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六月底, 早晚的风里渐渐有了凉气儿,鲁王爷毕竟年轻, 原先底子也挺好的,加上又是个皇子, 野山参这等名贵药材与他是能当成饭一样吃的。
这么调养下去,他已经能出去走一走了。
这天早上, 许元姝陪着王爷去了西苑太液池。
许元姝站在池边, 能感受到清风从池面上吹过, 带来阵阵的香气,现在正是荷花最盛的时候,也是太液池一年当中最美的时候。
陪在一边的恩敬便道:“王爷可要上画舫游览一番?”
人生病的时候坐船是会晕的, 只是这么说就有点落王爷的面子了, 越发显得他体弱多病, 许元姝觉得这话说出来他多半是要不高兴的, 便一言不发。
不反对也不怂恿。
只是恩敬却不肯放过她,“娘娘怕是还没做过太液池的画舫吧?”言语里的得意像是在说你还不如我。
许元姝平静地点了点头,道:“的确。”说着她看了一眼王爷, “妾身记得上次来太液池还是去年端午。”说着就冲王爷行了个礼,“妾身多谢王爷相救。”
恩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微微皱着眉头, 眼神飘忽不定。
梅氏笑了两声, “可见王爷跟娘娘有缘。”
“已经快两个月没出过门了。”尚平叹息一声, 道:“去安排画舫。”
只是几人刚转过身往码头走了没两步, 就跟迎面而来的皇帝对上了, 皇帝身后还跟了不少人,有已经出宫的王爷们,还有尚在宫里的皇子。
一眼看过去十好几人,不知道是不是全在这里了。
等行完礼,皇帝就叫尚平上前说话了,“精神还不错,看来病是真好了。”
尚平道:“原本病一好就该去叩谢父皇的,只是精神不济,走不了几步路,怕父皇见了伤心,这才一直耽误到现在。”
许元姝松了口气,王爷虽然有点过于单纯,人却是明白的,他生病这一个月也该看明白不少东西。前头好几次病情十分凶险,贺太医都是整宿整宿守着,皇帝也未曾现身,最多就是派太监来看一看。
不过转念又一想,皇帝不是第一次死儿子了,他原先怎么表现,王爷该是早就习惯了。
跟在皇帝身后的几位皇子又上来跟鲁王说话,态度很是亲热,只是想起来王爷生病的时候,这些兄弟们都是只派了太监上门探望,亲热里的真心,怕是一分都没有。
宫里能有多少真心呢?
就是父子母子的关系里也充斥着利益,更别说这些明面上虽然是兄弟,可实际上却是竞争对手的皇子们了。
皇帝微笑着看他的儿子们说话,等言语稍歇,他道:“既然好了便一起去,朕叫人准备了画舫,趁着还不太热的时候看一看这太液池。”
鲁王爷应了。
许元姝几人陪着王爷到了码头,前头皇帝正要上去,靖王爷忽然开头口道:“十三弟重病刚愈,不如——”他的视线在许元姝几人身上一扫,道:“选一人上去陪着。”
跟着皇帝游湖,皇子们身边都是不能带人的,就连他们自己也是要伺候皇帝的,可以说除了划船的,船上一个宫人都没有。
而且这个时候,也只能是身份最高的许元姝上去照顾。
许元姝上前一步,托住了王爷的胳膊,“您小心脚下。”她扶着王爷一起上了画舫。
除了年长的英王孟王,还有最小的二十一皇子,剩下的人都在这里了。
戴公公也不在,想是去处理政务了。
画舫到了太液池中央,皇帝站在船头,身边围着一圈皇子,许元姝则扶着鲁王爷站在边上。
他们是挤不进去的,各种意义上他们都挤不进去。许元姝轻声问道:“这儿风大,要么妾身扶着王爷去后头看看?”
尚平看了一眼被兄弟们围在中间的皇帝,点了点头,道:“咱们去后头背风的地方。”
西苑经过好几代皇帝的修缮,景色是非常不错的,湖面波光粼粼,两边是郁郁葱葱的树木,还有湖心小岛,几座宫殿隐约其中,石桥下头都是成片的荷花,放眼望去叫人心旷神怡。
许元姝陪着王爷就站在船尾这么看着,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忽然旁边穿来蹬蹬蹬的脚步声,“王爷!您赶紧去前头吧,陛下发火了。”
鲁王爷眉头一皱,许元姝下意识想解开腰间荷包给这太监送点银子问问究竟是为什么,只是能跟上船的太监的都是皇帝的人,皇帝现在又在气头上,万一留下个什么善于钻营,又或者不安分守己的印象,那就糟糕了。
许元姝便轻声道:“王爷,臣妾扶您过去?”
等回到船头,那儿的气氛已经不太好了。
皇帝坐在龙椅上,面前跪着两人,周围一圈皇子都屏息静气低着头站着。
皇帝明显憋着气,若是许元姝能选,那她自然是悄无声息往那一群皇子背后一站算完事,可惜王爷不这么想,他老老实实上前请安,直接把这凝滞的气氛打破了。
“去给尚平搬个椅子来坐着!”皇帝看他一眼,语气不怎么好,许元姝倒是松了口气,坐着更好,王爷这身子继续站着万一累着呢?
太监把这椅子放得很是朝外,看着样子,这事儿是波及不到王爷了,许元姝站在他身后,看着跪在中间那两位。
兴王和十四皇子,皇帝为什么要罚他们?
兴许是方才的气氛被尚平打断了,皇帝叹了口气,直接便道:“你有那么着急吗?安庆太子忌日刚过,你就去礼部要求下聘!你把你哥哥放在什么地方!还是你觉得朕不会给你找正妃!”
十四皇子一言不发,就在地上跪着。
并不激烈的爆发叫皇帝涨红了脸,他很是喘了几口气,慢慢地平复心情。
许元姝心里有点冷,训斥皇子……这事儿是能叫她听见的吗?她不禁想起前头叫她上船的靖王爷来。
他是想卖个好还是故意的呢?
他早就知道皇帝要做什么,叫了她这外人上船,兴许陛下的训斥就没那么严厉了?
许元姝还没理出个头绪来,皇帝又开口了,这一次发难的对象是兴王。
“还有你!”皇帝的语气明显比前头要严厉,“司礼监的太监你也敢拉拢,你想做什么?你想篡位不成!”
前头十四皇子还能装傻不回答,可现在这个就没法装傻了,兴王直接磕起了头,道:“父皇!儿臣不敢!儿臣哪里有胆子干这个!是那顾太监来找儿臣的,他说——”
“胡扯!”皇帝做了个踢腿的动作,随即又重重拍了拍椅背,“他来找你你为什么隐瞒不报?你若是心里没有主意你为什么要瞒着?他来找你几个月了,又不是头一次第二次,你分明就是——”
皇帝剧烈的咳嗽起来,旁边几个太监急忙递水的递水,拍背的拍背,下头或站或跪的皇子们倒是没人敢动,只敢说两句“父皇保重”。
半晌皇帝终于不咳嗽了,只是脸色变得惨白,呼吸又快又急,头上还有一圈细汗,这明显是虚脱之相。
许元姝觉得自己心里一跳比一跳快,不过是发个火儿就能虚脱,皇帝怕是熬不过今年了……
半晌,皇帝长叹一口气,道:“罢了,天家无……”
无什么?后头几个字儿几不可闻,许元姝一个都没听清楚。
皇帝的目光落在自己儿子身上,道:“尚鹏封楚王、尚柏封肃王,这两个是王府已经选好了的。还有尚锡封宁王、尚景封庆王,这两个领礼部加紧择宅子,叫钦天监选一个好日子,连带尚平,你们一起出宫吧……儿子大了,是该开枝散叶了。”
底下哭声一片,到处都是“儿臣不想出宫”,“儿臣愿侍奉父皇左右”。
许元姝微微皱了眉头,尚锡是魏妃的幼子,今年快要十七了,出宫建府虽然有点早,倒也不突兀,不过尚景也不知道过没过十五,是不是有点早了?
皇帝这又是什么意思,心灰意冷?还是……自知将死,所以给这些儿子先都安排上?
而且什么叫选“一个日子”,是要这些王爷一天出宫?
“还有——”
皇帝不过说了两个字,几位皇子的哭声就都歇了,许元姝瞧见皇帝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微笑来,稍纵即逝。
“还有尚悦,封安王……”皇帝想了想,“他还不到十岁,等满了十六再搬出宫去吧。”
几位皇子兴奋起来,连许元姝都有点呼吸急促了,封赏皇子……那太子呢?这几位已经封王的肯定不可能再封太子,那前头的呢?
“朕年纪大了,精力不济,自感时日无多……”
皇帝这个开头,叫画舫上只剩下呼吸声。
短暂的安静过后,是小心翼翼的爆发。
“父皇身子健康,能活一万岁。”
只是嘈杂的声音响了不过半盅茶的功夫就又安静了下来,这些皇子们一猜到皇帝后头想说什么——在皇位的诱惑下,就是装也没多少心思了。
横竖法不责众,大家都是这个样子,怕什么。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太子过世已满一年,明日早朝,朕便让大臣们另择太子,至于你们——”皇帝扫了一圈,道:“你们觉得谁能当太子,也上一份折子说一说。”
画舫上又安静的能听见水流划过船桨的声音了。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这折子又该怎么写?
许元姝倒是不用关心这么多,她的注意力一直在皇帝身上落着,只见皇帝又冷笑一声,道:“今儿这游湖怕是也游不成了,朕知道你们都没这个心思,都下去想折子吧。”
“对了,还有兴王——”皇帝稍稍一顿,“兴王降郡王,闭门思过三月。”
这旨意一点波澜都没惊起来,甚至都没有人去拉还跪在地上的兴王,他们全都被淹没在选新太子的旨意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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