讲情面了。”
施忠福忙收了脸上笑意,正儿八经的回道“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皇帝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道“差不多到时候了,我先去前头,一会儿叫妙珠陪着你吃饭。”
许元姝应了一声,皇帝道“大宴的菜还是挺不错的,你跟妙珠也好好吃着。”
许元姝站起身来送皇帝,又笑道“虽早就叫人放了火盆等等,可皇极殿太大,又有风,你寻着那些不太油腻的菜吃,免得吃了冷风进去回来闹肚子。”
两人又说了两句话,皇帝这才带着施忠福走了,只是还没清闲下来,外头小宫女便道“娘娘,钱贵太妃来了。”
“请进来吧。”
两人在靠近门口的小厅见面,相了点头,许元姝便道“您请坐。”
钱贵太妃端起茶杯来抿了两口,便叹气道“安阳那个孩子唉,现如今养成这个脾气,都是我的错。”
她没叫安阳公主的名字婕仪,而是选了公主的封号,表面上看着是郑重其事,也是尊敬,可实际上,却是疏远。
除夕晚上她跟妙珠说话的时候,叫的可是妙妙。
“怎么能怪您呢”许元姝客气了一句,“隋王跟同安公主都得您操心。”
钱贵太妃又叹了口气,“这话我还是第一次说。您知道我脾气不好,早年康平帝也曾因为这个嫌弃我,尚淮是男孩子,到了年纪就搬去外头自己住了,可七公主”
她重重叹了口气,“她跟我一起长到十七岁才出嫁,就是因为我太厉害了,什么都管得严,她性子太软,若不是有嬷嬷宫女看着,公主府怕是都要被驸马一家占了去。”
许元姝拍了拍她的手,道“不会的,毕竟是陛下的亲妹妹,陛下叫人看着呢。”
钱贵太妃笑了两声,道了声谢,又道“到了安阳这儿,我就想着不能管太多了,况且她的身世”
钱贵太妃压低了声音,故作诚恳道“也得自己能立起来才是。等她到了六岁,就给她安排了宫女太监,一切都叫她自己做主,我不过掌个眼,哪知道她就成了这个脾气。”
她一边摇头一边叹气,“福清大长公主的血脉着实霸道,传了这么多代还没怎么变。”
“我叫她来,她也不肯。她毕竟是姐姐,大了妙妙一岁半呢,怎么就这么小心眼。”
许元姝冲她淡淡一笑,道“都是小孩子的事儿,做不得数,等长大了就知道收敛了。您喝茶。”
钱贵太妃笑道“你说的是。”又依言端起茶杯来抿了两口。
“不过这事儿也不能就这么过去。”许元姝想了想,道“毕竟是大过年的,平日里也罢了,这时候好多话不能说,就算不为了别人,为了自己也得讨个吉利不是尤其是她身边的宫女,看见了是不是得提醒一下”
“你说的是。”钱贵太妃又道“她身边的宫女已经伺候了她好几年,是该敲打敲打了。”
说到了最后,钱贵太妃笑着离开了,许元姝却有点不太舒心。
安阳公主这个身份,她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非但是她,宫里基本都是这个态度,唯恐避之不及。
孩子小时候肯定是要好好教的,可安阳公主不行,管得严了有人说风凉话,管得不严呢勉强能糊弄过去。
再加上生母被废出家,外家全家流放,所以到了现在,她过了年就已经十岁了,看见宫里谁都没有好脸色。
而且满脑子都是戒心,除了晨昏定省,别的时间一概不来乾清宫,宁可不去讨皇帝喜欢,也要避着她。
申时刚过,皇帝带着恭卓跟妙珠回来了。
恭卓一进来就快步走到了她面前,有模有样行了礼,叹道“真是累啊。”
许元姝一下子就笑了出来,皇帝在他亲生儿子脑壳后头一敲,道“你有什么可累的”
恭卓一本正经的答道“我从早上起来就去皇极殿了,从巳时一直到申时,中间不过坐了一个时辰,剩下要么站着要么走,是真的挺累。”
“累得饭也没怎么吃。”
许元姝觉得这时候笑不好,便绷着脸招呼宫女,“去打热水来给他泡泡脚,再准备些好克化的饮食来,不能有汤,喝多了要起夜,回头该休息不好了。”
打发走了两个孩子,皇帝挨着许元姝坐了下来,叹道“原先父皇总喜欢晚上设宴,夏天倒还罢了,冬天是真折磨人。”
“我觉得大臣们也挺感激你的。”许元姝笑道“你坐在高台上头,龙案下头能有火盆,两边还能有屏风挡风,他们在大殿下头坐着,都吹透了。”
皇帝笑了两声,“钦天监选好日子了,正月十二,明天我就下旨叫他们出发。”
第二天一早,圣旨发了下去,到了下午,许修志就进宫了,同行的还有安王。
两人先来给许元姝请安,安王道“我也挺想去新罗看一看的,我去求一求皇兄叫我跟着一起去。”
许修志道“路上可不好走,你好好的王府不待,何苦往那地方跑呢”
安王没理他就去了。
许修志今年已经十九了,不过还没成亲,主要是他还没那个心思,不过许元姝觉得跟两人小时候的经历有关系。
“东西都收拾好了”许元姝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啰嗦,只是该问的话怎么也忍不住,“你还是第一次出远门,该备的东西都得备齐了。”
许修志一点都不嫌她啰嗦,还很是详细的跟她说了都带了些什么。
“祖母说主要得带上药,还让带了水,叫我到了新罗掺在水里喝,又说新罗那地儿冷”他稍稍拉开了一点领口,道“里头还穿了狐狸皮的背心,这里头还有细细的铁丝,能挡住刀剑。”
“沉不沉”许元姝又问。
许修志起来打了两路拳法,道“不沉,穿习惯的。”
许元姝这才松了口气,又道“其实这一次皇帝准备了许久,沿途什么都有,倒是不用带这么多,只是为了安祖母的心。”
许修志点了点头,道“我明白的。”
许元姝忽然一笑,“也是为了安我的心。”
“姐姐。”许修志忽然叫了一声,“不能走科举的路子做官也没什么的,现如今我相当于是稽查百官,比从翰林院慢慢爬同流合污的路子要好太多了。”
“我也能当个好官,把那些贪官污吏都收拾了的。”
许元姝点了点头,吩咐两句路上不许冒进等等话,甘巧进来回报道“娘娘,慈庆宫来人了,说魏贵太妃不太好。”
“叫进。”许元姝眉头一皱,甘巧带了慈庆宫的宫女进来。
青花前两年病死了,如今来的是魏贵太妃新提拔的宫女,叫红叶,听着倒像是为了怀念青花取的名字。
红叶进来先行礼,又道“娘娘,魏贵太妃自打除夕去给先帝上香吹了风就不太好,现如今烧得昏昏沉沉的,她虽没说话,只是前两日奴婢听她总叫您的名字,奴婢斗胆,想请娘娘去看一看贵太妃。”
许元姝想了想,对许修志道“你陪我一起去吧,也给贵太妃请个安。”
不过等两人到了慈庆宫的时候,发现皇帝跟安王也在,安王在外头等着,皇帝刚从魏贵太妃屋里出来,不知道她说了什么,皇帝面上表情不太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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