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元姝小声吸了吸鼻子,眼泪下去了。
她放开因为用力过度而僵硬的手臂,缓缓站起身来,拉着许修志转了过来。
“多谢公子。”
姐弟两个几乎是异口同声说了出来,又同时拜了下去。
许元姝先看见的就是这位公子袍子的下摆,锦衣上用颜色极淡的金线绣着锦绣云纹,鞋子是官靴,底下一圈用颜色淡雅的五彩丝线绣着祥云纹。
这位声音听起来年纪尚轻的公子是个官,而且看他的衣服,还有他带着两个侍从,能佩刀,还有骏马,官位想必不小。
许元姝行礼的时间很长,虽然有部分原因是因为在分辨这位公子的身份,但是……虽然这公子看起来游刃有余,救的却是她的性命,甚至还是志哥儿的性命。
怎么谢都是不为过的。
面前的这位公子拉了许修志起来,看见许元姝却迟疑了。
许元姝年纪明显已经到了男女大防的时候,虽然说说话没什么,要是真扶上去就是轻薄了。
况且她背上还被自己弄上了血,在白色的衣服上显得分外的醒目——
白色的?
用苴麻做的衣服,衣边不缉,这分明就是五等丧服中最重的一等。
公子的声音放得越发的轻柔了,“姑娘请起。”说完虚虚扶了一把。
许元姝的腿本就是软着,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几乎都要抖了起来,便顺势站直了身子。
她半垂着头,视线落在了这公子的腰间。
他腰间系着的革带上镶嵌着玉板……大魏朝的规矩,一品才能用玉,这位公子怕是连二十岁都没到,如何能官居一品?
那便只剩下一个可能了,他是皇室宗亲,或者是那个公侯家的世子。
这样的人跟她们的身份是天差地别,许元姝越发的恭敬了。她的视线稍稍移开,落在这公子身后。
河边站着他的马,还有黄妈妈她们,正——
不对!许元姝心神大动,几乎要站不稳了,她下意识紧紧抓住了志哥儿的手,幸好她们都活着。
“姑娘。”公子见她几乎都要站不稳了,担心的叫了两声。
许元姝深深吸了口气,这件事情对她来说已经不止是劫后余生这样简单了。她再次下拜,道:“恕小女子无礼,只是身上……该去洗一洗才是。”
这位公子让开了路,许元姝回头看了一眼陆二家的,道:“他可还能走?你们几个扶着他回去。”
又对惊魂未定的黄妈妈道:“该回去了。”
说着再次拉着许修成下拜,“多谢公子相救。寒舍正停灵,就不请公子前去,免得占了晦气。”
这公子拱了拱手,道:“姑娘赶紧去吧,在下也有要事要办,就此别过。”
说着拉过一边的马屁,翻身上马,带着两个随从就这么走了。
回去的路上没有一个人说话,到了庄子里,黄妈妈回过味儿来了,板着一张脸吩咐道:“去准备热水,有没穿过的衣服先拿来一身叫姑娘换上。外头这层苴麻的孝服只有薄薄一层,洗干净了赶紧烤干。”
许元姝一点没关心几个受了惊吓的妹妹,也没有去看腿脚抽筋儿的许修成,直接便到了里头耳室换洗,还对黄妈妈道:“妈妈不用看着我了,我这会儿已经缓过劲儿来了,您去看看他们,今天这事儿……我觉得不用告诉老太太,免得她担心。”
黄妈妈脸色一变,下意识就问:“梅香怎么办?”
许元姝平静着一张脸,道:“梅香被狗撵着落水而亡——”她故意顿了顿,“这是我们今天来才知道的消息。”
许元姝说完这个就转身去了后头耳室更衣。
黄妈妈先是一惊,不过略略一品,她就明白了许元姝的意思。
这是要把今天的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梅香是昨天被狗撵着落水的,他们今天来祭拜,什么都没有发生。
至于大姑娘换了一身衣服……回府肯定是要先洗漱更衣才能去拜见老太太的,孟氏的院子跟许家大门就只隔了一道影壁和一道二门,还可以让马车直接停在院子门口,只要稍稍避着人就行。
就算被人看见了也不打紧,外头孝服一罩,谁能看出来什么?
下头的人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大姑娘能立起来管住下人,这事儿就能过去!
黄妈妈心理不由得攒了一声佩服,如果不是大姑娘一身的血迹,黄妈妈真的不敢相信她方才还被狗追过。
黄妈妈的视线又转到了陆二家的身上,她跟方才陪着一起出去的两个姑娘一个小子站在一边,脸上苍白,瑟瑟发抖。
庄子上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他们也难辞其咎,只要回去说一声,陆二一家别说管庄子了,不打上几板子就是开恩了。
所以陆二一家很好说服,尤其是他们没什么机会见老太太。
至于剩下几位姑娘少爷……她们一个月就能见老太太两次,只要大姑娘不说,二少爷现在几乎都不说话了,撑死就是万妈妈那一关不好过。
这就好办多了,只要说个不想惊扰老太太之类的借口就能过去。
甚至可以跟万妈妈说一部分的实话,只求瞒着老太太一个人就行。
而且只要瞒住了老太太,撑死也就是因为回去有点晚说她两句。
黄妈妈冲许元姝作揖,道:“多谢姑娘,我这就去看看几位姑娘少爷们。”
许元姝进了耳室,小房间里没有窗户,指点着两根蜡烛,也没有人伺候,门关上了就只有她一个人,她把门栓别在门后,终于有了安全感。
那两只疯狗……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
那会儿被狗追着,她只顾着向前跑,别的一概没有多想。
但是现在……破绽太多了。
这疯狗为什么要扑梅香?
梅香被咬到之后,许元姝曾回头看了一眼,当时只顾着逃了,现在冷静下来才想起来梅香就在她身后。
那两只狗追了一路,没有扑落在最后的思姝,没有扑珊姝,更是放过了黄妈妈跟尔姝,反而扑上了马上就要上桥的梅香。
如果是一只狗这样,许元姝还不觉得什么,可是两只狗都这样,那就值得商榷了。
还有梅香最后的那一声吼,当时她没听出来,现在回想起来,梅香似乎喊的是“衣服”两个字。
至于当时为什么没辨认出来,许元姝觉得是她完全没有想到有人会在临死前喊这两个字。
衣服……她身上的百衲衣不正是父亲给的?
可惜梅香已经沉河了,她衣服上加了什么,只有父亲一个人知道。
还有她起身的时候,扫了一眼躺在地上抽搐的疯狗。
狗脖子上一圈细细的擦伤,明显是被什么东西勒住了,伤口很新鲜,还在往外渗血。
这证明什么,狗是有人养着的。
那谁能知道她们今天要来祭拜孟氏呢?
除了许义靖,还有第二个人吗!
这就是她的好父亲!
那陆二家的知不知情呢?
看她们的表现,应该是不知道的。
如果庄子附近有疯狗,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提议要出去走一走的。
当然这是建立在陆二家的没有被许义靖收买的前提下——
可是如果陆二家的都被收买了,那梅香怎么会活到现在的?
而且今天来祭拜的人还有许修成,这可是陆二一家的能上位的关键,他们是断然不会让他出事儿。
毕竟就算在衣服上下了东西,可是狗都疯了,谁知道它们会不会按照规矩来?
若是伤了许修成,陆姨娘可就完全没法上位了。
许元姝深吸一口气,许义靖的整个计划已经清晰可见了。
他可能原本只想让梅香悄无声息的死了,可是没想他们竟然都出了庄子,所以他放了两只疯狗出来——
许元姝在心里咬牙切齿的念出了许义靖的名字,这个人在她心中已经不配为父了!
咚咚咚。
门口忽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是陆二家的声音,胆怯极了,“姑娘可要添些热水?”
许元姝一脸的怒火,声音却显得波澜不惊,“不用了,我很快就好。”
她飞快的脱下衣服,好在这会儿还是冬天,里头的衣服没透,背上也没有血。
陆二家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许元姝叹了口气,心中有点愧疚,那位救了她的公子,她应该是好好感谢的才对,至少要请到家里,好好的敬一杯茶才是。
可是今天的事情——
尤其是她被这样一位身世显赫的年轻公子所救,是绝对不能让许义靖知道的。
不然这救命之恩就会被他拿来钻营利用,她的性命就会成了个笑话,也许要不了半年,那年轻的公子就会觉得当初救了她是个错误。
不过这样的理由就不用让黄妈妈知道了。
许元姝很快换好衣服出来,也许是害怕了,剩下几人都已经站在院子里,似乎等她出来就要走。
许元姝接过烤得热乎乎的孝服穿上,下摆还有些潮,只是她也不想多待,说了声“走吧”就率先上了马车。
回去的路上更是沉默,不管是嫉妒她能被祖母养着的许尔姝,还是记恨她让自己受罚的许修成,都是一个字都没说。
许元姝的视线从这些弟弟妹妹脸上一一划过。
他们这些人,在许义靖的眼里什么都不是。
他能用两条疯狗追出来,追着他七岁的女儿。
许元姝闭了闭眼睛,漆黑的瞳孔深沉如夜。
躲在祖母的小院里只能保一时平安——
她要摆脱许家的束缚,要借助更大的力量才能让自己快速强大起来!
除了祖母曾经去过的深宫,难道还有更好的选择?
她一定会报复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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